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寒流袭来,南国倾城,晴朗的天空玩起了变脸,黑云突然盖天,还下起小雨来。我依旧穿着衬衫,守在某个学校全封闭的语音教室外的过道上,倚在窗户旁边,看着稀疏而急促的雨点,敲打着水泥地板,发出“涮涮”的脆响。寒风袭来,冷得我全身发抖。嘴里默不作声地喊着“这天气,真见鬼了!”
第一场寒潮的到来,宣告秋去冬到,只是比往年的步伐稍稍急了些。这座城市已经两个月一滴雨都没下了,干渴的大地对于雨水的渴望,正如我对此次几分钟铁饭碗面试决定将来命运的招聘面试一般,望眼欲穿。
排队面试,在我前面还有三个人。等待是种煎熬,等着别人喊我的名字,参加公务员面试。我毫无心情去欣赏雨景。刚刚我还对着冷天气叫喊着“见鬼”,转瞬间却发觉它有莫可名状的好处,那就是寒意驱散了我等候时的焦躁不安,让我极度地冷静下来,调整身心,沉着应对将要进行的面试。
我瞧了瞧对着教音室大门,这个地方真像恶梦场所。我对之有一种恐慌,在这里差点栽过跟头。这个教室我只进过一次,参加大学英语四级考试。考试结果嘛,拍胸膛说考满分的牛逼人物大有人在,但是保证六十分(当时还是百分制)的人,还真的不多。
我就是向老师保证六十分的那位,分数不多也不少,就踩在极格线上。我敢保证,得到六十分及格的分数,绝对比考满分的人被同学拍后脑勺的次数要多,而且多得多。因为考满分的那种牛叉人物,大家都在望其背项,极少正视盯着的。大一过四级,就踩在及格线上,对这个分数的感觉,如同吃不饱,也饿不死,同学们盯着你的那种眼神,让人极难为情。他们就那种既羡慕,也带着不屑,还动手狠狠锤你两下子表情,“草泥马,这种****运让你踩着了!”
雨很快停了下来,轮到我面试了。我轻轻地打开门,先向四周快速扫描了一下,迅速找到了我之前考四级的那个位置,然后再看看面试官所在的讲台。
一共五位面试官,四男一女。四个男的,都穿着威武的黑色警服,几乎清一色地中海头发,中年发福的将军肚,在大街上瞧见这些人,即便他们不穿制服,也能看出来他们来头不小,一幅官相。女的坐在边上,埋首写着什么,她明显是秘书或者是书记员之类。
进门后,我礼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递上简历,还不及开口,就有人示意我坐下。我笔直地坐着,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广东男性,名字是檀XX,24岁,党员;法医应届毕业生;两年服役经验,立过一次三等功。优点是我为人比较老实,缺点就是过于老实,有时不太会圆场。
我的自我介绍非常短,一分钟不到,将便我这24年的生平,描绘了一遍。
自我介绍完后,我等着面试官们问话。
教室里鸦雀无声。许久,坐在边上的面试官才发话,“介绍完啦?”
我听到这个,心里有些发怵,感觉没什么希望了。本能地“嗯”了一句。
他们问了我一下家庭情况,还有个人的兴趣爱好之类。我为人中规中矩,优点乏陈,没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一向是平庸之流……
于是我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面试似乎是没法进行下去了,我悔死了,将搭腔的后路都堵死了。
这时,为首坐在中央的面试官,电话响了。他说话语速很快,跟扫射机关枪似的。“上甘岭?啊,不是……”
“胡志明小道,嗯……”
“要金丝猫……”
明显,他说的话都是隐语,或者是密码文。
“用11路车……”11路车?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几个字了,不就走路嘛,说得那么晦涩。
面试被电话中断了许久许久,期间他一直在翻阅我的简历。耽搁众人的时间,他挂电话后蛮识趣地问我,“不对,你有很多优点!”
我有些惊讶。但是他继续发话了:“你军队出身,看看你的坐姿,非常笔直,这是个经过合格训练军人的表现。”
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道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坐军姿。
“你说话非常简洁,跟军队差不多,警队里也应该这样子,我很喜欢!”
我有这些多优点呀?怎么我竟不知情?当真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啦。然后才意识到,军警一类,常遇到千均一发的时刻,哪有那么多时间废话,简单明了是硬道理。职业也练就人的性情。
“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立功的?”
