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瑚一怔,难以置信地叫出声:“王爷,你难道对国师有……”
上官尧低着头,正故意营造暧昧之感,耳朵刚好在杉瑚嘴边,她这一叫险些把他的耳膜刺破。
他只好松开手,揉着耳朵退后一步,随口问道:“有什么?”
杉瑚见这招“狮子吼”凑效,心下稍松,立刻离开栏杆边,闪身溜进了牢房。
为了防止他再对自己动手动脚,她和侍卫擦身而过时,干脆顺走了锁。等亲手把自己的牢房锁住,这才轻快地回答:“有那种想法啊。”
上官尧瞬间脸色阴沉,但此时想要把她抓出来已经晚了。他一步步走近牢门,即使隔着又粗又密的栏杆,杉瑚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感。
她立即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
她一直记得,这个人有多喜怒无常,所以今日再相遇,她一直在猜,他想要她什么反应,接受什么反应,以为自己不接受其实很接受哪些反应。
“你以为,躲到牢房里就安全了?还是你觉得,等同于死囚牢的天牢,比本王更吓人?”
上官尧沉冷的眼睛像黑色的大理石,冷冷投映出她的影子。一直盯到她眼里流露怯意,身体也控制不住地瑟缩,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没有接她荒谬的话,眼神依旧森寒:“你,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爷最美。”杉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上官尧却嗤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从泛着铁锈味的栏杆上慢慢划过:“柳欣儿虽然满嘴屁话,但有一句却不错。你既然勾引了本王,为何还跟路阶白眉来眼去?”
又来了!
这种一发火就剥墙剥铁剥地板剥各种的习惯是要闹哪样!
杉瑚紧紧盯着被他手指碰过的地方,那些栏杆就像是泥做的一般,大块大块的铁屑簌簌掉落。
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眼里的栏杆,根本就是她的脖子!
一个资历最轻,被其他人挤出来的侍卫擦了擦汗,硬着头皮道:“王爷,您不能再摸了,这是天牢,您再摸,等同于……劫狱。”
安崖亦出声提醒:“王爷。”
“劫狱?不若本王把天牢一把火烧了,我们一起看看,有没有人来治本王的罪?”上官尧冷笑一声,话虽如此,还是停了手。
一个小岔,杉瑚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见上官尧重新看过来,她轻声道:“所以,王爷就因此冷眼旁观,任由我被关到这里来?”
地牢光线昏暗,上官尧长长的眼睫更显浓黑:“终于不装疯卖傻了?”
“不敢,之前胡衣只想搏王爷一笑而已。现在王爷不想开玩笑,胡衣当然是正经以对。”
“水性杨花的贱人,本王为何要救?”他混迹行伍多年,知道许多粗鄙言语。但再粗俗的话,从他口中说出,都多了几分高贵睥睨。
杉瑚闻言低低一笑:“王爷,我若说,我从来不曾对国师有过任何勾引,你可能信我?”
上官尧冷笑:“他撕破了你的衣服。”
“我喊了非礼。”
“但你之后又为他开脱。”
“非讨好之意。”
“你以为,本王会信?”
杉瑚忽而上前几步,大大方方迎上他质疑的眼神,坦诚道:“王爷是要做大事业的伟丈夫,不懂我们这样的女子心事,也是正常。”
上官尧眉心微皱:“怎么说?”
杉瑚一笑,开始睁着眼睛严肃地说瞎话:“为他开脱,是因为不欲纠缠。下官若是喜欢一人,必然宣之于口,让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对不相干的人,下官才会疏离客气。”
她眸若星辰,笑得意有所指:“若是王爷撕了下官的衣服,下官定一口咬死,赖住王爷不放。”
上官尧被她热辣的眼神看得微微偏过了头,冷哼:“不纠缠?但本王看你披着他的外衣,似乎很是喜欢,时刻舍不得放手。”
杉瑚二话没说,伸手就抽腰上的衣结。
安崖和几个侍卫赶紧背转过身。上官尧却剑眉一挑,安然不动。
杉瑚一把把路阶白的白袍脱了下来,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四五脚。整个过程,眼睛都没眨一下。
上官尧的眼神在她腰间再次露出的雪肤上转了转,眼中染上轻蔑之色:“美人计?这种别人玩剩下的把戏,你也敢对本王用?”
