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对于我来说仿佛是天堂般的日子,当然跟在家里是没得比,但现在身为下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不错了。我天天就是躺在床上,饿了有人给端饭,渴了有人给倒水,冷了有人给加衣,无聊了有人陪聊天。宛若和凝慧、伊雪承包了我与乌珍的工作,看着她们早出晚归疲倦的身影,我心里倍感愧疚。等我的伤好了,一定要好好对她们,弥补这些日子她们为我受的苦。乌珍担当起保姆的工作,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每天按时给我敷药换药,督促我多喝水,少熬夜,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想喊她一声妈妈。
真庆幸能有这群精灵般的姑娘伴我左右,让我多些快乐,少些难过。
一晃,已经到了11月份,天气逐渐的变冷,秋天也悄无声息的下岗,带走了北京城炫丽的金色。我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下地走路轻而易举,就是不能走的过快,若走快了就会扯得膝盖疼。养病期间十三爷定期会派人送些补品过来,我都让乌珍婉言谢绝,到最后乌珍也不再问我,将十三爷送来的东西一一替我挡了回去。直到有一天,十三爷许是对我的行为气不过,自己亲自跑了过来,我惊慌失措,好在乌珍提醒,我才忙不迭的抓过被子盖在身上,侧过身子闭着眼睛装睡。那天,十三爷在我旁边坐了许久,我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动一下,最后,他终于是起身掖了掖我身上的被子,轻声的叹了口气,嘴里说道:“为何入了宫你对我变得如此冷漠?在宫外你能与我坐在茶楼里谈笑风生,如今你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情愿睡着也不愿意看我一眼。你好生养着身子吧,我走了。”
手里的佩珠被我握的吱吱响,十三爷走后,我转过身看着门外,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我嘴中呢喃着,若你不姓爱新觉罗,不是康熙的十三皇子,也许我们会有一点交集,可如今,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若是生在同一个时代,也许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不知走到了哪里,我驻足朝四周望了望,这皇宫还真是大,感觉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又转念一想,再大它也不过是个牢笼,关在里面的人无论地位高低,也不过是笼中之鸟,也许毕生都要活在它的阴影之下。飞的出这牢笼的人,才是真正得到自由的人。
在前面的亭子里居然看到了太子爷,不知为何,一看到他我的膝盖就疼得厉害,看来这家伙在我心里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了。太子爷正抱着他的小不点听一名女子为他弹琴,趁这时候转身走掉应该不会被发现。我低着头转身想要悄无声息的走掉,好死不死的是,对面又走来两人,我一看,差点没晕过去,是九阿哥与十阿哥。这两个魔王,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也太不会挑时间了。没办法,我只好躬身站在那里,为了不被十阿哥认出我来,我将脑袋埋到胸前,等他俩走近时我瓮声瓮气地给他俩请安。好在他俩没在意我,只顾着往前赶,听着他们的脚步越走越远,直至听不到了我才把头抬起来,偷偷往亭子那边看去,原来是来找太子爷听曲的。这三个魔王聚在了一起,不知又要兴什么风做什么浪。此地不宜久留,我抬起脚马不停蹄的离开这里。
刚走到我住所的院门口,一个太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模样就跟个死人一样,仔细一看有些面熟,在一细想,这不是赵总管身边那个叫小贵子的太监吗。看他那副阴郁的面孔,我心里立刻蹦出一词——来者不善。
我躬身给他请安,他依然是那副死人般的模样,只是嘴巴一张一合的说:“赵总管要见你,跟我走。”
我又朝他一躬身,跟在他身后随他而去。没想到大伤初愈刚能走动,也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却接二连三的碰到不想见到的人。这群家伙难道是商量好的。
又一次来到这个阴森的大院,这次没有听到惨叫声,只是风中仿佛夹杂着血的腥甜味。随贵公公进了里面的那间堂屋,灯光也比上次明亮了许多,而坐在大堂之上的赵总管依然如同隐没在烛光之后,让人看不真切。我刚要给他跪下请安,没料到他却将手一挥,沙哑着嗓音说:“免了吧,你前几日被太子爷罚跪想必这腿上的伤刚好,这次你就站着回话吧。”
“谢赵总管。”
老样子,赵总管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茶,才开始接着说话。
“听说你养伤那几日,十三爷一直派人去看你,还亲自去找过你。入宫之前,并未听你说你与十三爷有过交情,难不成是入宫之后才开始与十三爷有来往?你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我心头一紧,但马上镇定下来,不紧不慢地说:“奴才不敢有任何私心。十三爷贵为皇子,奴才只是一个低等下人,段不敢打十三爷的主意。”
“那你与十三爷是如何相识的?”
“奴才……”
我拼命的想着,能给赵总管一个满意的答案,却无从开口。正在犯难之际,赵总管接着说:“让我告诉你吧。在入宫之前你一直在兰香苑做事,兰香苑的老板娘曾有恩于你。那兰老板我见过,以前在宫里她来唱过曲,现在她一手操办的兰香苑也是誉满京城。而十三爷正是在兰香苑认识了你。这些我说的可对?”
