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国师府上空一阵乱飘,路阶白完全听杉瑚的,她指哪,他就去哪,当真像在天上飞一般。
有小九在,也不必担心迷路的问题,虽然恐高的狐狸已经被他们玩坏了,缩在路阶白胸口,双眼发直,口吐白沫。
玩了一阵,路阶白带着她回到原地,杉瑚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他似听非听,她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她一直在说,他就觉得挺好。
聒噪猫。
话痨猫。
他俯视她仰起的脸,拍拍她的头,这只猫什么时候可以长高一点呢?
“很想学?”
杉瑚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点头。
“去吧。”路阶白指指那棵高大的松树。
杉瑚:“?”
路阶白把胸口还在装死吃豆腐的狐狸提出来:“示范。”
小九不情不愿地跳下来,前爪往前探,后爪往后用力一蹬,伸了个懒腰。
杉瑚立刻抗拒地摇头,她不要双手着地,摆这么羞耻的姿势!
路阶白知她心中所想,也不点破,用眼神催那只装模作样的狐狸快些。
小九这才抖抖蓬松的毛,给了杉瑚一个“看好了”的得意眼神,忽然上身直立,短短的后肢下蹲,前肢弯在胸前,竟然蹲了个马步!
杉瑚:“……”九爷,请收下在下的膝盖!将来九爷如果不能靠脸吃饭,还能靠才华啊!
路阶白手放在她后背,推了推:“去。”
从小生在文人家庭,受大小姐教育长大的杉瑚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小九身边,像模像样地蹲了个马步。
路阶白走近,如那夜一般,亲自替她纠正姿势,小九趁机跳到了他肩上。纠正好,他后退一步,打量一番,点头:“先这样。”竟像还不太满意一般。
却是杉瑚不知,如今她初学,手腿无力,摆得只是个空架子。待时日长久,再在她手上腿上绑上沙袋,等有了力量,这基本功才算勉强过关。
路阶白把小九从肩膀上捋下来留下来陪她,狐狸不满意地呲牙,他眯眼,小九立刻换上谄媚顺从的嘴脸。
“这个,站桩,各一个时辰。”
杉瑚已经开始觉得腿酸,咬牙蹲着,点头应是。有小九在,也就不怕不会站桩了。
路阶白本已要走,突然又回头:“还有……”
杉瑚秒懂:“勿忘,申时!”
路阶白满意颔首,走了。
刚刚看见了皇帝的蠢鸽子,他实不想理会,但没办法,谁让他应承了他?
柳藻以为这一路他只顾着睡,实际是他要每时每刻保持真气旺盛,催动含有药性的体香,耗损较大,不得不躺下养神。
皇帝的信繁琐冗长,路阶白皱着眉过滤各种废话,最后得到两个信息:
其一,年末,皇帝要他下山入宫做场法事。其二,让他照顾杉瑚。
杉瑚是谁?
路阶白想了一阵,他平日散漫慵懒,但其实过目过耳均不忘。实在想不起听过这么一个名字,便暂且扔到一边。
他不屑用那只蠢鸽子,随意折了只鸟,在翅膀下写了个“好”字,让纸鸟回去复命了。
用过晚膳,杉瑚已经累趴了。
柳藻已经烧好了热水,杉瑚洗了澡,换过衣服,出门就见一纸片小人正朝她招手。
她一笑,知道是师父唤自己过去看书了。
时间飞快流逝,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到了八月初。
夏暑渐消,山中的蝉还是聒噪不已。
杉瑚不声不响过了十三岁生辰,她的家人在十三年前的这一天迎来她的诞生,如今她尚在,家人却已阴阳两隔。
她并未告诉路阶白,也未自己庆祝。路阶白只觉四月初九那一天,她练武练得格外拼命,看书至天明,烧出的菜味道也大失水准。
擦擦额头的汗,杉瑚远远朝纸片白鹿背上的人招手:“师父,你再等等,申时没到,我这还得站一刻钟呢。”
路阶白懒洋洋点头表示知道,他看看她轻松的模样,驱鹿靠近:“明日起,换铅块。”
杉瑚闻言兴奋地点头,身上虽然坠着十个大沙袋,人依旧站得笔直稳当,心里哗啦啦拨着算盘:“师父,这么算,我是不是年末就能学轻功了?”