杉瑚满面无辜:“哪能呢?下官已经进了天牢,皇后娘娘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下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认没有足够的魅力,可以让王爷为了下官,与兵部尚书和镇远将军相争。”
上官尧目光一转,忽而伸手弹了弹牢门的铁栏:“为了投本王所好,今夜原本是打算唱戏?没唱多可惜。”
这是说明他还会再来看她了。杉瑚心下了然,眼底却似爆开惊喜的火花。
他面色柔和了一些,神情却还是居高临下的:“知道自己没有魅力,就笨鸟先飞。蠢也要蠢得新奇有趣,能搏本王一笑,是你的造化。”
说完,他一转身,大步朝天牢外而去,安崖快步跟上。几个侍卫将外面囚室的门也锁上,回去跟上官暨复命。
杉瑚等到囚室空无一人了,方才往后一坐,放松地躺在干草堆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猫瞳中光芒熠熠,确实是烂大街的招数,但从未过时,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翻身嗅了嗅,嘴角满意地勾起。
上官暨还是有合作的诚意的,这间地牢很干净,连干草都有太阳晒过的味道,干燥柔软。
累了一天,她需要补充精力,很快便睡了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幽沉闭塞的牢房更多了些许阴冷。杉瑚睡得迷迷糊糊,却也感觉到了冷意。
旁边似有热源,她忍不住往那个温暖的方向蹭了蹭。鼻尖不再是干草的气息,而是微微寒凉的,仿佛经冰雪淬洗之后,正旺盛生长的草木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地牢哪里开了个洞,外面的星光月色,清风淡香,都幽幽荡荡地从洞中漏了进来。
胸口上方,锁骨偏下的位置被上官尧踢了一脚,原本还有些闷疼,此刻却只觉酥酥麻麻、冰冰凉凉,似乎有一只温热的手在替她按揉……
杉瑚霍地睁眼。
胸前没有手,但阴影之中,赫然坐着一个人。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是否被发现,姿态闲散,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膝盖竖起,撑着手肘。脸侧向一边,不知看什么看得正出神,只露出侧脸精致的轮廓。
杉瑚有些诧异,但又好像不是太诧异,隐隐有种“果然还是来了”的感叹。
在这个封闭的牢房之中,除了被他星空般的眼眸笼罩,还有什么,能让人产生与星月相逢之感?
想到他刚才一直在看她,杉瑚碎发下的耳朵微微红了红。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又伸了个懒腰:“师父既然来探监,可以先叫醒我的。”
路阶白好像没听见,姿态之间有些固执的意味,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他到底在看什么,她的牢房里难不成还有朵花吗?
杉瑚摸摸鼻子,顺着路阶白的视线看去。二人内力均是深厚非凡,黑夜中视物,亦与白昼无异。
坏了!
只是一眼,杉瑚头发都被吓得立了起来。她猛地扑过去,一屁股坐在什么东西上。
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讨好地笑:“师父,一年没见,你看我是不是美多了呀。”
路阶白凉凉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本座,看见了。”
杉瑚的笑僵在脸上,是啊,她傻了吗?居然还扑过来挡!那么明显的一件被踩成腌菜的衣服,他肯定看见了!
她急忙道:“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阶白不答话,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纸,眼神专注,且颇为有力,白皙如玉的手指灵活地翻折起来。
杉瑚已经想出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解释,包含前因后果以及各种让人相信的肢体语言。但涌到了喉咙口,却说不出来。
是啊,一年来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时时刻刻谎话连篇。但他,从始至终都表明了对谎言的抗拒。
杉瑚张了张嘴,颓败地低下头去,头发从耳后垂落,看起来像只双耳耷拉的猫。
“师父,对不起。”
路阶白不理。
“师父,以后我重新给你做一件新衣服。”
路阶白手一顿,似在犹豫。
“我亲手做!”
杉瑚屏息凝神,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已经做好了他一松动,她就趁胜追击,把各种没脸没皮的手段通通用个遍的准备。
路阶白仿佛若有所思,半晌,手指一动,重新开始他的折纸大业。
杉瑚这下彻底傻了。
发了会呆,她安静下来,默默坐在一边,一会看看他清冷的眼眸,一会看看他漂亮的手指。
幽小的牢房似乎更小了,只有彼此的气息在沉默之中触碰,从泾渭分明,到渐渐交融。看着看着,她眼中浮现淡淡感叹于怀念。
路阶白手里的白纸终于成形,是只乌龟。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折纸乌龟。
国师府庭院中的树很大很高,枝叶苍翠茂密,他一身白衣,坐在树下,身体一半在林荫中,一半在夕阳的柔光里。外裳的半幅衣襟从肩侧滑落,他被风吹干的发微微散乱,侧脸精致。
“那时候你折了九只小乌龟,竖着三排,横着三列。”她忍不住伸出指头比划了两下:“然后我做好了饭菜。”
杉瑚用手指戳戳乌龟的壳,又咕哝起来:“可惜现在只剩一只了。而且……”没吃的。
路阶白淡淡看着她。
杉瑚捂住发出尴尬声响的肚子,讪笑道:“哎呀晚上真是不能说吃的,一说就饿了。”
“八只。”宛如二月溪流的清凉声音。“我折。”
杉瑚心中一松,他终于不再用“本座”的自称了。
然而路阶白的下一句话,却让杉瑚彻底惊呆。只听他慢吞吞地道:“吃的,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