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火车站的出口,一个傻傻的、冒出胡子茬的眼镜男背着大包,包上还挂了个小包,一只手拉着皮箱,一只手拉着一个白色运动鞋的女孩,在广场上的人流中奔跑,去坐公交车,不用说,那就是我和莉姐了,希望广大旅客不要为之“惋惜”——这个词是详子说的。
2002年2月19日上午
我正在宿舍用陈晓的电脑敲书稿,所谓的书稿,无非是剪刀加胶水还有截图,这是陈晓春节时候拉的一个活,编写一个计算机某一软件的教程,我就一边学软件,一边看它的help文档,一边截图,拷贝到word里。没有技术含量但是有劳动强度,这是陈晓的评价。
陈晓借了个笔记本也在忙活他的那几章,这时候门被踢开了,我一抬头,是lonelycat,他手里拿着一袋东西。
我:“不是把,你怎么也回来这么早?不在家呆着阿”。
他把袋子递给我:“哥们给你们带点哈尔滨红肠,偿尝”。
我:“哈尔滨红场,不是你的吧”。
他:“当然是前lp的,给我拿的,我哪吃的了这么多,分分,看了一圈,都没来,就你们在”。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你们这关系保持的牛,分手了还如此关心,羡慕啊羡慕”。
又补充:“真分,假分阿”。
Lonelycat:“当然分手了,分手了也能做朋友吗,这是现代爱情观念”。
陈晓:“那中午就别去外面吃了,泡面把,吃红肠”。
Lonelycat::“食堂还不开?”
我提醒他:“明天才开,现在就一个窗口,只有两个菜,难吃”。
Lonelycat:“好,吃面吃面,在家大鱼大肉吃多了,我去买点啤酒?”
我指着年前满庆拿上来的啤酒:“那不是?你徒弟年前要回家时候拿来的,正好孝敬你这师傅了”。
Lonelycat点点头:“不错,来这么早这个无聊啊”。
陈晓用电热水壶煮面,不过不能在宿舍,因为宿舍经常跳闸,要到水房洗衣机的插座上烧,功率大,好在这层也就我们几个,没人用洗衣机,也没有楼管查。
我们三个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面,一边喝酒。
Lonelycat:我徒弟也来了,你们见到他了吗?我看他们店也没有开阿。
我:“年前,他说店要拆了,这么早来干吗?”
Lonlycat:是啊,好像他父母不过来了,他要过来找个工作,还问我能干点啥。
我:“咱们知道什么啊,一介白丁,也不能帮什么啊”。
Lonelycat:差学历啊,没学历能做什么,保安?
陈晓:“能干的多了,比如卖肉串,做保安,送快递等,都行啊”。
我:“卖肉串?不是吧,他们家不就也卖吗?没地方怎么卖?就那种推车流动的卖?”
陈晓点点头:“是啊,就那么卖,找个地方,晚上出来,这赚钱最快了”。
我和lonelycat都表示难以相信:“那一晚上能赚多少?你看他们在咱这卖这么久了,好像也没有赚多少”。
陈晓:“咱们这才多少人啊,还都是研究生,岁数大了,没火气吃肉串了,一晚上才卖多少,要去各个大学门口那些地方,一晚上上千串不成问题”。
Lonelycat:“上千串?那倒是真不少,一个月下来一万多没问题啊”。
陈晓:“肯定没问题的,我家隔壁的两口子就在大学旁边卖肉串,也没有店面,晚上出去,十二点多回来,五年不到,你们猜赚了多少?”