路阶白心中好笑,面上依旧一本正经:“你已在学。”
杉瑚想想,也是,她最近觉得脚步轻快不少,虽然离身轻如燕还远,但半天内绕着国师府跑五六圈已经不成问题。
一刻钟到,杉瑚轻快地跳下木桩:“师父稍等,我去做饭。”
路阶白目送她一级一级地蹦上台阶,嘴角也不由上扬。他的猫越发鲜亮活泼,他很高兴。
今日的晚膳格外丰盛,还有饭后点心。
路阶白每月初一要帮她调理经脉,真元往往尽耗。他不说,她也不提,但初二的饭菜就特别滋养补益。
小九一来就盯上了那道黑米枣糕。
六枚圆滚可爱的黑米丸子摆成一个圈,簇拥着里头一只方形的。黑米粒粒清晰,并不曾黏成一团,泛着勾人食欲的光泽。
每个丸子上头都缀了一颗枸杞点缀,中间那个上面放了六颗,拼成一朵六瓣花。米糕侧面还雕了小画,柳藻数了数,是六个猫头,憨态可掬。
这么一道好吃又好看的点心,别说小九,他也很心动啊。但看看他家大人冷飕飕的眼刀,柳藻默默扭开了头,眼不见为净。
小九却还试图恃宠而骄一下,恃的却不是路阶白的宠。
它如今已经和杉瑚结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加之杉瑚在国师府养了三个月,精气神一点点恢复。
她修习内功,又长久受路阶白药香调理,气血充盈,皮肤晶莹似明珠生光,精致的五官也就凸显出来,圆眸灵动,笑容明丽,不再是王府幽禁半年,又饱受折磨刺激的枯败之态。
小九是只美色至上的狐狸,对她就更亲密了。
然而,杉瑚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拧了拧它肚皮上新生的膘:“小九,这道菜是我专门做给师父的,大补,你不能吃。”
小九眨着小眼睛,大尾巴讨好地挠杉瑚的手心。
杉瑚斩钉截铁:“不行,我可不想被你压折了肩膀。”
胖了一圈的狐狸从此没人爱,它要减肥!小九继续它的泪奔大业……
杉瑚把碟子放到路阶白身前:“师父,黑米健脾暖肝、益气活血。红枣补中益气、养血安神。圆肉能补心安神,补养气血。你尝尝。”
路阶白身上自带药香,从小不曾一病,并不通药理。
但杉瑚月月做这些跟“气”啊“血”啊相关的药膳,诸如“黑五类遇上红五类,补心脾,益肝肾,养气血”之类的话,他都能背了。
不由摇头,真不知道谁是谁的师父。不过,好吃的,没人会拒绝。
杉瑚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他吃,很是满足的模样。师父爱睡,好享受,怕痒,还嗜甜,她也算摸得透透的了。
“师父,昨天晚上那本《词经》我也读完了,今晚看什么?”
路阶白吃东西的样子和他看人时一模一样,都专注得让人心动。
他精致的喉结一滚,咽下最后一口黑米枣糕,摇摇头:“记词,无义。能作,为上。今晚弹琴。”
杉瑚顿时有些蔫,师父又要让她边弹琴边作词了,可她的心肝肺腑早就千疮百孔,哪里有那填词作曲的心情。
每次勉强附庸风雅,师父的点评都是两个字:“下品”。被打击的次数太多,她就更没兴致了。
路阶白瞥她一眼,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在点心的份上,饶她一次。
“肉桂坚果脆饼,只弹琴。”
杉瑚两只眼睛立即亮晶晶的:“是,师父!”
入夜,杉瑚抱琴入殿。
她学琴不久,师父说她没必要用名贵好琴,能练手即可,日后再为她选好的。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以后都用这琴。
杉瑚得瑟地摸摸自己的宝贝琴,师父亲手所制,天下无琴可比。
依旧是那张黑漆矮几,依旧是那个安静坐着的白影,依旧是一句清淡的“坐”。
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国师殿中的木地板全部铺上了软软的皮毛,只因路阶白发现,杉瑚每月的特殊日子都畏寒。
他看他的书,她弹她的琴,相对而坐,恍惚就是朝朝暮暮,岁月静好。
杉瑚弹的是《丹夭》,一支借桃花写男女情意的曲子,曲调分外缠棉,她弹得并不好。
路阶白听了一阵,起身,坐到她身侧。杉瑚手指一颤,直接连续错了两个音。
“凝神。”路阶白低喝。
杉瑚赶紧收束心神,可她每每联想少女情窦初开,两情缱绻,试图全情投入,都忍不住想起那场苍白的十里红妆,虚假的锦绣花嫁。
想起那个美到狠戾的男人,想起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嫁过的人,想起他沉如铁木的森寒双眼,然后再弹不下去。
眼看曲调愈发僵硬,一双微冷的手忽然覆住了她的手。
杉瑚一抖,停了。
“为什么发抖?”
路阶白握紧她的手指,每次和他肌肤接触都是这样,他汲取她的温度,却从冰冷之中生出热来,最后反过来让她更暖。
杉瑚在他近乎环抱的动作中,低下头:“师父。”
他从来不问这样的问题,就像她初来之时,根本不关心她的身世背景。
路阶白沉默了一秒:“再来。”
杉瑚于是等他放手,他却始终覆着她,竟然是要手把手带她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