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忍”有时可以生存,但不是惟有“忍”才能生存。终生在“忍”中生活就会在“忍”中死亡。不“忍”,“忍不住”,有时还是一条出路。面对假丑恶,面对不正之风腐败现象,一个忍字怎生了得?
《海南协商报》,1993.1.14
潇洒论“亏损”
都说厂长、经理怕企业亏损,俺却与众不同:不仅不怕,还觉得挺带劲儿。伙计,你若不信,且听俺道来,看有无道理:
——亏损促进领导重视。你不亏损,他银行他领导倒没什么;你一亏损,他们便着了急,着急才能重视嘛。瞧,俺一“巨亏”,领导“莅临指导”呀,“现场办公”呀也就多了起来,还有“银行贷款”呀,“启动物资”呀也都跟着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排忧解难”哩!以俺观察,这亏损程度与领导重视之程度成正比关系呢!你亏损越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就越重视,越着急。亏损100万,俺求银行、政府;亏损1000万,银行救俺,政府救俺。
——亏损于俺无损。亏损乃厂之亏损,国家之亏损,与俺何干?厂里虽债台高筑,可俺这里工资、奖金、补贴之类照拿不误,安然度日,大不了给俺调个新岗位换个新环境。凡亏损者必滞销产品堆积如山,那也不要愁,俺便来个“大削价”、“内部销售”,卖给职工,虽“亏”而“实惠”,皆大欢喜。
——亏损胜于盈利。今时不少“盈利大户”,日子往往不好过——摊派多、评比多、应酬多、检查多,年头节尾还要“帮助亏损企业”,且“树大招风”,本企业职工福利还要受“严加管束”,而俺亏损企业呢,全无此等苦恼。反正是“虱多不觉痒”,“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可优哉游哉躺于“亏损”上安心睡大觉。
哎,伙计,俺说的这些可别外传哟!这是俺们厂生存的秘密,是俺好不容易才总结出来的,要是知道的人多了,都来学俺,等银行、政府明白过来了,俺就沾不上这亏损的光了。
《杂文报》,1994.1.21
“众宾客”和“贾老爷”
《红楼梦》第十七至十八回中说贾政率前来庆贺的众宾客参观贾府新落成的大观园。庞大的参观团漫步入园中,但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一时间众人目不暇给,叹为观止。其奢华程度连贾政也不得不承认:“只是太富丽了些。”而跟在后头的众宾客忙说:“要如此方是。虽然贾妃崇尚节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好一群乖觉讨巧以拍马为能事的“众宾客”!贾政既然也承认“太富丽了些”,就该从真正爱护主人对主人负责之心出发,诚恳劝诫主人一番才是。众宾客却偏要造出“模糊”之论,哄得贾老爷心安理得,这种人能说是真心为政老爷好?
生活中亦不乏类似“众宾客”式的人物,大吃大喝,请客送礼,奢华挥霍,群众有忿言,他却道“礼仪如此,不为过也”以此开脱;私设“小金库”,滥发钱物,虽属违纪违章,然而,他口中念念有词:“世风如此,不为过也”;某首长给他儿孙儿媳三姑六侄七舅八叔弄份好工作,虽有人责之“不正之风”,他们却说“情理如此,不为过也”;某高干公子哥儿作奸犯科入了狱,很快便“免予起诉”。群众忿忿然,他却谓“特殊如此,不为过也”……此等言语,其内容、内涵和花样,比起曹雪芹笔下那些“众宾客”口中的“不为过也”,却又丰富得多了。
当代的“众宾客”比起《红楼梦》中的众宾客来,自然有其高明之处:凡事“模糊”处之,善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盖因他们很懂得“心巧舌亦巧,有过亦无过”之真谛的。而对上级之“过”,先“抑”后“扬”,继而为之开脱,投其所好,取其所悦,自己从中捞点好处。这种阿谀之术,何其过也!
