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宛若看到我悲戚的模样问我是怎么了,我说走太久累得,她便扶我上了床。坐在对面的乌珍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十三爷那几日对我的所作所为想必她是知道一些,我现在无力再解释什么,赵总管对我的逼迫已经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想就这么躺着,生死听天由命。
可我明白,现在由不得我去想,只能是傀儡一般听从他人的威胁,如今的我,已是身不由己。
正午。永和宫。
“手脚都麻利点,角落也要弄干净。立夏,你去换盆干净水,把地再擦一遍。”
“是,姑姑。”
今天的任务是清扫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因为快要接近年尾,所以宫中的大小宫殿都要打扫一遍,当主子的在那悠闲自得,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遭了罪,每天忙的脚丫子都朝天了,真不敢想象过年那阵子会有多累人。我倒是挺希望每天都这么忙碌,这几天我一直想不出用何法子接近太子爷,想得我头都疼了,也只有忙起来才暂时不用去管这件事。
我端着水盆心不在焉的走着,在拐弯处与一人撞在了一起。好在我反映快,及时刹住了脚没跟那人撞个满怀,只是大半盆的水洒了出去,全浇那人身上了。见她衣着华贵,应该是某位金枝玉叶,我赶紧把水盆扔到一边,掏出手帕给她擦着身上的水,嘴里一个劲向她道歉。
一个巴掌呼啸着朝我抡了过来,我出于自我保护往后一躲,让她扑了个空。打我的那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一个丫鬟。那丫鬟见没打到我,抡起巴掌又要打过来,手到半空被她截住了,她抬手示意让那丫鬟退下,然后理了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俊俏的面容蒙上一层冷漠的表情。
她淡淡地说:“何必要我的人亲自来。”
我不解她的话,她却一笑,瞬间又恢复了冷漠,说:“还不自己动手?”
本来我对泼了她一身水感觉挺愧疚,只是她这一句话让我的愧疚之感荡然无存,再加上这几天为接近太子一事已经心情烦躁,所以我想也没想就对她说了句:“凭什么!”
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很快她便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回头对她的小丫鬟吩咐道:“燕儿,看来还得要你亲自动手,去,替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贱胚子!”
“是,格格。”
领了主子圣命,那叫燕儿的丫鬟气焰高涨起来,她卷了卷袖子,卯足了劲一巴掌就打了下来,我头稍往旁边一侧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
“我让你再躲!”燕儿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抬起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我是没办法躲开,我便抬脚朝她的脚面狠狠的踩了下去,这叫一报还一报,谁也不吃亏。脚上一吃痛,手上的力道自然减轻了不少,落在我脸上的时候并没想象中的疼。燕儿松开我抱着她的脚丫子直叫唤,看着她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十三爷,当初不也是这副表情喊痛,我不禁哈哈笑出声。
“你这个贱胚子还敢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燕儿叫嚣着扑向我,伸手就朝我脸上扯,我也不闲着,抓住她的头发使劲的摇,两个人就像是两只母狮子,杀得眼红。
许是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宫女,那个格格用手捂着嘴,惊慌失措的看着两个厮打在一起的女孩子,见她的丫鬟渐渐处于下风,她也不顾得形象了,在我们旁边又蹦又跳的给自己的人呐喊助威。
“踹她!燕儿,快踹她!”
“燕儿,别怕她!咬她的胳膊!”
“小心她的手!别让她抓着你的头发!”
如果我再长上两只手,跟哪咤一般,我一定会把那个格格拉过来跟她的丫鬟一起痛揍一顿!
她喊着喊着突然停了下来,忙不迭的去整理自己的仪容。一声犹如霹雳般的怒吼从身后传来:“都给我住手!”
