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突厥车鼻可汗,原名斛勒,本与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颉利败后,突厥余众,欲奉他为大可汗,适因薛延陀盛强,车鼻不敢称尊,率众投薛延陀。薛延陀以车鼻本出贵种,且有勇略,为众所附,将来恐为己患,不如先行下手,杀死了他,免留遗祸,不意为车鼻所侦悉,潜行逃去。薛延陀发兵追捕,反为车鼻所败,奔回国中。车鼻乃就金山北麓,建牙设帐,自称乙注车鼻可汗,招兵养马,得三万骑,常出掠薛延陀境内。薛延陀被唐破灭,车鼻声势益张,遣子沙钵罗特勒,入贡唐廷,太宗遣还沙钵罗,令将军郭广敬北往,征车鼻入朝。车鼻颇加礼待,与广敬约期入觐。待广敬还朝复命,车鼻竟衍期不至。太宗又贻书诘问,他仍置诸不理。于是特遣高侃为行军总管,调集铁勒各部番兵,往击车鼻可汗,侃陛辞而去。
太宗退朝入内,忽觉身体未适,似乎头晕目眩,有些支持不住,便即卧到龙床,休养精神。哪知到了晚间,愈加不安,连忙呼入御医,拟方进药。
一时不见效验,至次日不能起床,只好传出诏旨,命皇太子听政金液门。太子听政已毕,免不得入内请安。可巧这位武媚娘,侍立榻旁,见太子进来,便轻移玉步,向太子行礼。太子留神一瞧,见他眉含秋水,脸若朝霞,宝髻高蟠,光可鉴影,瓠齿微露,笑足倾城,身材儿非常袅娜,模样儿很觉轻柔,口中但呼出“殿下”二字,已是催魂的氤氲使,险些儿把太子魂灵,勾引了去。及媚娘礼毕回身,方勉强按定心神,暗地里自忖道:“我前时曾见他数次,尚没有这般丰采,现今越出落得妖艳了。我父皇年过半百,尚陪着这等尤物,怪不得要害起病来。”一面想,一面走,到了太宗榻前,方低声问疾。
太宗道:“我为服天竺方士丹药,自幸康健如恒,偏是后来没效,方士亦去,渐渐筋力衰颓,看来是不能久存了。”借太宗口中,了过天竺方士。说至此,未免带着三分凄楚。太子道:“陛下稍稍违和,但教服药数剂,自可复原,何必过虑?”太宗道:“我自弱冠典兵,大小经过数百战,才造成这个基业,目今四海承平,群夷□服,我的志愿,也已满足了,死亦何恨。只可惜一班佐命功臣,多半丧亡,就是活着的,也老朽无用,现在只有一李世绩了,我却为你担忧呢。”太子道:“世绩忠诚有余,可惜年亦老了。”太宗道:“世绩虽老,尚称强健,但此人材智,与众不同,我向来另眼相待,当不负我。汝与他无恩,恐未必为汝所用呢。”太子默然不答。太宗说了数语,太子即退,甫出寝行,又与那武媚娘打一个照面,冤家合当有孽,自此日起,太子心目中,时时记着这武媚娘。命耶,数耶。可巧太宗一病两月,太子借省视为名,按日入侍,时常与媚娘相晤,媚娘也知情识趣,仗着两道柳眉,一双凤目,去勾挑那东宫殿下,害得太子心神忐忑,支撑不住。本来是彼此有情,早好上手,只因太宗平日,很是精细,虽然有病在身,并不是甚么糊涂,太子素来优柔,媚娘也属虚怯,所以巫山咫尺,尚隔层云。后来太宗病体,过一天,好一天,越发不敢妄为,只好暂行歇手,留待将来。故作一飏。
太宗既幸病愈,又往那翠微宫,玩赏数日,明知病后不宜近色,但有时牵住情魔,又未免略略染指。古人说得好:“蛾眉是伐性的斧头”多病衰躯,不堪再伐,因此车驾自往翠微宫后,复有些神枯骨痿的样子。太宗自知不妙,遂将太子詹事李世绩,出调为叠州都督。毕竟世绩老成炼达,智烛几先,一经受诏,便即拜辞,也不及回家,竟草草带着行装,出都西去。当时盈廷人士,都道太宗优待世绩,世绩有病,太宗尝翦发和药,世绩宴醉,太宗亲解衣复身,种种恩遇,远出人上,所以世绩受诏即行。哪知世绩是窥破上意,料得此次外调,寓有深意,故立刻就到,不少逗留。果然世绩去后,太宗召语太子道:“我今外黜世绩,就是为你打算。他若徘徊观望,我当责他违诏,置他死刑。他今受诏即行,忠尽可嘉,我死后,汝可召用为仆射,必能为汝尽力,汝休忘怀!”全是权诈待人。不知反坠世绩智料,后来世绩贻误高宗,究有何益。太子唯唯遵教。