惯说“不为过也”的“宾客”们之所以安然无恙,除了其“自身因素”外,还与那位听了以后心安理得的“贾老爷”有关。倘若这“贾老爷”闻之为己过“开脱”就要发怒,就要问罪论过,阿谀奉承的“宾客们”怕要大为减少或匿迹。遗憾的是,生活中听了“不为过者”之话后心安理得,甚至是“×”颜大悦的“贾老爷”还是不少。有这等“众宾客”和“贾老爷”的默契配合,大大小小的“过”能绝吗?
《民主》,1992,第6期
小小粮食局大大的名气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中国是个大大小小的粮局星罗棋布的国家。有谁能说出当今中国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粮食局?粮食局中尤其是小小粮食局中哪一个名气最响最大?我可以准确地回答:湖南衡阳市衡南县粮食局。
这个答案完全来自一则全国性新闻。这个小小的粮食局,菩萨多得挤破庙:该局现有职工91人,却有正副局长12人,股级干部44人。正是由于该局“庙小菩萨多,民少相公多,管事的不管人,管人的不管事”之盛事奇事,被载入好几家全国性大报而名声大噪,赫赫扬扬满天下。
小小的粮食局大大的名气,不禁使人心头发冷。在举国上下都大力精简机构、转变政府部门职能的今天居然还出这个名,未免叫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庙小菩萨多”,未知这庙中的“菩萨”怎么活?
其实这也不必犯愁,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菩萨多自有菩萨多的活法和对策。职员太多,尽管增设股室,从几个无妨增加到十几个;官太多,可让各股室人人当官,减少兵或全不要兵;房子太小,办公桌不够,可从实际出发,两人共用一张桌子,可以上下午轮流办公,以“内部解决”而“莫为外人道”。不过这码事毕竟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之事,且听这小小的粮食局长在如此地发牢骚:“……我这个粮食局长最多一正一副就够了,而现在给安排了这么多的副职,造成了许多事情议而不决,决而不行,或者决而难行。现在全局吃的多,做的少,光欠贷款就1.6亿元,仅每天要付的利息就是3万元……”听着这局长先生近乎哭丧的话,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列位看官,这个小小的粮食局冗官过多,人浮于事,上级领导还管不管?咱们的组织部门还管不管?
诸君且慢。据该局里知情人说,此情状正是这个“上级”、“领导”、“组织”给弄出来的。本来“局座”已有六七个,谁知去年县领导又写下条子,硬进5个,尽管你心中不乐意,又不服气,可哪个敢哼半个“不”字?
今之中国,能够上得“大大名气”规格档次的小小粮食局当然不太多,然而,只要你细心考察,就不难发现,类似于这码奇事、盛事的地区、单位、部门又比比皆是。要不,举国上下大江南北“精简机构除却冗员”的呼声也就不会这么高。“膨胀——精简——膨胀——再精简”,周而复始——这一回该算是第几回呢?
“机构尚未精简,同志仍须努力”,这就是小小粮食局大大的名气给我们的启示。
《万科周刊》,1993.8.31
“研究研究”之研究
人长着个脑袋总是要分析事物、研究事物的。研究事物,于人类有益,于是人类的“研究”也就多了起来。治国安邦研究、富民强兵研究、体改研究、股份制研究、气功研究、飞碟研究、艾滋病研究、安乐死研究……数不胜数。以研究为专业的人和团体就更甭说了:研究院、研究所、研究会、研究员、研究生……
人们的“研究”,大多是要解决实际问题的。然而,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耍儿戏”、“客里空”的。只要你到一些机关走走,便会发现某些“研究”多得成了灾。你出国或调动找他盖公章,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几句“研究研究”;你要请他安装或维修水电,央三求四促七督八,几天过去,回答是“研究研究”;你投资要上项目,早将报告递上数月,全无回音,催他,他却说别急别急,正在“研究研究”。
列位看官,这等满口“研究研究”之人士真是要将你之所求“研究”后再“研究”乎?想得美。他是说“研究研究”实则不“研究”,寝而不行矣!“研究研究”,只不过是打发你搪塞你的一句文雅动听的“逐客令”或给你吃吃“闭门羹”罢了。怪不得有此前来投资办实业的洋客商在“过五关斩六将”之后尚无结果时抚膺浩叹:“到这里办事,最怕的是‘研究研究’。”那些被“研究研究”害得不堪苦者总要无可奈何念起如是一首打油诗:“天下好事需多磨,研究研究何其多。不违纪来不犯法,悠哉悠域乐呵呵!”