燕儿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松开了我,蓬松着头发,衣衫不整,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我愣在原地,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始料未及,木然的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燕儿,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拽住我的胳膊,一用力将我拉了过去,然后我就被人挡在了身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然后,我知道了他是谁。
“你还真会找麻烦。”他头也不回的对我说道。我居然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在指责我还是在讽刺我,现在我也是头昏脑胀的,看着对面跪在地上的燕儿,估计我现在的模样与她毫无差别。
身后传来轻咳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四爷面色略带尴尬站在我身旁,他笑了笑,对那个格格说道:“我与十三弟一直在额娘那里等你,半天见不到人影,没想到原来格格是跑这里来看小丫鬟们打架,格格好兴致。”
四爷的话让她立刻羞红了脸,微躬身给他们请安,道:“来的路上被这奴才泼了一身水,燕儿性急看不过就跟这奴才吵了两嘴,没想到这奴才非但不知悔改还与燕儿厮打起来,要不是两位爷及时赶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让四爷与十三爷见笑了。”
看着她那副虚假的表情,我在十三爷身后小声的骂了一句骗子,十三爷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对骗子格格说道:“这两个奴才有没有伤到格格?”
骗子格格抿嘴而笑,娇媚的冲十三爷说道:“惠尔只是在旁边让她俩停手,并未靠近,谢十三爷为惠尔担心。”
“那就好。”我心里突然像被浇了一杯柠檬汁,酸溜溜的不舒服。他是在担心那个骗子格格吗,还真会怜香惜玉啊。
骗子格格又问道:“惠尔虽未被这奴才伤到,但这奴才实属蛮横,不知十三爷如何处置她?”
十三爷道:“这就不劳格格费心了,宫里自有宫里的办法,只是,自己的奴才也要调教好。格格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当奴才的不好好维护格格尊贵的身份,居然在皇宫喧闹打架,你让格格颜面何存?”
一席话说得燕儿浑身抖得像筛糠,嘴里一直喊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站在她身边的骗子格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难堪,她越过十三爷的肩膀朝我瞪了过来,那样子恨不得要将我一口活吞了。又不是我骂了你的奴才,还想要迁怒于我,我还一肚子气没地方发呢。
十三爷朝前走了去,一直走到骗子格格的面前,伸手在她衣服上摸了摸,眉头微皱:“格格还是随我去换身干衣服,小心受风寒。”
他话还没落,那骗子格格就娇里娇气地打了一个喷嚏,身子慢慢向十三爷靠了过去,而十三爷居然伸手搂住了他。说是搂,其实只是扶住她的双肩,但在我眼里,那亲密的动作跟搂没什么差别。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他们俩你依我侬的样子,我心里竟有一丝丝的怒气。
四爷突然凑到我身边,说:“别生气,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话,他已走到十三爷那边,说:“你快去带惠尔格格换身衣服,我回去告诉额娘你们迟些过来。”
“谢四哥。”
“谢四爷。”
哈哈,这俩人居然异口同声说出来,还真是默契。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我才咬牙切齿的捡起地上的水盆,把散落下来的头发胡乱往后一捋,刚要走,四爷伸手拦住了我,问道:“你这是在生什么气?不是给你说了只是装样子而已,难道你对十三弟还不放心?”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笑道:“只怕是四爷多心了,奴才并没有生气。”
四爷指了指我的脸,道:“都气的跟包子一样了,还说没生气,明明就是在生气,生气了硬要说没生气,这更能说明你在生气。”
我被四爷的话绕晕了,什么什么啊,跟绕口令似的。
看着我迷茫的表情,四爷哈哈笑了起来,末了道:“你可真够有本事的,在皇宫里跟格格的丫鬟打架,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凶悍了。”
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以前我也经常替朋友跟别人单挑。”
“单挑?”这次换四爷开始露出迷茫的表情了。
我笑道:“就是像今天这样,一对一的打架就叫单挑。”
四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身手如此了得,我以后还真要对你刮目相看。”
我正笑着,四爷突然严肃起来,道:“你要相信十三弟。”我摇了摇头:“十三爷要与谁好与我没关系,当初我也已经对四爷说过,我与十三爷只怕没有缘分,我们之间隔着的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逾越。”四爷又说:“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十三弟可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我说:“如果不念了,也就会忘了,人都是善变的。”
四爷叹了口气,“说不过你,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今天这个惠尔格格是我额娘特意叫来与十三弟见面,额娘这是有意要撮合十三弟和惠尔。不过你放心,十三弟只是碍于我额娘的面子才会过来与惠尔相见,我也劝他不要执意拒绝,毕竟惠尔也是个格格,多少要给人家一些面子。皇阿玛那里还没有作定夺,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说:“那也要看十三爷自己的意思。”
“十三弟的意思想必你比谁都清楚。还记得雅淳姑娘吗?”
