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践信,但恐萧后无颜见隋炀帝。悼亡未终,天象告变,太白星屡次昼现,由太史占验,谓女主当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这数语传到太宗耳中,很是怫意。默想武卫将军李君羡,小字五娘,君羡是个男子,如何自取女名?且他是个武安人,又封武连县公,处处带着武字,莫非应在此人身上。遂调他出外,任为华州刺史,寻由御史劾他谋为不轨,遂下了一道诏谕,把他活活处死。御史劾奏,恐也是阴受上意,以便借口加刑。太宗意尚未释,又密问太史李淳风道:“秘记所言,是真是假?”
淳风答道:“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这人已在宫中,自今日始,不出三十年,当王天下。陛下子孙,恐不免为他所害了。”太宗大惊道:“果有此事,朕当遍查宫中,无论是与不是,但教有迹可疑,一律杀死,庶不致留后患了。”
淳风道:“天数已定,人不能违,古人有言,王者不死,徒然多杀,反增戾气。且此后历三十年,是人已老,或者存些慈心,为祸尚浅,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杀他,就使将他杀死,天复生一强壮的人物,益肆怨毒,那时陛下子孙,真要没有遗种了。”太宗嗟叹数声,方把此事搁起。其实娇娇滴滴的武媚娘,日夕侍侧,难道不晓得他是姓武,反一些儿没有嫌疑么?这是太宗为色所迷,明知故犯,就使教他下手,他也是不忍割舍的了。
话休叙烦,且说太宗平了天竺,又想东伐高丽,今日造战舰,明日备兵粮,拟发三十万大兵,一举荡平。计划未定,驾幸玉华宫,留房玄龄守居京师。玄龄年已七十一,衰迈多病,太宗令他卧治。既而患疾益甚,由太宗召赴玉华宫。许肩舆入殿,相对流涕。随命留住宫中,使尚医临候,尚食供膳。
且命他妻妾子妇,随时入侍。玄龄语诸子道:“我受皇上厚恩,无可为报,今天下无事,惟东征不已,群臣无一敢谏,我若知而不言,是死有余责了。”
乃口占表文,令诸子缮写进呈,文云:
臣闻老氏有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想是太宗推重老子,故特采用此语。今陛下威名功烈,既云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
边夷丑种,不足待以仁义,责以重礼,古者以禽鱼畜之,必绝其类,恐兽穷则攫,鸟穷则啄,甚非计也。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复五奏,进蔬食,停音乐者,以人命之重为感动也。今士无一罪,驱之行阵之间,委之锋镝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是三者,而坐敝中国,徒欲为旧王雪耻,为新罗报仇,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乎?臣愿下沛然之诏,许高丽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旦夕入地,倘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矣!谨表。
太宗览表,未免感叹。玄龄次子遗爱,尚帝女高阳公主。太宗第十八女。
会值公主入省,太宗顾语道:“尔翁病势如此,尚能忧我国家,可谓忠悃过人了。”即亲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且诏太子就省,擢玄龄子遗爱为右卫中郎将,遗则为朝议大夫,令得及身亲见。越宿,玄龄去世,追赠太尉,予谥文昭,陪葬昭陵。惟玄龄虽有遗言,终未能挽回主意。东征事不肯罢撤,又遣番将阿史那社尔,为昆邱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为副,带同安西都护郭孝恪,司农卿杨弘礼,左武卫将军李海岸,发铁勒十三部番兵,共得十万人,西讨龟兹。社尔引兵出焉耆,进趋龟兹北境。焉耆国王阿那支,本与龟兹联盟,闻唐军入境,仓皇失措,竟弃城走龟兹。