问题还远不止于此。近日在友人家中新获一则有关“研究研究”之新解:一瘦经理与一胖经理找某单位某头头洽谈生意,三四个小时过去还是“研究研究”,归家时胖经理垂头丧气,而瘦经理眉飞色舞连声道“好”!胖经理惑而问之,答曰:“他说‘研究研究’,实乃‘烟酒烟酒’之别音也。”胖经理大喜,遂给那头头装去若干“茅台”、“人头马”、“555”什么的,果然马到成功,生意一片火红。
“研究”至此,未免要“血压升高”,“心跳加快”了!“研究研究”之深奥之玄妙到了如此田地,岂不令人痛心疾首?!如此这般“研究研究”下去,“四化”还能干吗?
《海南侨报》,1993.9.25
猜谜别话
节日游园,总要惠顾那些灯谜。那年春节,为了猜一个“言行一致”(打一字)的灯谜,便站在那里绞了足足老半天的脑汁。当从脑瓜中那一串串跳跃的“谜底”中猜出了那个“说”字时,个中之喜悦油然而生。而活泼伶俐的小女儿更是灵巧活跃,善于脑筋急转弯,猜得又快又准,让大人们自叹莫如。
猜谜是项动脑筋、逗人的游戏。猜谜这玩艺未知始于何时发明者是谁,才疏学浅如我者是无法考证的。然《文心雕龙·谐隐》中就有“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之载,可知魏晋之时,已有了这玩艺。不过那时的“猜谜”实系文人墨客的一种“嘲隐”式的游戏,与草民百姓们难以搭亲。《红楼梦》中的宝哥哥林妹妹们觥筹交错之间所猜的谜,焦大们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玩艺已发展成为一种群众性的文化娱乐活动。猜谜的功能自然是多样,一来妙趣横生;二来增长知识;三来激活思维,陶冶性情,裨益身心。君不见每次公园联欢游园时,灯谜那一摊总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内三层外三层的么。
《西游记》中写那位菩提祖师,用戒尺在欲求长生不老仙法的美猴王孙悟空的颅盖上连打三下,然后倒背着手,走人里面,将中门关了。别人早吓得愣呆,可这美猴王心中暗喜,他早已猜破了这“盘中之谜”:打我三下者,乃教我三更时分留一份心;倒背着手走进里面关上中门,分明是教我从后门进去,秘处传之妙道也。这菩提祖师是在设“谜”,而孙悟空这是猜“谜”。《三国演义》中的杨修,见曹操书写“一合酥”三个字于盒上,置于案头,竟取匙与众分食之。操问其故,修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在这里,曹操所设之“谜”早为杨修所猜破。
孙悟空、杨修者辈毕竟是些“超人”、“智者”,现实生活中能有几个“孙悟空”、“杨修”?更多的是在“谜”前困惑、迷惘的凡夫俗子。
忽然想到了生活中的一些“谜”。某首长到其儿子的单位拍拍该单位的头儿的肩膀说:“我这儿子不太长进,可要对之严格要求,加重担子呀。”可怎么个“严”法,怎么个“加重”,他没有下文,让你去猜好了。又如办案子,刚刚显山露水,上面的某主管头头便来关照了:“这个案子非同一般,要特别注意。”为何“非同一般”,怎么个“注意”法,他全不说,任凭你雾里看花。还有些做父母官的,当下级向他请示某项相当棘手之事时,他总是沉吟老半天才说:“这事你就看着办吧!”这号“谜”,也够你“猜”的了。
有这么一则“黑色幽默”:一病人肚子剧痛,到大夫那里看病。那大夫敲了敲病人的肚皮,郑重其事地问:“喂,想死,还是想活?”令人感到“谜语”气很浓。特别叫人蹙眉的还是生活中那些“似谜非谜”之情状:某些手执人财物大权的“爷”们,当你合理合法公事公办找上门时,他总是不紧不慢哼哼哈哈推三辞四,顶多是给你回一声:“研究研究。”明明是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立等可办的,他却如此“支吾”这般“讨论”那般“研究”,永远不会给你办,这盘中之“谜”就明摆着的给你猜,就看你知不知其“意”。
我的天,干事业,过日子,哪来这么多“谜”?!