“其实我没做什么!连队迷路了,我将我们两排战友从沙漠里带出来……其实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一急,说话开始结巴。
“沙漠里迷路,带回两排人,唔,不错不错,是该立功。连队不是三排制吗?还有一个排呢?”坐在最边上的一个面试官插话询问。
还有一个排战友,包括正副连长,他们永远留在沙漠里安息了。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哪壶不开专提哪壶,非得要揭人伤疤。这家伙玩文字游戏,咬文嚼字的功夫真不得了。后来才得知,这家伙是搞会计的,什么事都要过问个明明了了,知道来龙去脉,方才罢休。
我很快低垂头脑,跟教室外面冬季里的小草一般萎靡不振。这的确是件伤心事,拿一排士兵的生命,换来自己一个立功奖章……如果可以,用一切办法换回我的那些战友的生命,我宁愿不要这个立功。
怀念那些到达天国的战友,我两行热泪快要流下来,强忍着将泪水吞下去。
赶紧圆场:“他们牺牲了……”
不想这会计员还继续追问,“那排战友怎么牺牲的?”
我急了,眼睛变得通红。迅速挽起袖子,好斗的本能,我起身准备修理他。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这是面试场合,赶紧坐了回去。
我……我失态了。
我有些懊恼,自己挖坑让自己陷于绝境。
这时,老打电话的那个面试官的手机,发出两声清脆的嘀滴声,打破了面试场的僵局。大家看着他翻读着手机信息。
我还嫩,不懂人情世故。这面试,自己没能力扭转乾坤,算是砸了。于是我起身,礼貌地跟他们告别:“军队有纪律,不能讲的绝对不讲……抱歉!”
对面试结果,不再抱何希望。我将烂摊子重新丢回给会计员,操,身穿制服,不该你过问的,绝对不能过问,这是军警的守秘原则。
出了教室,发现外面又在下雨。
我勇敢地淋着雨,向宿舍走去。雨水淋湿脸,正好掩人耳目,我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为自己的面试失败恼悔,更为失去的战友伤感。
回去宿舍,同学来问面试情况,我说“糟糕透了!”然后钻到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衣服就泡在桶里未洗,情绪低落,我抓起电话,手不由自主的按了那个默背于心的号码,拔了过去。
我想梅子了。
不过,没人接电话。
我打开电脑,重新整理简历,将“立三等功”这几个字删除了。
电话响了,是梅子。依习惯,我会按掉她的手机,然后再拔过去。这是在替她省电话费。
“干嘛又挂掉我的电话?这点电话费我还是付得起的!”
“呃……”我对于梅子,一副长兄对妹妹的姿态,习惯于迁就,百般包容。我曾经许诺过,我有的东西,梅子尽可以拿去。如果她心情不好,许可她踢烂我家的门,将里面的东西砸个稀烂,而我绝对地听之任之。
梅子是将军的千金,物质并不缺乏,人家可不稀罕我的那点家档。不过,我竟然许可了自己这种纵容她的娇情任性的行为。这东西也许就是“爱”,毫无理由的为她不计回报地付出。
“什么事嘛?”
“想你了!”
“去……”
“天转凉了,记得添衣!”
“知道啦,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嘶哑?”
“胃病来犯,有些不舒适。”
“瞧你这医学院学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的?问一下哟,你的论文题目下来没有?”
“发下来啦,我已经写好初稿了。”
“哈哈……修改完毕马上发给我过目。姐我想看看论文是什么模样的,哈哈。”
“瞧你这得瑟样。”
“阿呆听命!”
“是,长官!”数年后梅子成为我妻子,我俩依旧保持着这种对话习惯。
“呃,任务交待完毕!休息,解散!”说罢,梅子挂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刚刚电话那头,梅子依旧皇帝女,公主性格,过于羁道。
很顺手地从床铺摸出烟,就在阳台上点了一支。“哥抽的不是烟,而是寂寞”这话是谁说的?草泥妈,说得太贴切了。
脑海里重复回放着整个面试过程。孔夫子每日三省其省,我不是圣人,不过从失败中找回自己不足,也是必须的,至少同一个错误不该再犯。
一时间我的万千思绪,跟我嘴里吐出烟圈的节调一般,毫无目地的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