我和lonelycat摇摇头。
陈晓:“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在朝阳公园旁买了房子,也买了车,现在就开着车卖肉串”。
Lonelycat:“原来卖肉串的都是大款啊”。
我:“大款八成谈不上吧,但是应该比很多白领什么挣得多”。我忽然想到了年前遇到的票贩子,补充说:“年前我找票贩子买票,人家都是开着好车过来”。
Lonelycat笑:“那是小意思,给你送票的都是小人物,大的才不出来送票”。
陈晓:“这没有可比性,卖肉串的自食其力,票贩子多少有点奸商欺诈的意思”。
我:“挣钱其实和学历关系不大,只不过获得稳定的工作的可能性大一点”。
陈晓摇摇头:“哪个群体都有出色的,大家认为学历等于赚钱,是因为统计上说至少读书的群体整体要比不读书的强点”。
Lonelycat:“满庆好像准备送快递,他早过来就是来找个人说这个的”。
陈晓:“我觉得这个不错,以后肯定邮政要大面积个人化,看看邮政那些人的服务态度和价格就知道了,只不过现在私人快递的空间还不行”。
我:“邮局那些人,我真搞不懂,一个个和大爷似的”。
Lonelycat:“岂知邮局啊,银行,电信等不都是这样,垄断的就这样”。
陈晓:“垄断的结果就是消费者失去用脚投票的机会,没办法选择,所以不思进取,不过早晚得改,等着吧”。
Lonelycat:“活在这块土地累啊,还是我们舒服,什么都不用考虑”。
陈晓:“总是要那么一天的”。
Lonelycat:“我就准备当个老师了,简单生活”。
我:“你去当老师?你这帅哥当老师,那不是迷死学生了”。
陈晓:“嘿嘿,有道理,而且很多学校现在都禁止老师和学生谈恋爱”。
我:“不是吧,那是韩国吧,咱这没有吧,我大学时候一个同学毕业就嫁给其他系的一个老师了”。
陈晓:“有的,可能不是出名的学校而已”。
Lonelycat:“谈恋爱没有什么吧,恋爱自由吧,就怕某些禽兽老师,欺骗感情,满足yu望”。
陈晓补充:“白天教授,晚上禽兽”。
我:“这个行业和医生一样,开始被大家骂了,我上大学时候,记得做调查,教师和医生还是受人尊敬的行业”。
陈晓:“受人尊敬不是行业,是要靠自己的,哪个行业你努力都受人尊敬”。
2002年2月26日傍晚
满庆果然接了快递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每天回来我都看到他很满足。
莉姐这两天很忙,而我也没有去找她,似乎成了情侣,那种渴望的神经就松懈了一般,每天我起来都在心里想:“我有个很好的女朋友了,至少在我心里她是美丽的可爱的,我以为可以长相厮守的,生活很美好,不是吗?”
我绝对没有想到班长来找我,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其实为了刻意避开,我除了春节时候补发了一个祝贺短信,我们就没有再联系。
他是开着车来的,说真的,我心里有一些羡慕,毕业刚半年,房子有了,车有了,宝贝也要降生了,多幸福,这不就是很多人追求的吗?
皮夹克里的班长并没有很幸福的感觉,眼睛有些血丝,看来是熬夜了。
我:“班长,每次看到你,我都挺羡慕你的,砸不在家照顾老婆孩子,有空找我玩?”
班长笑了笑:“好久不见了,不是,你还好….你们还好吧”。
我想不出班长从哪里得知我和莉姐的事情,但是祥子显然是重大怀疑对象,他问“你们”,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只好敷衍:“好,还好”。
班长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驴,咱们找个地方吃饭”。
我:“就这吧,我请你”。我指着那排饭馆——因为春节,只有一家开了。
班长摇头:“我都订好位置了,走吧”。
车上,一股淡淡的香气,说真的,对于气味,我并不敏感,那些高档香水,我是名字都说不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车上的这种香味很迷人,那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像小时候突然躺到了厚厚的草地上,天空中飘着白云朵朵…….
班长补充:“我老婆喜欢这种香水”。
我:“你…宝贝好吧”。高中我和班长曾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这时候说话,我只觉得口干舌燥。
班长:“嗯,昨天刚例行检查过了”。
车沿着环路飞驰,很快到了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我当然没有来过,但是后来我知道,这是北京有名的一处酒吧街。
酒吧在我的印象中是神秘的,大概想象中的概念就几个:首先有我承受不起的消费;其次有纸醉金迷的男女;还有难以名状的暗流…….
实际上酒吧也有安静和喧闹之分,班长带我来的酒吧应该是属于安静的,这个时候还没有上人,我们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班长不由分说地点了一堆的烧烤,又点了酒。
我提醒他:“哎,哎,你一会还得开车,知道吗?”
班长摇摇头:“没事,没事,实在不行有代驾的”。——汗,居然行业都细分到这种地步了。
我:“干吗不找个饭馆吃,这地方似乎不大适合我们?”
班长:“不适合?他家做的烧烤很有味道,一会你就知道了,咱们高中老去吃的夜市老马,记得吧,就那个味道”。
我:“真的,没在北京吃过那么好吃的,不过这价格太贵了”。其实满庆烤得东西也很好吃,不过似乎总不如家乡的干脆利落。
班长身处三个手指头:“这价格打三折,就不贵了”。
我一愣:“为什么打三折?你有优惠?这优惠也太大了吧,我还没见过饭馆能打8折以上的”。
班长笑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心里就充满了神奇的猜测,冬天冰冻的河面反射路灯的光芒恰好可以在小窗中看到,河边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仿佛和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生活。
班长给我满了整整一大杯百维,我:“干吗,要灌我啊”。
他也给自己满上,两大杯居然装了三瓶,举起杯向我说:“驴,我先敬你”。
我:“为什么,还是我敬你把,祝你马上要喜得贵子,祝福母子平安”。
班长点点头:“也说得过去,干了吧?”
