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厚情,妾已领略了。但求一物为表记。”太子即从腰间解下一个九龙玉佩,递与媚娘。媚娘方在接受,忽有宫女趋入道:“万岁爷传宣殿下,请殿下快去应旨!”太子听了,也不暇与媚娘诀别,但说了“后会有期,务宜保重”二语,便急趋往御寝。甫至寝门,闻里面咭咭哝哝,料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两人与太宗谈话,隐隐有太宗声音道:“太子仁孝,愿卿等善为辅导。勿负朕言!”父之所爱亦爱之,应该称为仁孝。接着是两人同声遵旨。他即匆匆趋入,与两人行过了礼,站立一旁。但见太宗顾语道:“无忌、遂良二卿,可以辅汝,汝不必忧。”又语遂良道:“无忌为朕尽忠,朕有天下,多出彼力,朕死后,勿令谗人从中媒孽,至害良臣。”语下为之黯然。随又传入宫监道:“武才人已出去么,你去传旨,叫他急速出宫,不必再来见朕。”
宫监领旨自去。太宗又觉腹痛,呼号一会,眼中模模糊糊,仿佛有建成、元吉等,前来索命,不禁叫了“啊哟”两字,竟晕厥过去,好容易叫他苏醒,遂令遂良草写遗诏,一面传入妃嫔等人,及太子妃王氏,同至榻前送终。遂良草就遗诏,呈上太宗过目。太宗略略一瞧,便交给无忌,并握太子手,且指太子妃,顾语无忌、遂良道:“今佳儿佳妇,悉以付卿。”再欲续说,已是痰喘交壅,不复成语,少顷即撒手而逝,魂归地府去了。一代英雄,而今安在。享寿五十有三岁。
大众统欲举哀,无忌摇手道:“且慢且慢!”太子问为何事?无忌道:
“这是行宫所在,不便治丧,请殿下速即还朝,召集百官奉迎先帝,方保无虞。”遂良也是赞成。太子乃出翠微宫,由卫士拥还大内。无忌、遂良把太宗遗骸,驾舆继返,当由太子率百官迎入,然后发丧,宣示遗诏,罢辽东兵备与土木诸役。夷人入仕唐廷,及来京朝贡诸使臣,约数百人,俱闻丧恸哭,翦发剺面。二十三年的太宗皇帝,好算是秦、汉以后,一个威德兼施的英主了。太子治即皇帝位,大赦天下,赐文武官各转一阶。史家因他后来庙号,叫作高宗,所以称为高宗皇帝。高宗进长孙无忌为太尉,召李世绩入京,为开府仪同三司,未几,即加授左仆射,晋封司空,谨从太宗遗命。太宗名叫世民,崩后两字俱讳。世绩遂将世字除去,单名为绩。交代清楚。太宗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驾崩,八月安葬昭陵。番将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因受太宗恩遇,自请殉葬,高宗不许。这且甚是。惟蛮夷君长,历被先朝擒服,自颉利以下,共十四人,俱琢石为像,陪列陵旁。
越年改元永徽,立妃王氏为皇后。后系并州祁县人,便是同安长公主的侄孙女。同安长公主,即高祖妹,见第六回。长公主因王女婉淑,入白太宗,太宗乃聘为子妇。父名仁祐,因女致贵,受职陈州刺史。高宗即位,王氏当然为皇后。仁祐得晋封魏国公,母柳氏为魏国夫人。叙述特详,为后文废后伏案。坤闱正位,乾德当阳,加封褚遂良为河南郡公,令与长孙无忌左右辅政。进礼部尚书于志宁为侍中,太子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右庶子高季辅兼中书令。且每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明百姓疾苦,商议兴革事宜,所以永徽初政,民俗阜安,颇有贞观遗风。到了秋季,又接右骁卫郎将高侃捷书,擒住突厥车鼻可汗,回应前文。盈廷庆贺。原来高侃受命出征,到了阿息山,车鼻可汗征召各部兵士,抵敌唐师,偏各部兵无一到来。车鼻狐掌难鸣,只好带了数百骑,仓皇遁去。高侃麾兵深入,至金山追及车鼻,车鼻从骑,大都骇散,单剩车鼻一人,由唐军活捉回来,当下奏凯还朝,献俘庙社及昭陵。
高宗也效法乃父,谢车鼻罪,拜为左武卫将军,且命突厥遗众,仍处郁督军山下,特设狼山都督府,统辖番部。即命侃为卫将军。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设三都督。分领十四州,瀚海设七都督,分领八州,各以原有部酋为都督刺史。于是******诸部,尽为内臣。
