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完全地失去了庄萧,他和左依依变得很亲近,上学放学他们都一起走,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呆在一起,他们会研究左传志买来的那套《阿凡提的故事》,庄萧也拿出他从城里带来的《变形金刚》和《奥特曼的故事》,他们一聊就会聊很久,还一起想出许多计策对付土墩儿他们,左依依偷来我妈妈的绣花针用锤子锤进铅笔的另一端,他们把那种铅笔藏进袖子里出其不意给他们的敌人痛击,而那些人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真相信了他们会法术,然后他们两个变成了学校里的巫师巫婆,同学们里都在传说庄萧和左依依是狼狈为奸,她的妈妈丢下她跑了,他的父母也丢下他跑了,他们是遗传了他们父母的坏基因,是杂种野种,刚开始他们会呲牙咧嘴露出狠相吓他们,放学后还会用实际行动来整他们,可是堵得了一张嘴,堵不了悠悠众口,事实上是他们真的变得跟两个小野人一样,庄萧完全把左依依那种疯野和邋遢继承过来,连老师对此都大呼痛心,毕竟他学习成绩不错普通话说的也很好,可是没有办法,左依依已经掌控了他,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大,庄萧的变化将是伴随一生的,后来他们对那些流言就不在乎了,那些男孩子越骂,他们越高兴,还哈哈大笑。
妈妈说他们中邪了,叫我离他们远点,我也不敢去接近他们,我从书上电视上看见的受人爱戴的女孩子都是干净端庄的,我坚信有一天庄萧会明白我比左依依强,我等待着,一直等待。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半年后左太爷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还总是流口水,左太奶允许左依依和我去他家与庄萧一起写作业,他们家有又大又宽的桌子,我和左依依再也不会因为抢桌面而吵架。左太爷坐在轮椅上,脖子里围着嘴垫子,呆呆看着我们,大部分是盯着庄萧,我想他是痛苦的,身体上加心理上,有时候庄萧吐脏话,他会发抖,用尽所有力气发出几个呜咽不清的音节,庄萧发现这个后就故意在他面前骂脏话,还总是说他的爸爸妈妈以前怎样怎样,这更令左太爷大怒,但他已失去表达的能力,他就闭上眼睛,咬着牙,使劲晃动身体,如果他能开口不知他会说什么,我知道他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庄萧的父母,可他们沓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恐怕到死他都要带着遗憾和恨事,不能释怀。
左太奶很无奈,她无法说一句,只要她一开口左太爷的反应会更激烈,有一次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她终是个女人,心理本就比男人脆弱,后来她就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做事,照顾他们祖孙二人,打理家中诸事。
有一天经常在村口放羊的老头儿拿着一封信来找庄萧,当时刚刚立春,我们在屋顶上看书晒太阳,庄萧听见这个消息风似地从楼梯上跳了下去几乎是夺似地把那封信拿在了手里,令他失望的是,上面没有邮票,没有地址,他拆开,里面有一张汇款单和一张没有署名的字条,谁都会猜到那是他的父母写的,上面的语言十分隐晦,但从字里行间感觉得出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好像出了国境,这封信应该是他们授意让还在海阳的信得过的朋友代写的。
左太奶要庄萧把那封信读给左太爷听,庄萧刚开始不肯,后来别别扭扭照作了,左太爷静静听着信,流着口水,然后就呜呜咽咽像个孩子一样哭了。第二天左太奶拿着钱去了镇上,她的儿子帮她把钱交到了海阳市公安局,还给那些集资被骗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隔两三个月,最长半年就会有一张汇款单从遥远的地方过来,我想庄萧的父母一定听说了左家庄发生的事情,他们在拼命赚钱,每攒够一定数目就马上汇过来,还债,这让那些被骗的人很动容,他们才明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贵人”,庄萧的父母跟他们一样也是受害者,他们收下了钱,没有一个追问钱的来处与庄萧父母的藏身之地,连警察也没有再审问庄萧,仿佛默认了让庄萧的父母还债抵罪的做法。
庄萧又变得沉默了,除了左依依他不会跟任何人说话超过三句。
就在那年冬天,小年夜前夕,左太爷穿着崭新的衣服,捏着新收到的汇款单,笑着看上面的字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外面飘起了雪花,好大的雪,像鹅毛那样,仿佛在为死去的人撒起漫天的纸钱开路去往黄泉。左太奶求我妈妈帮她去打电话给她在外头的儿子们,因为她已经垮了,无法做任何事情,就坐在左太爷的轮椅前哭泣,我和左依依也都哭了,这是我亲眼看着一个人死去,他闭着眼睛,很安祥,仿佛睡着了,可一想到他永远都无法醒过来,我真觉得世事无常。
庄萧跑了出去,坐在家门口任雪花不住往他身上飘落,他变成了一个雪人,直至他的舅舅们连夜赶回来他也不肯起来,我和左依依去看他劝他回屋,发现他的眼泪融化了一堆白雪,连地面都露出来了,左依依用围脖帮他弄掉头发上和脸上的雪花,然后俯下身抱他,我看着别扭,我可做不出那种事,但那一刻我真的也很想抱抱他。她安慰他,人是有轮回的,左太爷在阎君那儿登记后判官会重新让他投胎,也许还会在左家庄,在我们身边,她还说,如果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莫明的熟悉亲切的感觉,那就是死去的亲人回来了。这个方法很有效,庄萧当真了,然后我们三个就坐在雪地里讨论左太爷再回来时会变成什么,万一他选错轮回之道做不了人就坏了,最后我们约定以后对动物也要友好,绝不能伤害它们,也许它们就是我们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