猜谜是浪漫的。多彩的生活也需要浪漫,需要猜谜。然而,做事业更多需要的是实在,严肃,认真和神圣,而决不是那码云遮雾障幽深朦胧的别出心裁“猜谜”。
《杂文报》,1997.12.30,获1998年邵飘萍“经济杯”杂文大奖赛三等奖
官场生意经
生意场上的事千头万绪,归结到一点,就是:投入产出,核算成本,讲求盈利。赛马有马经,种花有花经,做生意自然也就有生意经。
生意场上念生意经念得山响,完全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奈何不知从哪年哪月起,这码“经”便大大咧咧地念进了官场:做官犹如做生意,要计算“成本”,核算“利润”,有“投入”,有“产出”,有“综合效益论证”,有“量化分析”等等。
见过报上这样的报道,说是某县某局长携若干万元去“跑官”、“买官”而被曝光。想来这位局长大人是自有其“官场生意经”的。投人那么几万元,“成本”大则大矣,然而日后之“产出”、“利润”将相当可观,岂止是“迅速收回成本”,还会以几何级数“递增”乃至“翻番”呢。某携巨款“买官”获得成功者在升官喜酒宴席上醉眼朦胧地对亲朋至爱说:“你们都花点钱买个小头儿当当。我花了这么多银子买来这个官,能不收回成本吗?”大凡买官者,其“生意经”中都有这么一条“铁律”:万般皆下品,惟有当官高。官就是权力的化身。手中有权,可通过“交换”转化为钱,钱通过交换再“转化”为权,如此周而复始,以至无穷,其“金钱”、“红利”于是从这反复无穷的“交换”和“转化”中滚滚而来。
有“买官”者必有“卖官”者。“卖官”就是“钱权交易”的兑现。物有所值,你给我这么多钱,我给你这个官,钱到“货”到,谁也不吃亏。有这么一个“卖官大户”,念的是这样的“生意经”:5千元挂个号,1万元报个到,10万元给你一顶乌纱帽。有这么一个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兴的是“干部年终考核调整”,谁个不上门“烧香拜佛”,谁个的乌纱帽就保不住。而对有志于花大钱买官求官者,实行“竞标”,价格优先。于是乎,此公逢年过节就哪都不去,于家中正襟危坐收“红包”,视其“红包”的大小给“官”们“定岗”“定级”,使之各得其所,春秋几载一届满,此公早已是满罐满钵,腰缠万贯。后来此公东窗事发,一抄家,抄出了“来路不明巨额存款”一千多万!
官场念起生意经,当然是有其深刻的复杂的“国情”,“社情”,究其原因,不外乎“人生观”之腐朽,“市场染缸”之浸渍,机制之缺陷,权力制约和监督之微弱。权力过于集中而又没有得到有效的制约监督,他不搞歪才怪。
《新快报》,2000.11.19
称呼问题
称呼问题历来是中国人相当紧要的问题之一。姑嫂妯娌舅甥叔侄约定俗成,按俗而称,莫得有忤。倘若有谁将叔叔呼为爸爸,将表妹呼为夫人,那可是件“天翻地覆”的事。
称呼是对人在特定场合下角色的规范性表述。人们对称呼总的要求是得体、中听和自然。称呼的高度规范严肃性,使得国人特别讲究称呼。
将称呼视之为天字号大事者莫过于“君君臣臣”时的皇帝老儿了。“真龙天子”就是“真龙天子”,“万岁爷”就是“万岁爷”,谁个敢随便直呼其姓名,那可是要身首异处的。称呼皇帝之下的三公、刺吏、知州、知府、巡抚、道台、县令什么的,同样也要小心。稍有疏忽,打你一百几十板子还嫌轻呢。至于大观园中男女老少的“主子”们,哪个不做着“祖宗”、“老爷”、“少爷”、“奶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