惟西突厥已降复叛,又要劳动兵戈。先是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遣使请婚,事不果成。见第十九回。射匮亦无可奈何,仍然照常通使,唐廷也不复过问。既而叶护突厥官名。阿史那贺鲁,与射匮有嫌,率部归唐。太宗封为左卫将军,令居庭州莫贺城。嗣又设瑶池都督府,即以贺鲁为都督。贺鲁招集散亡,庐帐渐盛。至太宗驾崩,他竟阴蓄异图,欲袭取四庭二州。庭州刺史骆弘义,侦悉秘谋,急忙奏闻。高宗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贺鲁因即变计,礼待宝明。俟宝明别归,竟袭击射匮可汗。射匮未曾预备,仓猝走死。贺鲁遂建牙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并有射匮属部,且与前可汗乙毗咄陆连兵,势益强盛。西突厥别部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亦多归附。贺鲁竟仗着兵力,进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掠数千人。高宗闻警,乃遣左武侯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侯将军萨孤、吴仁为副,发泰、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兵五万骑,共讨贺鲁。兵至牢山,见前面有番兵扎住,总道是由贺鲁遣来,嗣由侦骑探悉,乃是处月部酋朱邪孤注。建方、何力等,本拟慰抚处月等部,令贺鲁势孤易下。偏朱邪孤注先来出头,遂与他连战数次,孤注不能抵敌,夤夜遁走。建方亟令高德逸轻骑穷追,直达五百余里,方将狐注生擒了来,当由建方审问得实,立命斩首。正要乘胜进攻,忽由唐廷颁到诏旨,令建方等速即还朝,建方不敢逆命,只好班师。
看官道是何因?原来房玄龄次子遗爱及妻室高阳公主,谋叛朝廷,竟闯出一场逆案来。遗爱及高阳公主,已见前回。高阳公主素为太宗所钟爱,自遗爱尚主后,亦得随邀宠眷,与他婿不同。无如儿女常态,往往恃宠成骄,积骄生悍,渐渐的纵欲败度,做出那不法的事情。玄龄嫡子遗直,早拜银青光禄大夫。遗直以遗爱尚主,愿将官职让与遗爱,太宗不许。玄龄殁后,公主唆使遗爱,与遗直分居,且反至太宗前谮诉遗直。遗直自去诉辩,太宗不直公主,竟召他入宫,痛骂一番,公主乃怏怏不乐。既而遗爱偕公主出猎,入憩佛庐,僧人辩机,貌颇伟皙,尤善逢迎,请公主在庐留宿。公主竟舍身布施,与辩机结成******,这是唐朝家法,不足为怪,但遗爱同往出游,何故甘带绿头巾?另购二女陪侍遗爱。遗爱得了二妾,左抱右拥,其乐陶陶,还管什么公主?舍一得二,原是便宜。公主乐得与辩机肆淫,出入无忌,公然与夫妇一般,且赐辩机金宝神枕。辩机神昏颠倒,不知珍藏,竟被窃去。
后来窃贼破案,搜出金宝神枕,当由问官讯鞫窃贼,供称向辩机处窃来。及传问辩机,辩机无从抵赖,实言为公主所赐。这事由御史纠劾,太宗自觉怀惭,也不欲问明案情,竟令将辩机处死,并密召公主身旁的奴婢,责他导主为非,杀毙了十余人。奴婢何辜,曷不自诛其女?公主不自知罪,反怨太宗多管闲帐,拆散露水鸳鸯。及太宗崩逝,虽然临丧送葬,毫无戚容,且从此益无忌惮,日夕图欢。浮屠智勖、惠弘、方士李晃,均借谈仙说鬼为名,出入主第,还有高医托词诊脉,也得亲近芗泽,作了公主的面首,秽德彰闻,宫廷俱晓。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他恐事发受祸,暗嘱掖庭令陈元运侦察宫省□祥,伺机谋变,一面劝遗爱联结薛万彻、柴令武等人,拟奉荆王元景为帝,废去高宗。万彻曾尚高祖女丹阳公主,高祖第十五女。令武即柴绍子,也尚太宗女巴陵公主。太宗第七女。两人都拜驸马都尉,因与高宗不甚相协,所以愿与遗爱同谋。荆王元景,是高祖第七子,闻有帝位可居,也就随声附和。只遗直自恐受累,暗中通报无忌,无忌密报高宗,高宗即命无忌审查此案。高阳公主闻这消息,忙遣人诬告遗直,说他有谋反情事。待至无忌彻底查清,水落石出,遗直未尝谋反,遗爱及公主与薛万彻、柴令武等,实有异图,于是密谋已泄,大狱遽兴,好几个要伏法受诛了。小子有诗叹道:
堂堂帝女竟无良,放肆猖狂欲覆唐,
他日太平安乐事,祸阶都启自高阳。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事,均见后文。
毕竟几人受诛,且看下回续表。
太子可以烝父妾,公主亦何不可私僧人?故祖宗贻谋,一或不善,子孙必尤而效之,且加甚焉。本回依史演述,事非虚诬,惟叙太子犯奸事,则以武媚娘为主体,媚娘不先勾引,则太子亦何敢下手?叙公主犯奸事,则以房遗爱为主体,遗爱若善防闲,则公主亦何敢肆淫?纵妻犯奸,罪及乃夫,古今律意,有同然也。著书人推原祸始,于武媚娘、房遗爱两人,隐加讥刺,非恕太子及公主,所以明女之为蛊,夫之不纲,皆亡国败家之尤耳。
读此书者顾可不知所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