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路阶白话音刚落,杉瑚的肚子就发出了应景的回应。
她红着脸躬下腰,像是把肚子藏起来就不会再响了一样。两只眼睛渴望地看着他,如同一只等待喂食的幼猫。
路阶白却错开眼不看她,微微倾身,修如玉竹的手指,勾住她垂落的长发,轻轻拨到她耳后。
语声亦是轻轻:“你走那天……”
杉瑚被他的手指和自己的头发弄得耳朵痒,忍不住颤了颤。她沉浸在对过往的怀念,以及对他此刻轻柔动作的依赖之中,发出梦呓般的哼声:“嗯?”
路阶白又不说话了,将她的头发拆散,手指快速地来回穿插,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冰冰凉的。
杉瑚眼角一个劲地往耳朵旁边瞄,却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他向来手巧,她就放心地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这画面本该很美好,但不幸的是,二人身处牢笼,而且,她饿了。不用她开口说话,肚子时不时的雷鸣声就足够煞风景。
好一阵,路阶白终于停下来。
杉瑚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他抓住手腕。
路阶白认真地左右打量,神情严肃地就像在看才从地里挖出来的珍贵古董。
“别动。”
她乖乖表示不动,继续用殷切的“祈食”眼神盯着他猛瞧。
终于等到他满意地点点头,杉瑚以为可以吃东西了,路阶白却从袖子里摸出了第二张白纸。
食物这个话题,他不提也就罢了,她其实不是很饿,但他一旦提起,她却越来越饿,肚子空得心都在发慌。
杉瑚思来想去,决定提醒路阶白负责:“师父啊……”
路阶白嗯了一声,淡声道:“路阶白。”
“?”杉瑚已经打好腹稿的声讨被迫咽回了肚子。
“你叫过,没记错?”路阶白一丝不苟地碾着白纸的边,将它压平。
原来是秋后算账的来了!杉瑚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坚定地道:“师父你一定是记错了,小黑绝对没有这么叫过,否则叫我天打雷劈。”
她没有说谎,当时这么叫他的是胡衣,跟小黑一点关系都没有。
路阶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他也不反驳,只将新折好的乌龟放到前一只的旁边。随后道:“你错了?”
杉瑚猛点头:“对!”
路阶白拿出第三张白纸:“这次没记错?”
“没有!”她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为了加强可信度,还又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从悔恨剖白,到糖衣炮弹,当真是舌灿莲花。
路阶白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嘴上,鲜花般又小又娇的唇瓣之间,偶尔能看见白细的牙,以及那根让他恨不得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的舌头。
杉瑚说得口干,不得不停下来,这才发现他在看什么。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闭上了嘴。
这种又冷又狠跟看仇人似的眼神,她还没在他眼睛里看到过,现在看到了,居然是对着她的舌头!杉瑚决定,以后在师父面前,一定要尽可能地少说话。
保护舌头,从闭嘴做起!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不说话,以后路阶白也对她的舌头做了很多禽兽得不要不要的事。
当然,这是后话了。
路阶白将视线从她的嘴移回到自己手上折了一半的乌龟身上,幽幽道:“不原谅。”
你说你错了,但我不原谅你。
杉瑚一呆,润了润干涸的喉咙,突然觉得牙根有些痒。
你不原谅?你要真不原谅,会跑到这天牢里来折乌龟?真当这天牢是风水宝地,可以晒月亮看看星星的吗?
矫情的男人!
越捧越拿乔!
他们早就有过默契的约定,明明是他先反悔了,想把她逮回去,还险些坏了她的计划,为什么她要心虚地在这不停道歉?!
她决定了!
道歉赔罪什么的,通通边去,本状元要主动出击!
两只爪子抓紧了路阶白的袖子:“师父,温馨提示,刚刚你说有吃的哦。”
路阶白果然皱眉,淡声警告:“放开,我还没原谅你。”
杉瑚变本加厉,贼手开始往他衣服里伸,在宽大的袖子里翻翻找找:“师父,还是温馨提示,再不喂,你可怜的猫就要饿死了哦。”
她温热的手直接摸到了他的手臂上,路阶白身体后仰,揪住她往下拖,声音平静:“闭嘴,我还没原谅你。”
杉瑚把他的袖子翻得乱七八糟,惊讶地发现,一无所获。
路阶白重新坐直,将衣袖从她的魔爪下扯出来,径自整理,白皙俊美的脸面无表情。
这种每根头发丝都透着鄙视的“谅你也找不到”的高冷范,让杉瑚彻底抓狂了。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突然一把将他推倒,猫般灵敏地一跃,一屁股坐到了他身上,伸手就去扯他衣襟!
