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嘻嘻笑,拿了书就走掉了。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个巨大的失误的,那本书里头还夹着春花婶儿打给我的借条,可是我竟然忘了拿出来。而事情真的如我料想的那样,不可收拾地发生了,大妞看到了那张条子,很仇视地把它交给了阿妈。还记得她走得时候笑得很无辜,可是东窗事发的那天,她笑得就很得意了。我跪在阿妈脚前,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眼,恰好瞟见了躲在门外的她,她的眼睛是那样子怨毒地盯着窦泌,就像是一个在寻找寄主的怨灵一样,巴不得窦泌死无葬身之地。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天上飞着一群灰色的鸟人,每一只都有像大妞那样冲着天的辫子,他们没有舌头和双脚,却很夸张地荡漾在了蓝得很假的天上,然后有一次回眸,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七只,八只,成千上万地回头,我看到它们在笑,而那诡异的笑里,叼着窦泌的影子,她的魂灵渐渐融化在了鸟的身子里,然后大妞的声音就从无数个鸟嘴里杂乱地回声着:“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
“窦泌!”我惊叫着醒了过来,而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苗俊,他挨着我挨着的是那么的近,柔软的嘴唇竟然就那么没有半丝顾及地吻到我额头上来,我皱着眉头去看他,他看到了醒来的我,然后很紧张地红着脸弹开。“你这是要干嘛呢?”我有些生气地质问他,不禁有些费解地去擦额头上粉色的口红印。我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一个男人,去亲吻另一个男人,就像垃圾箱吞进了随意溅入的口痰一样,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她看着我似乎有些很不自在,苦笑着跟我打哈哈说:“我去给你煮些吃得来。”
“不许去!”我拉住他,指着额前那个抹得花花的印记问她道:“你还没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抿着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回答我,苗俊!”我有些不解得出离愤怒了,她哀怨地看着我,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请改口吧,我是苗栗了,我不再是男人。”我忽然间明白些什么了,不禁有些恐慌地看向窗外,那很黑的星空里没有月亮,只有一层薄薄的雾,轻轻地笼罩着最后的光亮。“寸金!”苗俊在这时候拉住了我的手,我皱起了眉头,他叹息,将指头轻轻放上我眉梢。他说:“我想,我喜欢你。我变了,你肯,我就愿意……”
“我什么都不肯!”我将他推远了一些些,很严肃地说。他苦笑:“是嫌弃吗,因为接受不了这样子的我,所以你……”“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我终究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这混乱的转变太突然,所以不晓得称呼他为姑娘,或小伙儿的缘故。思量了颇久,我最终不忍伤害地表明说:“你是个好人,只是我心里有意中人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你可懂吗?”他沉默了很久了,还记得我难过的时候,也像他一样沉默这么久的,这是太过厚重地错爱,如果不是这不该发生的插曲,我想我们能是朋友,毕竟我们是那么相似的人,可以是兄弟,哥们儿,就是不能做恋人。“我知道了!”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照顾好自己吧,”他说:“我走了。”
“窦泌喜欢的人,是你吧。”就在他要走出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回头,同样没忍住地说:“你喜欢的人,是她吧。”我默认地笑,他也笑,只是我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有别于食不知味的,药一样的苦涩。
我不是太敢看他,而这时候寸草拽着大妞来看我了,苗俊很苦涩地冲他点点头,算打打招呼了,而寸草却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把手打横拦在了小木门上。“你到底哪儿好呢?”他挑衅地问他:“我怎么看不出,你哪里招女人喜欢?”“寸草!”我呵斥他:“不得无礼!”
“没事儿的!”苗俊很不在意地笑,稍稍低头,从寸草的胳膊下头窜了出去,看得出,她走得很落寞,大约是失望,才没有一步三回头。“呸!”寸草看着她还未走远的背影,恨恨地说:“抢别人喜欢的女人,真他妈不是人。”“寸草!”我呵斥他:“哪儿有你这样说话的?”“那该怎么说?”他笑着,环起手来讽刺我:“像你一样,受了冤枉,什么都不说吗?”我不晓得怎么回他,他从不曾跟我这么回过嘴的,以往哪怕吵得再凶,也是不曾有过的。我有些无言以对地把手搁在了墙上,大妞却在这时候大吼起来:“你们两兄弟有必要这么相似吗,因为长得一样,所以非得因为同一个女人而搞得永无宁日吗?”
“大妞……”我招招手:“你过来。”她红着眼睛走过来,我很小声地问她:“你为什么要把条子交给我阿妈呢?”“她活该!”她很大声地吼:“这是老天的安排,是天让她负债没房子住,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大妞……”我捂着她的嘴:“你怕寸草不知道吗,你怎么能……”“我怕吗!”她像吃错药一样:“最没资格说话的就是他了!动不动就言辞厉色的样子,我简直没法儿忍了!”
“寸草……”我看到寸草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在大妞牛气冲天的羊角辫上用力地打了一下,指着门很粗暴地说:“滚!”大妞真的滚了,而那个埋入夜色的灰色的背影,真的有像梦里梦到的鸟一样,有一种诡异的色调。我不禁想起了一首叫做鸟人的歌儿,那是一种有着坠落感的旋律,就像歌词儿里唱得那样:要么飞,要么死。“干嘛那么凶呢!”我皱着眉头跟寸草说:“她还只是个孩子。”
“某个人也只是个孩子呀!瞧!”寸草把背在后面的手攒成拳头拿出来:“我想,她来过了。”他把掌心渐渐摊开,我看到一把白兰豆似乎睡去一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指纹里。“窦泌……”我呓语着,抓起了一颗豆子,耳边的风恍若是幻听地,我听到那最后的呢喃竟是:忘了我……
悄然流淌的岁月总是旧的,像是那漾满皱纹的,老得快要死掉的河。
日子水一样地飘过,我就活在虚白的纸上,那东去的,都是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