社尔分五路兜剿,逼得阿那支无路可奔,终被唐军擒住,斩首示威。龟兹大恐,各城酋长,先后遁去,唐军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行次碛石,距龟兹王城三百里,社尔遣伊州刺史韩威先行,右骑卫将军曹继叔继进,各率兵数千骑,进抵多褐,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带着大将羯猎颠,有众五万,前来迎战。威手下不过千骑,恐众寡不敌,便用一条诱敌计,未战即走。布失毕藐视唐军,麾众急进,追赶数里,听见连珠炮响,杀出一支人马,当路截住。看官不必细问,便可知是唐将曹继叔,布失毕见有援军,才知中了诱敌计,起初看唐军甚少,放胆进军,及遇着继叔一军,又疑他有许多埋伏,急欲退避,轻躁者往往如此。
当下策马返奔,部众随溃。唐将韩、曹两人,合军追击,竟达八十余里,杀获无算。布失毕败回城中,唐军即踵至城下,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又率众继至,吓得布失毕魂胆飞扬,左思右想,无可为计,只得带了国相那利,大将羯猎颠,突出西门,走保拨换城。社尔留郭孝恪居守,自率大军追蹑布失毕,到了拨换城下,督兵围攻。那利、羯猎颠,屡次出城突围,均被唐军击退。
一日,那利夜出,来袭唐营,社尔还算有备,麾军杀出,那利慌忙退去,乘着月黑无光,竟向西奔去,不复回城。城中失去那利,势益孤危,社尔乘势攻入,布失毕与羯猎颠,不及逃奔,同被擒住。军中方庆贺大捷,喜气重重,不料来了郭孝恪急报,说是那利引着西突厥兵,及余众万人,前来攻城,危急万分,恳速济师。社尔即派韩威、曹继叔两军,还救孝恪。及韩、曹两军到了都城,城已被陷,郭孝恪阵亡,只有仓部郎中崔义起,还率领守兵,在城内巷战,韩威先驱杀入,曹继叔亦随着进击,两军似虎似龙,把番兵扫了一阵。那利见不是路,出城逃走。曹继叔眼明手快,忙指挥军士,紧紧的追着那利。那利没命的乱跑,所有手下残众,被唐军随路乱斫,已经十亡七八,他也无暇顾及,专向大山深谷中,跑将进去。继叔大呼道:“番贼休走,你道是计策高妙,绕道袭我守军,偏偏碰着我曹将军手里,随你上天落地,我总要擒了你去。”那利计策,借口叙过,以省笔墨。说至此,从弓袋中取出弓箭,射将过去。飕的一声,正中那利后项,那利痛不可忍,跌了一个倒栽葱。部众逃命要紧,也不敢往救,唐军抢前数步,手到擒来。继叔得胜回城,社尔也即还军,招降远近小城七百余。西突厥、安西等国,望风震慑,输饷犒军。社尔立布失毕弟叶护为龟兹王,勒石纪功而还。
太宗受俘紫宸殿,由社尔献入布失毕及那利、羯猎颠,三人匍伏谢罪。
有诏特赦,改馆鸿胪寺,拜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布失毕等谢恩而出。太宗顾语侍臣道:“龟兹已平,只突厥残酋车鼻,屡征不至,还须遣将往讨方好哩。”群臣道:“现在已值暮冬,北方天寒,不便行军,且俟来春出兵未迟。”太宗允诺。转眼间已是贞观二十三年,东风解冻,春光荧荧,太宗乃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征发回纥、仆骨各部番众,往讨突厥车鼻可汗去了。正是:
雄主喜功专黩武,大廷颁诏屡征兵。
欲知车鼻可汗,是何等支派,得罪唐朝,且至下回续叙。
徐惠,贤妃也,房玄龄,贤相也,内外交谏,不能抑太宗之雄心,甚矣哉太宗之好大喜功也。即如王玄策之使天竺,阿史那社尔之伐龟兹,亦属可已而不已之举。然玄策为天竺所拒,走入吐蕃,能用以夷制夷之妙算,破名城,絷叛酋,耀武西南,献俘阙下,而不闻劳一唐兵,调一唐将,玄策诚人杰矣哉!然尚未得破格擢用,仅授一朝散大夫而止,顾于阿史那社尔,及契苾何力诸蕃将,独任以专阃,授钺西征,虽得擒渠获丑,平定西域,而安西都护郭孝恪,竟因是战死,外此将士之毙命沙场者,当尚不可胜数,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为西征军叹矣!本回叙入两疏,前后相映,所以刺太宗也。因天竺方士之得宠,又销纳宫闱中一段文字,不特加刺,且并加嫉。文法之中,书法寓焉,岂特随事补叙,不少渗漏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