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阶白霍地后仰,后背伤口进一步撕裂,他的动作不由一缓。
鞭影扫过,他直起身体,长发垂落,白皙的脸上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上官尧将鞭子收回,修长的指尖在鞭梢碾了碾,拈下一抹鲜红。他将手抬到半空,眯着眼端详片刻,然后嗤笑一声,手指一转,将那血色示众。
没有任何言语,但对路阶白的不屑却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那高举的手、玩味的眼神、戏谑的嗤笑……每一个定格的姿态和动作,都刻着睥睨和挑衅。
路阶白却低着头,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他眼神清亮如雪巅寒泉,只映着她。感受着怀中人内息的变化,他眼底越来越亮。这是……
伤口血珠混着前额的冷汗滑落,在他脸上留下淡粉的痕迹,滴到她的眉心,清艳如珊瑚。
他正想伸手擦拭,鞭风却再次横扫而来。
这回速度更快,力道更大,击破空气的呼啸声更响!上官尧的怒火似乎一直蔓延到了鞭身之上,一路烧过来。
鞭梢直逼路阶白的左眼,伴着他咬牙切齿的冷喝:“既然国师之血与常人并无不同,那本王就将你剜眼、掏心、抽骨!一起看看‘国之圣尊’的眼耳心肺,可有什么非同寻常!”
什么才是真正的高傲?
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屑?
什么才是真正的挑衅?
答案:是绝对的漠视!
是你已经侵之犯之!武器伤之,言语激之,神情衅之,他却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黑色大氅飞扬,投下一大片阴影。他身形颀长,纵身时似苍鹰振翅,要托起或是捅破青天;跃下时如玉山倾倒,百战战神的威重煞气扑面压下!
上官尧长眉上扬,挑入浓黑的鬓发之中,沉沉如铁的眸子里闪耀着激越的光,剑锋般逼人。
上次输你一招,本王便要今日讨回来!
鞭风霍霍,忽然一改之前的横扫直劈,灵蛇般绕出无数个圈,向路阶白颈间绕去。
“大人小心,有人偷袭!”柳藻赶紧扯着嗓子大吼,皇帝都给大人招了些什么废物仪仗?那么多人,遇上几个兵而已,居然只能勉强缩在一个角落与人对峙,根本帮不上忙!
路阶白轻烟般一掠,轻如惊雪,眨眼间就到了远处屋檐之上。
他垂眼,脸上已有不耐之色:“已看过你,还要如何?”
上官尧原本要追他上去,闻言却是一怔,随即更加暴怒:“你说什么?!谁他妈想被你看!”
路阶白冷哂:“幼稚。”
不等上官尧发作,他又换了一种“本座理解你”的语气:“纵使婴儿,为求关注,亦常哭闹。”
“谁他妈想被你关注……不对!你竟敢说本王是婴儿!”上官尧气得七窍生烟,一不小心又中了他言语圈套。
路阶白却又看了他一眼。
虽然很快收回视线,但他竟似受到了什么伤害。但见长睫闪如蝶飞,路阶白居然……
眼睛抽筋了!
且他脸上那种“本座已经勉强自己再看你一眼,拜托你不要闹了,大人还有事,小孩子一边玩就好”的表情,真的是毫不遮掩,任何人都能一眼看懂。
战王,就这么被人嫌弃、敷衍、打发了……一时间庭中众人均是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去,却藏不住微耸的肩。
上官尧深吸一口气,颇有力度地点点头,色艳如春晓的唇一勾,怒极反笑:“好,好,这天下,还能有国师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本王实在惊喜。”
笑容蓦地扩大,露出森白的尖利犬齿。
惊喜到,一定要杀了你!
手腕一抖,鞭子呼啦啦绕上手臂。上官尧一把将自己垂至足踝的长发拢起束好,脸部轮廓顿时全部凸显出来,俊美恍如天神降临。
手往旁边一伸:“取本王戟来。”
战将军王,最擅用双刃戟,一手方天画戟威震沙场,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平日里这戟都镇在军营王帐之中,如同大庆军魂的象征。
若非今日上官尧和祝雷相约,特意至参将府借他一观,根本不会带在身上。
士兵们都忍不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精明总管却像在走神,竟然没有听见。
上官尧凤目一沉,语气不变,声音却似更冷了一些:“安崖,戟。”
安崖如梦方醒,赶紧一挥手。两个近侍吃力地抬上一个盒子,盒盖一开,银色长戟现于人前,两侧月牙形利刃闪着寒光,天都阴沉了三分。
饮血过多,这戟自己生出了戾气。
上官尧五指一握,抓紧戟身便要去战,安崖突然上前:“王爷。”
他抿抿唇,顶着上官尧凌厉的视线,继续道:“王爷请看,国师手上一直抱着个人,一直如此,王爷怕不能尽兴。”
上官尧眉头一挑,他早就看见路阶白怀中有人,但那有什么关系,路阶白自己带着累赘不扔,难不成还要他去体谅关怀?