我微躬身,“赵总管明见。”这老狐狸,宫外的事也瞒不过他,看来我的一切他都摸个一清二楚了,若要在他面前耍花样,比登天都难。
“既然你早已认识十三爷,为何进宫后要隐瞒,你到底想要隐瞒什么?”他突然狠拍了一下桌面,那双本浑浊的双眼此刻却透出一股慎人的光,如同夜晚出没的野兽一般,硬生生刺穿了我的身体。我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就要跪在地上,身后却被人一把抓了去,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来了两名袒胸露乳的壮汉,一人一边架住了我的胳膊。
他接着说道:“你可知就因为你坏了多大的事?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我这心头之恨!”
“赵总管恕罪,奴才真不是故意要隐瞒认识十三爷一事!”
他将桌上的茶杯抓起来摔个粉碎,大声吼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本来好好的一步棋,就是被你这颗老鼠屎给搅混了!”
我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现在这老狐狸已经气到了极点,不管我再说什么也只是进一步的激怒他而已,所以我选择沉默,不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把她的舌头给我连根拔出来。”
“遵命!”
他们将我一把按在地上,一人从身后抓住我的双手,另一人绕道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那支肮脏不堪的手将我的脸捏的疼痛难忍。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通红的火钳子一点点向我靠近。
眼看着已经到了我的嘴边,赵总管突然喊了一声慢,那两个行刑的大汉停下了动作,不解的看向他。
“放开她。”一声令下,我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我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全身已经是瘫软无力。赵总管走过来,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现在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时都会被赵总管要去性命,只能唯命是从,先保住性命要紧。“奴婢愿意。”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将我从地上一把捞起来,那双枯瘦的手紧紧的箍住我的手臂,“我要你接近太子。”
我抬眼看着他,他继续道:“我要你帮我看住太子爷。”
我有气无力的回到:“可是奴才已经触怒到太子爷,只怕太子不愿意让奴才接近。”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说,而你,负责做。不管用什么法子,我只给你五天的时间,到时候我要看到你人在太子身边。”
我无可奈何道:“奴才会尽力而为。”
他突然抬高声音,在我耳边叫嚣道:“不是尽力,是必须要做到!”
他放开我,背着手又坐回椅子,用手敲着桌面,道:“你与兰香苑里的那几个丫头相处的不错,你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们吧。”
我心中一惊,也不顾膝盖的伤,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奴才定会完成总管所托,求总管放过兰香苑!”
赵总管阴郁地笑了起来,末了道:“那就要看你肯不肯,她们的性命可不是老夫一个人说了算的。是你,现在是你一手掌握着兰香苑的兴亡。”
“奴才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做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另外,不要与十三爷太过接近。”
我站起来,躬身:“奴才告退。”
走在路上,没有勇气去看这皇宫中的一切。拼了命想要得到的安宁,老天爷居然会这么吝啬,舍不得给我半分。我心里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这幅躯壳游荡在权势与利用之间。我呵呵的笑了笑,笑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叫程殷的女孩,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接近太子为他人做棋子的宫女立夏。
抬眼,看到了十三爷,在他身旁的无疑是四爷。这两个在夺储中胜利的人,那高高在上的身姿让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微。走到他们面前,我抬眼看着十三爷,心里涌出一股冲动想让他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但张了张嘴却给他俩请了安,那句已经涌到心头的话被我压制在心底,永远雪藏在某个角落。
他要背负皇位之争,而我,要背负整个兰香苑的生死。我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不是谁愿意就能放得下的。
四爷问我:“腿上的伤可好些?”
我回道:“好了,这不都能走路了。”
四爷笑了:“那也要注意休息,皮肉虽好了筋骨还是得敷药。那日送去的药可管用?”
我道:“管用,谢四爷。”
四爷看了看十三爷,笑道:“我先走一步,你与十三弟好些日子未见,我就不在这碍眼了。”
我抢在四爷前头挡住他的路,躬身道:“姑姑要奴才去打扫畅春园,就不陪两位爷了,奴才先行告退。”
避过十三爷的目光,我绕过他俩朝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的十三爷轻笑了起来。他一字一句的告诉我,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语的悲伤:“我刚从畅春园回来,那里早就有人打扫过了,地上连一片落叶都见不到,不知你是要去打扫哪里?”
谎言被戳破的感觉原来会是这么难受,没有力气去解释,没有力气回头看,更没有勇气叫他的名字。只听得他对四爷说:“四哥,我们走。”
走吧。
别再看我,别再理会我,别再想起我,忘了我。不该有的相遇何必再继续,想开了,也只是随风而逝的过往罢了。
我想开了,可是,为什么眼泪却要流出来。哽咽着不敢让身后渐渐走远的人听到,满脸的泪水肆意飘零在风中。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我才慢慢蹲下身,双手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间,畅快淋漓的大哭了一场。
原来,在这个时代,我一直都是这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