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漂浮的绿光,张文远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刻,姥爷的遭遇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前方的火苗如同那朵诱惑的小红花,想要跟上去,只能走向汪里面。
去还是不去?
东北方刮了起来,火苗飘到池塘中间,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形状,极尽诱惑之能事。
既然到了现在的地步,如何还能退缩?
他咬了咬牙,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伸腿走向湖面。东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却吹不醒内心的狂热。
现在是冬天,水面上早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张文远踩在冰面上,逐渐走向惨绿色的火焰。
那火焰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停在中间一动不动。他有些恍惚,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向火焰挪去。
正当他走近观察火焰的属性时,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紧接着在汪四周,陆陆续续射过来七八条手电筒。那些杂乱的轨迹在虚空中探照以后,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知道,一定是老爹老娘他们发现他失了踪,和大家一起出来寻找自己。
就在这一刻,他回过身来,那个引诱自己走向此处的火苗,“噗”的一下消失在夜空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诡异的是,就在火苗熄灭的一刹那,亮与灭的交替点,眼前闪过一道折射的光芒,他看到冰层下面一只巨大的——眼睛。
是的,他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这肯定是一只眼睛!
这是怎样的一只眼睛啊,他无法用词语去形容!巨大的瞳孔通过冰面映射出来,让他顿时冷汗如雨。极度战栗的身体告诉自己,这奇异的东西非常危险。因为他能感觉到,整个身体的毛孔都缩了起来。
张文远艰难地看向岸边,老爹老娘与大爷他们焦急地喊着,他想提醒他们千万别过来,却发现舌头早已僵硬。
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顿时急躁起来,从开始到现在,大脑中设想过千百种情形,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个世界有鬼出现的准备,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东西。
冰层下巨大瞳孔一动不动,但张文远敢肯定,它一直在看着他,观察着他。
他只感觉胯下一热,一股水流顺着腿根流了下去,他被吓尿了——
曾几何时,在电视剧中,每当看到反派角色屎尿齐流的时候,张文远都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仿佛反派的遭遇越惨,自己越能从其中找到快乐。但是今天夜里,他才知道,当遭遇巨大的恐惧的时候,没有谁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括约肌。
岸上的人喊了许久,见到张文远没有动静,便试着走向冰面,但是多数人都是踩一踩就缩了回去。他们这样做,不过是做做样子,表示自己还关心着村里的这个大学生。只有张文远的老爹张人礼在他媳妇的催促下,撑着一根竹竿走了过来。
张文远在感动之余,内心更是焦躁。脚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是什么邪物,他和老爹都得玩完。
真要是这样,一家三代耳聋的人,全都挂了,他无法想象老娘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如何生活。
她会崩溃的!
先想到这里,张文远暗恨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不但自己身陷囹圄,连亲人也跟着遭殃。
自己真是个混蛋!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冰下的东西只是一个错觉。可是,接下来的一刻,生生打破了他的幻想。
原本巨大的瞳孔竟然眨了眨,就像是舞台上的幕布拉上又快速地拉开。
天啊!如果真的是眼睛?那这东西的头部会有多大?整个身躯又有多大?
他怕不敢再想象下去。
张人礼右手拄着竹竿,左手提着手电筒,一步一步向着张文远这边靠近,此情此景让张文远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老爹一直沉默着,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喜怒哀乐。老爹把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全藏在心里,酝酿出一碗苦酒,让他在品尝中体会男人的坚韧与魅力。等他想要逃离时,发现自己早已陶醉在其中不能自拔。
他恨他老爹!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恨老爹给他带来了耳聋。
人家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有聋子的儿子才会是聋子,要不是他年轻的时候耳聋了,他又怎么会这么多年苦苦煎熬?
可是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满,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勇气,突然一阵热血从心底升起,双脚顿时恢复了知觉。他盯着那只眼睛,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终于退到了老爹身边,全身虚脱一般瘫痪在他的怀里。
张人礼丢下竹竿,挟裹着自己的儿子走向岸边。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力,唯恐儿子从他身边消失,张文远能感受到老爹的恐惧,虽然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恐惧,也许是老爹害怕失去他吧?他轻轻地想。
走上了岸边,冰层下的瞳孔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内。张文远疑惑着,不明白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太过怪异,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大自然的奇异?原本以为无法从冰面上活着回来了。
变成鹅卵石的夜明珠,无风翻动的羊皮古卷,变成疯子的二大爷,漂浮在空中引诱他的绿色火苗,冰层下的巨大瞳孔……所有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戏弄他?
不!绝对不是!张文远在内心狂喊。
回想种种情由,总觉得其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等待着他去挖掘。
张人礼扶着张文远走到岸上,媳妇早已经等待多时,看到父子俩走上岸,急忙围上来不停地拉扯着他,想看看儿子哪里有没有受伤。
“妈,他没事,你放心吧,他只是气闷,出来逛一逛!”张文远违心撒个慌,出言安慰老娘。
那妇女前后捏了张文远一圈,发现儿子并没有什么不正常,顿时破涕为笑,然后一手抽在他的屁股上。
“叫你乱跑!叫你乱跑!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是往哪里跑啊!”说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
从小到大,老娘没少打他。在这个乡村里,世俗的压力那么大,而她又嫁给了一个有名的“窝囊废”,有什么烦心事告诉自己的丈夫的时候,丈夫没反应,她便会把怨气撒在儿子身上,可以说张文远从小都是被打出来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怨过,因为他知道老娘心里的苦。
上岸不久,家里的亲戚纷纷围了上来。老二张人声的发疯,让他们心底多了一层忧虑。见到张文远没事,他们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老大张人杰从人群中走出来,轻轻道:“中午的时候,你爷爷就出殡了。等事情处理好,去看看你二大爷吧,他的病情,好像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