其实我和班长的酒量半斤八两,都是翔子的手下败将。
我一咬牙:“别,半杯吧”。
班长喝完用酒杯指着我:“我要谢谢你照顾孙莉”。
我摇头:“这有什么谢的,我……当然应该照顾她”。
班长叹口气:“很尴尬是不是,哎,我挺对不起她的”。
我稍稍有点别扭,那种别扭如一种烟雾,总是说不明白为什么别扭:“事情都过去了,很多事情说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服务生已经把一铁盘的肉串鸡胗端了上来,我拿了一个肉串,果然味道相当不错,不禁失声赞叹。
班长看着我,却说了一句让我差点噎倒的话:“其实,我喜欢她,直到现在也喜欢”。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调侃的问:“你说得她,不是莉姐把”。
班长喝酒,显然谁都知道“她”是谁,我在心里想,尊敬的班长夫人阿,你就饶恕班长把。
只听得他说:“只是我们没有办法走到一起,没有办法,她和你在一起,我高兴,也羡慕你”。
我反问:“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就是你和…嗯,有了孩子?”
班长:“这个,还有别的吧,翔子有一次骂我,说我贪图富贵,其实他不知道,就算没有她,我们还是走不到一起”。这个她应该是说班长夫人。
我有点晕,不知道班长想说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不过我真的不想谈这个,不管如何,想起曾经,我也觉得不很舒服,和女朋友的前男友是好朋友,估计总是很尴尬的。
于是我说:“别提这个了,喝酒吧”。我自己干了,满上。心里多少有些疑惑,我一直都不敢揭开的问题就摆在我的面前,莉姐有多喜欢我?还喜欢班长吗?如此一串的问题,足以让我郁闷。
班长注意到了我的变化:“其实,驴,我找你喝酒,是想劝你的”。
我一愣:“劝我?”
班长点点头:“嗯,我劝你不要和孙莉在一起,她不适合你,不适合...在一起!”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应该是有些敌意的看着班长:“什么意思?我没想到你说这个”。
班长认真地说:“我说的就是这个,我真的觉得你们不适合,我了解你,也了解她,你我是一样的人,哥们不想你以后难受”。
我有点生气了:“我们不一样,哪有开始就适合的,一见钟情的太少了”。
班长感受到了我的怒气:“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们...她答应你了?”
我点点头:“嗯,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班长:“驴,真的,我要和你说,感情从来都是附加其他东西的,没有那么单纯,单纯的那是琼瑶”。
我:“附加就附加把,我不在乎,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
班长:“也是,我只是希望以后你和她分手了,不要伤害她”。
我:“我和她分手?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班长:“我只是说假设”。
我彻底郁闷了:“班长,我不想谈论这个事情了,坦白讲,有时候我想起以前你们,我也会有点别扭,所以不要再说了”。
班长:“你是怕她心里还喜欢我?”这句话足以说明班长的犀利和精明。
我是个诚实的人,所以我虽然不愿意,但是终于点点头。
班长没有说话,我继续说:“不过,我想,不过,如果真是那样,那她就离开我把,没什么,没什么”。我说的是假设,但是一想到多少有些难过,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次真正的恋爱,不像被阿默那么不停的拒绝折磨。
班长苦笑:“你有那么爱她吗?你不是喜欢你的小师妹马?现在不喜欢了?”
这也不大好回答。局外人常常感觉人的感情是纯粹的,只有完全不喜欢了A了似乎才能接受B,如果还喜欢A又接受了B,那就要受到谴责,问题是现实中,明知道A不可能,也不能接受B吗?我想这就是纯粹爱情和世俗爱情的不同。
我愣了一愣,还是说:“我只希望我能好好照顾她,让她开心吧,别再受到什么伤害”。
班长:“再伤害?嗯,我是伤害她了,你觉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反正你结婚,她很伤心”。
班长又冒出一句话,我差点晕倒:“她也伤害我了,没错,那么纯粹的爱情世界就一下子被打碎了,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点高,我却完全不能理解。
班长语气又重新变得平缓:“你有兴趣听听我们的故事吗?我是觉得,以后你也会一样”。
我想听吗?理性告诉我不要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