不意一李外调,还有一李竟要谢世,看官道是何人?便是卫国公李靖。
靖自征服吐谷浑后,因被高甑生、唐奉仪诬讦,自恐功高遭忌,遂杜门谢客,不问国事。应第十六回。太宗优给俸禄,进授开封仪同三司,靖妻殁时,诏令坟制如汉卫、霍故事,筑阙像铁山、积石山,旌表靖功。想就是红拂妓,生荣死哀,不枉生平慧眼。及太宗东征,召靖入议,意欲用为统帅,因见他老态龙钟,是以改任世绩。至是靖年已七十九岁,遇病甚剧,由太宗亲往临视,流涕与语道:“卿系朕生平故人,为国宣劳,朕尝不忘。今病势如此,为之奈何?”靖答道:“老臣衰朽无状,生亦何为?不过有负圣恩,尚觉抱愧,但愿圣躬善自保重,安国定家方好哩。”太宗点首而出。还宫未几,即有遗表上陈,报称病逝。太宗震悼辍朝,追赠司徒,予谥景武。
自靖殁后,太宗仍到翠微宫,忽然间患着痢疾,腹痛如绞,欲泻未泻,困苦异常。这番病势,很是危重,不比当日的内弱症,还可用着参苓,调养元气,补救目前。太子治入宫侍疾,昼夜不离,还有那久承主宠的武媚娘,也随侍行宫,捧茶递药,日夕在侧。两人眉来眼去,调笑得非常亲热。这日应该有事,太宗困惫得很,竟昏昏的睡去了,榻前只剩太子及媚娘两人,灯花剔焰,你我相看,媚娘见太子头上,竟有白发数茎,不禁蹙然道:“殿下年方逾冠,为何发即变白呢?”太子惊诧道:“果有白发么?敢是老了不成?”
媚娘微笑道:“想是日夕过劳,因致如此。殿下可谓孝思维则了。”太子道:
“也并非全然为此,汝可知我意否?”媚娘瞅了一眼,正要回答,见有侍女等进来,便掉头顾侍女道:“圣上酣卧,你等不要声张,我去去就来,”说着竟抽动腰肢,向外出去。太子趁这机会,也溜出寝门,潜蹑媚娘,竟到他卧室中。媚娘故意含嗔道:“殿下如何轻亵贵体,随妾至此?”太子道:“为卿故,发几白了,卿也应怜我呢。”史称太子侍疾,发几变白,谁知却是为此。媚娘至此,乐得乘风使舵,博个后半生的快活,一任太子闭户调情,展衾行乐。小子曾阅隋史,览到炀帝烝宣华夫人事,尝说他不顾名分,太耍风流,谁知隋亡唐兴,只传了两代皇帝,便即依样描摹,演出这段情场秽史呢。
谐而不亵。
话休叙烦,单说太子与媚娘,已结了云雨缘,当然是海誓山盟,非常恩爱。绸缪了两三日,见太宗已是垂危,媚娘暗觉心欢。独指媚娘,是史家书法。一日,与太子同侍太宗,忽由太宗顾语媚娘道:“朕自患痢以来,医药无效,反且加重,看来是将不起了。你侍朕有年,朕却不忍撇你,你试自思,朕死后,你该如何自处?”媚娘到底心灵,便跪下道:“妾蒙圣上隆恩,本该一死报德,但圣躬未必不痊,妾亦不敢遽死,情愿削发披缁,长斋拜佛,为圣上拜祝长生,聊报恩宠。”太宗道:“好!好!你既有此意,今日即可出宫,省得朕为你劳心了。”媚娘拜谢而去,自去料理行装,独太子在旁瞧着,好似天空中起一霹雳,出人意外。正在没法摆布,但听太宗自言自语道:
“武氏应着图谶,我欲将他赐死,实是不忍。好在他自愿为尼,天下没有尼姑做皇帝,我死也得安心了。”谁知偏不如所料。说着,复顾太子道:“你出去宣旨传召长孙无忌、褚遂良进来。”太子闻言,三脚两步的跑了出去,即令宫监往召无忌、遂良。自己忙至媚娘卧室,见媚娘正在检点什物,忙个不了,便对他呜咽道:“卿竟甘心撇我么?”媚娘道:“主命难违,只好去了。”说到“了”字,已泪下如雨,语不成声。太子亦含泪道:“你如何自愿为尼?”媚娘道:“不照这般说,恐妾身要死别了。”太子暗暗点头。媚娘又接着道:“殿下果肯念妾,妾愿留身以待,所以甘着比丘。但恐殿下登基后,嫔嫱妃妾,美不胜收,未必再顾及妾了。”说至此,又扑簌簌的流下泪来。太子用手指天日道:“我若负卿,有如白日。”媚娘忙用言截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