“安崖,本王是王爷,是将军,不是武林盟主。”没有那种婆婆妈妈的所谓光明正大。
但已经开了这个口,接下来的便不再难。安崖流畅地道:“王爷,你取戟而来,是郑重其事。若国师抱人与你一战,是轻视于你。”
这话正中上官尧性格要害,他脸上怒色一闪,果然抬头道:“国师,你手里抱的人,扔下来。”
路阶白根本不理,他一直在探查杉瑚的内息,眼底神色变化,从惊喜到欣慰,从愤怒到无奈,最终化作赞赏。
药毒霸道,但其中令人动情的部分已经排出,她只是气息大乱,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才强行闭了气息,导致闭目倒下。
虽不能言语动作,但意识却不曾消失。
她内力粗浅,控制不了气海筋脉来回冲击的真气,又知他被人纠缠,难以相助,竟然胆大包天,牵引这一头强势的猛虎,去冲任督二脉、生死玄关!
路阶白沉稳的双手都不由颤抖,只觉心都要跳出胸腔!
生死玄关冲破,可以直接突破境界,进入顶尖天才的行列。但若不成,轻则终身瘫痪,重则性命难保!
这头疯猫,他救了她,她的命就是他的。
“你怎么敢,拿着我给的命,如此……”吓我?
路阶白抬手,简直想揍她一顿,打到她再也不敢乱来为止。最后落在她脸上时,却仍是轻如落花。
且随着任督二脉的穴道一个个被冲破,这生死玄关,竟然眼看就要成功打通了!
后怕还在,又生喜悦。
欲要抽打,却又不舍。
本座,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路阶白板着脸,瞪着她,只觉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最后用力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看她秀气的脸变成大饼,这才勉强放过。
他心情复杂,隔绝了周遭一切声音,上官尧又被忽视了个彻底。
安崖几乎已经听到身边人磨牙的声音,他熟知上官尧性格,立即知道要遭。
抢在上官尧决定先杀杉瑚之前,他先一步出声。已经看出几分路阶白的性子,他说得直截了当:“国师,要免她受伤,请将她先放下!”
重点突出,路阶白果然听见了,但依旧没有反应。
放下做什么,给你们欺负吗?
安崖又道:“我这有雁落玄留下的灵药,可以替她治疗。”
路阶白依旧没有回应,但身子却动了动。雁落玄,药谷菩提子,青冥大长公主挚友,百年前医术第一人,他是知道的。
他虽然身有异香,有治愈之效,但终究不能代替药物,更何况是那位所制之药?
忍不住便低头,看了安崖一眼。
安崖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扔了个瓶子上去。屋顶甚高,但药瓶上裹着内力,流星般直冲而上,刚刚好落在路阶白身前瓦上,尘埃不惊。
路阶白眼眸一深,取过药瓶,拔开瓶塞,低头嗅了嗅,确实是雁落玄的药。
他毫不犹豫给杉瑚服下,然后抱着她回到地面,落地时伤口与断骨撕扯,身子又晃了晃。但他却像没事人一般,清冷的黑眸,锁定安崖的脸。
这人内力深厚,可以替他为小黑护法,且眼神坚定,诚意十足,是真的想要保护她……但是,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想把人交给他?
黑着脸半晌,路阶白不情愿地伸出手,安崖要接,他却突然往回一缩。
过一会重新递出来,安崖再来接,他又一缩。
安崖:“……”
盯了安崖一阵,他干巴巴地威胁:“此子有仙根,本座有所感应,特意下山相护,若是尔等敢伤……”
这理由……安崖囧了囧,赶紧说不敢不敢。路阶白冷哼一声,终于放了手。
上官尧冷笑:“国师终于交代完后事,可以和本王一战了?”
柳藻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混球王爷,我家大人重伤至此,你居然有脸与他一战?!”
上官尧根本不予理会。他要杀他,又不是比武,怎会没脸?
路阶白却像被柳藻提醒了一般,忽然转过身,对上官尧道:“想跟本座打?”
上官尧恶毒一笑,容色妖娆:“废话少说,天色已晚,赶紧打完,你还能在地府打烊前去投胎。”
路阶白点点头,自己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想杀本座。”
他到底想玩什么手段?上官尧不由皱眉,却听路阶白在此时道:“本座受伤了。”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你当老子瞎的啊!
杀你还要老子先替你治伤啊!
上官尧怒道:“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