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现在这个样子，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起色，二大娘现在也不好受，还是别去打扰他了。等爷爷入土为安，我再过去看他。”张文远看着大爷不断打着手势告诉自己这件事情，他有些心虚地说道。
不去看二大爷，其实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从懂事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和老爹对待自己一样一样，二大爷就没对他笑过。
但是他知道，二大爷和老爹的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着本质的不同。老爹是因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心自己。而二大爷对待自己，纯粹是厌恶。他每一次看到二大爷的眼神，都有一种惊慌。
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而又让人从心底泛起恐惧。
张文远还记得十七岁那年，有一次在学校里头疼欲裂，去诊所打针吃药也不见好，只好请假回家休养。
就在回家休养的那段时间利，总是看到二大爷张人声的全身散发出无数细针状的射线。
繁复的射线看起来让人极度不舒服，好像随时可以把人的眼睛刺瞎。那时候他不懂，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大脑实在是太痛了。病情好转以后，二大爷身上的异状也消失不见，所以他从来没当回事，以为那是自己头痛导致的幻觉。
种种事情加起来，让张文远从小就对这位二大爷没有多少好感。今晚出了这么多事情，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折腾了。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让爷爷入土为安，其它都是次要的。
作为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张文远之前的失踪引起的动静实在不小。亲戚中除了年纪小的晚辈在睡觉以外，大人们几乎全都出去寻找他，这让张文远在心虚之余很有些感动。
这件事情也侧面说明了，爷爷去世、二大爷变疯的情况下，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在张家引起极大的恐慌，张家现在实在承受不住折腾了。
张文远的大姑在一旁不断地埋怨着他，他知道大姑是关心自己，也便没反驳。
只是遇到的这些事情又如何能说出来？张文远只能将之牢牢地藏在心底，他怕说出来以后，会被别人当成鬼上身。
大家见到张文远没事也都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返回灵棚睡觉。而张文远则是被大姑拉着，不断地听着大姑的唠叨，虽然他听不见。
灵堂矗立在马路中央，唢呐团唱了一晚上，已经在自己帐篷里睡了下去。一阵风刮来，振起两旁挽联，心有所感之下，张文远抬起头看了过去。
灵棚左边贴着上联，上面写道：流水夕阳千古恨，凄风苦雨百年愁，右边的下联则写着：十世不仁犹惊梦，一生滥觞念自身。横批则是：观星制矢。
见到张文远停了下来，大姑拉着他的手，比划着说道：“这挽联是你爷爷临死前自己写的，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到了啊。”
张文远看着对联，反复咀嚼着，越读越是悲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爷爷的今日，不过是他的明日，天道无情，人类又如何跳出这个循环？
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人类如同沧海一粟，飘然于天地间，承受着生老病死的折磨。从出生起，就要不断被七情六欲反复蹂躏。
人之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见到美好的东西则欢喜，看到丑陋的事物就从心底无限讨厌。一旦别人不顺从自己的意愿便怒从心头起，更有甚者拔刀一快，血流五尺。追求自己的爱好，放纵无边的欲望，在恐惧与伤害中悲哀自己，为了让生活看起来舒畅一些，像一头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对苦难的人生视而不见。
六欲之耳、鼻、口、舌、身、意，耳朵想听畅意声音，鼻子想闻无边香气，嘴里馋虫一动，便想要吃尽天下美食，身子一动，便想拥有世间柔软，大脑中YY着金钱与美色，却无视自己的实际情况。凡此种种，让内心生出更多的痛苦，与七情杂糅在一起，让人的一生备受磨难。
这一刻，站在爷爷书写的挽联之前，张文远对人生产生了一丝明悟。
横联上写着“观星制矢”，是在说张姓的由来。这个故事他从爷爷那里听到过，小的时候，在很多个晚上，爷爷将他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他：“小孩你看，这颗星就是弧星，你看看这座星云，像不像一把弓箭？知道吗，我们张家的姓就是这样来的。”
那个时候张文远不懂，只觉得爷爷说的时候很是深沉。现在出现在横批上，也许爷爷便是在怀念张家的继承吧。
大姑看到张文远有些发愣，将他拉进后堂，然后将姑父的大衣披在他身上。
他走到灵盆前，拿起纸钱一叠叠放进火中，喃喃道：“爷爷，南汪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你要引着我到那里去？如果你有什么遗愿未了，请指引我，让我为你解决。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事情有多困难，小远必定为你做到！”
冰层下面的瞳孔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比虚空中的惨绿色火焰还要让他吃惊。
小的时候，无数次在汪中游泳扎猛子，张文远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玩遍了张河口大大小小的角落，从来没有想到哪怕是家门口的一口水汪，也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难道当初老太在张河口见到龙的事情是真的吗？
如果传说是真的，他从小学到的东西究竟还有什么用处？在高中的时候，已经看到很多新闻报道，说是外国科学家通过论证，中国龙的躯体不符合流体力学与空气动力学的标准，从而否定了中国龙的存在。
而在历史课本中，龙则是一种杂交的图腾：牛鼻、马脸、虎睛、牛耳、鹿角、蛇身、鹰爪、鱼鳞、狮鬃、狼口、鲤鱼须，这样的动物不过是一种文化符号，也是在提示龙并不存在。
他迷茫着，希望眼前的睿智老人能再给他一些提示。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棺材的时候，呆呆地怔在当地，从下车赶回来，短短不到十小时的时间内，看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原本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让张文远吃惊。但是现在，他突然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完。
因为此时，棺材开了……
按照习俗，死人入殓后，会将棺材合上，然后在下葬前钉死。但现在的棺材，棺材盖微微倾斜在一边，老大张人杰他们因为备受折腾，竟然没有注意到。张文远如果不是在烧纸以后抬起腰来，也不会发现这种状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老爷子还会诈尸不成？
张文远艰难地挪动着脚步，颤抖着走向棺材。通过开启的细缝向里面看去，黑兮兮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摸起大姑身边的手电筒，开了开关，顺着缝隙向里面照去。
在这一刻，他的胆子提到了嗓子眼。
放眼看去，棺材内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