我点头:“记得,是个很倾城的女子,十三爷曾带我去望月楼听雅淳姑娘抚琴。”
四爷接着说道:“雅淳聪明贤惠,善解人意,十三弟有什么话都会对她说,可以说,除了我,雅淳便是十三弟最为亲近的人。”
“怪不得雅淳姑娘与十三爷之间没有身份尊卑的差距感。”
四爷抿嘴而笑,道:“就是因为这种无尊卑的关系,胤祥才会把自己所有的事情告诉雅淳,我这十几年与胤祥相处的日子还不及雅淳与他几年的相识。胤祥曾经告诉过雅淳,如果将来遇到那个会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他第一个就要带去给雅淳看,然后坐在一起静静的听雅淳抚琴。那首曲子,是胤祥最喜欢的,叫《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是我记得的唯一一首《凤求凰》的歌辞,只是那曲子我并未听过。怪不得那日他要霸道地让我留下来听曲子,我还跟他生气来着。
“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问四爷。
“他说早晚会告诉你,只是说早了,怕把你吓跑。”
我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早说晚说也会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伤心早与晚而已。”
四爷道:“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事情不要想得太过绝望。”
我反问他:“四爷为何这么关心我与十三爷的事?宫里人人都知道,十三爷现在深得万岁爷的宠爱,我想四爷应该比谁都清楚万岁爷会如何处理十三爷的事情,包括婚姻。您就不要勉强我了,到时候只怕会连累了十三爷。”
“只要是有关十三弟的事情,我就要管到底,即使会得罪皇阿玛。因为我不想让胤祥与我一样,早早便被安排好了一切,虽每天活生生的站在别人面前,但心已经早就死去。”四爷说着这话,那双原本风采奕奕的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出里面藏着些什么。这个未来的雍正帝,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让他死去了心却要强装笑颜。
我有种冲动,想要博一下,我问他:“四爷,可否告诉奴才那个惠尔是谁家的格格?”
“郎中瓜尔佳氏阿哈占之女。”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彻底没有个信心。在历史上,这个瓜儿佳氏是十三爷第一个入门的侧福晋,没想到就是这个惠尔格格。大局已定,也许过不了多久康熙爷就会公布十三爷的大婚。还是别想这么多,让历史顺其发展,将来四爷会成为雍正皇帝,十三爷就是和硕怡亲王,而我也许还是一名小小的宫女,也许出了宫回到兰香苑,也许回去了我的那个时代。
“四爷,奴才告退。”
“嗯,去吧。”四爷没再说什么,看着我离开。
我端着盆,一步步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却看不清眼前的路,一片雾蒙蒙的,不知是走到了哪里。从眼眶里滴出的眼泪清脆的敲在手中的木盆上,嗒的一声随即消失。我伸手飞快的抹去脸上的眼泪,将头高高的抬起。我不哭,本来不是都想明白了吗,怎么能因为四爷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思。心在俗世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所以我,不动,不念,不思,不悲,不爱,便可不伤。
从永和宫完成打扫,与宛若她们打打闹闹走了出来。在宫门外看到了十三爷,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是这么平静,也许十三爷也如我这般心情。当与他擦身的一瞬间,他对我说了五个字,让我的平静溃不成军。
他说,我想你,立夏。
然后,擦肩而过,我毫不迟疑地一步一步又离开了他。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顺其自然,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