春光还是旧春光。桃花香,李花香。浅白深红,一一斗新装。————秦观《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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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我要去屋顶上练琴。”我站在门口看着满园春光说。
“小姐,楼顶风太大。您还是在屋里练吧。”香梨从屋里走出来。
“不。我要的就是风。”我执拗的说,香梨规矩多,把我当温室的花朵。事实上,我对父亲的兵器房垂涎不已。
香梨喊来两个仆人小心翼翼的抬着琴随我出院子,姑妈从迎面走来,我看她眼含秋水,眉间愁苦,见到我,故作轻松的问我去哪里。
我说去楼顶天台处练琴。
姑妈说,不如去外面走走。
我说,我想练琴,你陪我去练琴吧!
姑妈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同你一道去。
我们沿着走廊,穿过花园,爬上阶梯,来到天台。这里风很大,吹得我和姑妈的头发乱舞。姑妈仍是一袭红衣,衣袂飘飘,她坐在我旁边。
我等香梨架好琴,开始练习《汉宫秋月》
……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
姑妈站起身,走到城墙边,她双手抱于胸前,望着远方。
……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
几匹白马打西边飞驰而来,后面跟着一个轿子,他们在我家大门前下马。
……
泪雨无声皱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
姑妈以手拭泪,我不明白姑妈今日为何如此。前几日,母亲说,姑妈抽了上上签,和尚解签说,日后必定嫁的如意郎君。姑妈却郁郁寡欢。
我的琴弹得不好,平日里,只有兴致才会练琴,比如今天,风光秀丽,风推白云散,天高气清,在这楼顶,俯视周围一马平川的平原,十分惬意。
琴声幽咽,我沉浸其中。
姑妈突然拂袖而去,向楼下走去。
我掐断了琴声,问香梨,姑妈怎么了?
香梨说,小姐,我也不知道。但是,几年前,老爷第一次出征时候,梅姑娘每天都站在这里,有时候整夜都待在这里。
我难以置信。我已经习惯了父亲常年在外,“男子打仗在边关”,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突然没了兴致,说,香梨,我不弹了,先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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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绕过几个屋顶,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听到有客人与母亲交谈的声音。我想起刚才在楼顶望见的几匹白马。家里来了客人,但是我不关心。
我来到姑妈的院落,从窗户上看到姑妈正端坐桌前,静静的发呆。
我推开门走过去,双手环住姑妈的脖子,说:“姑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姑妈回头望着我,一只手摸着我环住她的胳膊。
她说:“朝朝,喜欢姑妈吗?”
我说:“喜欢。”
她说:“喜欢姑妈哪里?”
我想了想说:“反正不能离开你,喜欢姑妈陪我玩,每天都要见到姑妈。”
姑妈说:“我也是。”
我问她:“那姑妈最喜欢朝朝哪里?”
姑妈说:“傻丫头,哪里都喜欢。”
姑妈的头发散发着一股香气,这个气味我非常熟悉,从出生就熟悉,香梨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姑妈就整天整天的抱着我晒太阳,母亲太忙,没工夫管我。
等我长到三岁那年,香梨和姑妈带我出去玩,我跑在前面,澄明的天空,一只大鸟孤零零的飞过,留下数声哀婉的鸣叫,我用右手食指指着信天翁,回头问她们,“这是什么?”
香梨说:“信天翁,一种鸟。”
我问香梨:“鸟是什么?”
香梨说:“天上飞的。”
我记住了,天上会飞的是鸟。
我刚开始牙牙学语,嘴里一直念着信天翁、信天翁、信天翁……有些沉重和拗口。
姑妈站在那儿,望着我,良久才跟香梨说:“朝朝跟她父亲、爷爷长得真像。”
香梨点点头说,“是的,与老爷非常像。”
这些是香梨告诉我的,她告诉我的时候还说,现在我长得开始像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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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端午,天气开始热起来。
还是一样的白马来到我家,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轿子。马上下来四五个人,为首的男子身穿蓝色衣服,胸前绣了几片荷叶。他长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我从楼顶往下看,他们进到屋里,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为首的男子是王斯兰,家里是开钱庄的。前阵子来提亲,这可能就是姑妈的签上说的“如意郎君”,这次是给母亲送些上好的粽子和糕点。
姑妈的婚事母亲不敢做主,她一直推脱,待到父亲回来方可回话。
听完他们的谈话,我去找姑妈。姑妈正在她房间读书,看到我进来,连忙放下。
我故弄玄虚的问姑妈:“长大嫁人是幸福的事情吗?”
姑妈说:“我想是的吧!”
我口无遮拦地说:“姑妈,你可能要嫁人了。”
姑妈紧皱眉头,说:“哦。”她起身坐回床上。
我紧跟着她身后,继续得意的问:“你知道是谁吗?现在在我母亲房间里呢。”
姑妈说:“谁?”
我说:“我偷听到的,听说是开钱庄的王斯兰。姑妈,什么是钱庄啊?”
姑妈回答说:“哦,钱庄就是换银票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眼看着姑妈坐立难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我们出去玩吧!”
姑妈说:“去哪里?”
我说:“去南苑。好久没去过了。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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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南苑,满园绿色惹人醉,如是正在树下乘凉,桃树、李子、柿子、石榴的枝头都挂满了果实,这里不见了蜜蜂。
如是看到我们到来,起身行了礼,说:“小姐,你们来了。”
我没说话,姑妈说:“好久不见。”
如是带我们参观了许多地方,并为我们摘了几颗新鲜的桃子。再过几天,这些桃子就熟了,再过几天,这些桃子就被摘下来了,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吃到许多桃子了。
如是说,李子成熟时,老爷就回来了。
我的父亲就要回来了。
姑妈笑起来,只觉得她自从去了寺庙求签都没有此刻这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