老子在揽芳华一年也不是白混的,你还当我是几年前那个不小心看到《媚儿香七七四十九式》都会羞涩得无以复加的小黑吗?
“下来,我还没原谅……”
“师父,最后一条温馨提示,做人要诚实哦。”她打断他,手毫不犹豫地探进他胸口的衣服。
要是他不愿意,一个小拇指就能把她甩下来……哼哼,还说什么不原谅?说什么“本座的话只对死人说两遍”?
让你说,让你说!
这次杉瑚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东西,她欢呼一声,将那个温热的纸包掏出来,三两下打开,兑过牛奶、烤制而成的点心特有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金丝糕!”杉瑚眼睛一亮,陶醉地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拿到嘴边,就要大快朵颐。
路阶白仰面躺着,皮肤依旧晶莹玉白,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发际处却微微湿了。
这只蠢猫……
他袖子里的手指收了收,缓缓紧握成拳,也不看看她坐的是哪里……
双眼因挣扎的欲色,更加漆黑深邃,似被水洗得清亮的黑色雨花石。路阶白忽然闭上眼,他不欲让她看到,哪怕是他隐忍的姿态。
杉瑚本已张大了嘴,一口咬下之前,却忽地停住。
她突然想起,今天崇德宫中,路阶白离开之前,他问她的话。只有两句。
“你吃了什么?”
“饱?”
金丝糕工艺繁絮,原料也精贵,整个京城只有两个地方能做,一个是宫中,另一个是“一味轩”。
现下她手中这个,香味更醇,造型更细致,比宫里做点心的手艺好得多。
但一味轩位于京都东南角,几乎和依钟粹山而建的皇宫处在对角线上,就算快马乘骑,来回也要一个时辰。
宫宴结束时已是酉时二刻,而一味轩酉时三刻关门。
难怪他当时话一问完,转身就走……
杉瑚仔细看了看路阶白的头发衣服,似还凝着淡淡霜色。她嘴角的弧度有些发僵,夜风寒凉,狂奔之下,自然沾染风霜。
再摸摸这纸包,隔着油纸都能摸到里面糕点的温度,已经放到了后半夜,却和刚出炉时差不多。
是他,一直用内力温着吧?
时辰上一番计算,杉瑚已经没了任何吃东西的兴致。
她甚至羞愧得连再看路阶白一眼都不敢,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只觉自己像个被戳了洞的气球,眨眼又蔫了。方才雄赳赳气昂昂要“欺师灭祖”的雄心壮志,也通通漏了个精光。
师徒多年,朝朝暮暮培养出来的默契,让她轻易明白——他在道歉,为他今日的冲动。
也是因为歉疚,所以他在皇后把给柳欣儿下毒的矛头指向她后一语不发,他是在暗示,不会再干涉她要做的事。
而是陪她。
他从不给她口头上的歉意,可她给的,始终是口头上的对不起。
“师父……”
路阶白终于将那股热辣的冲动压下去,坐起身,见她抱着金丝糕一脸黯淡地缩在旁边的角落,不由皱眉:“不喜欢?”
等了一阵,没听到杉瑚的回答,他抿了抿唇,直接站了起来,身形一动似是要走。
杉瑚赶紧抱住他的腿:“师父你要去哪!”
路阶白有种送出的礼物被拒收的郁闷,硬邦邦地答:“让柳藻陪你。”
“啊?”杉瑚有点没跟上他跳跃的思路,他要让柳藻进宫?
路阶白紧接着又补充了三个字,恶狠狠的:“先阉了。”
“啊!”杉瑚大惊之下,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
肯定是柳藻和师父说一味轩的点心做得好吃,师父才去了那里。但现在她表现得像是并不喜欢,所以……可怜的柳藻受到了迁怒。
她直视路阶白,诚恳地道:“食物来之不易,吃之前应该先观其色,闻其味,然后为自己能有口福而感谢上苍,感谢厨子,感谢……”
路阶白眉头皱得更深。
哎呀,说好的沉默是金呢?杉瑚飞快地说完“感谢师父”四个字,立即捧着金丝糕狼吞虎咽起来。
金丝糕确实美味,吃进嘴里后,她的双眼忍不住微微弯起。咀嚼时会忍不住嚼得长一些,嘴角有三分上翘。
他们以前同吃同住,这些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是骗不了人的,路阶白看在眼中,总算是信了。
正和小九一起看新版《玉瓶梅》的柳藻完全不知道,他险些大祸临头,但又逃过了一劫。
杉瑚风卷残云,很快就吃完了。她哀伤地摸摸圆滚不少的肚皮,发现更哀伤的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提。
咳了两声。
“师父,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