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鹿城小,士兵们居住地也不集中。
这里曾经出过一个十分有名的富翁,名曰朱七公。这个人没别的特点,就爱挥霍钱假大方,因为几个妻妾不和,他为了表示自己的一视同仁,便在城内置办下一共八个大宅子,分别赠送给自己的几房爱妾。他们现已全都西逝,房子便被当地官员拿出来贡献给了定兴帝。
这几个大宅子。布局类似于京城的四合院,却并不全一样,又能划分为九个小的四合院,正中央最好的位置算是孤立出来,主人居住及会客都是在这里。平均下来,每个四合院里面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面满打满算睡二十个人。这样一来,再加上主要的几个官员,每个宅子里共能住一千八百个人。不过除了定兴帝住的那间宅子,其他都是采取轮班制,即一班人出去巡逻的时候,另一班人在房里睡觉,这样一算,每间宅子里就住了三千六百人。八个宅子加起来,总共住了两万八千万百人。
而定兴帝从京城带出来多少人马呢?
先帝在时,大晁共有十二万兵马。后来战乱纷飞,死伤无数,等太后几番招兵买马扩充军容最后终于凯旋而归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人,由此可见经历过的磨难。而带回来的那两万人马,到这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只留下了不到五十个人。一大半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乡养老,因为年迈无法再次上阵,一些知道内情的人,早在定兴帝登上皇位之初,就被贺自衡无声无息除掉了。至于这不到的五十个人,只有十个是真正意义上属于定兴帝的人。剩下的要么不够忠诚,要么,直接就是贺自衡安插的眼线,一路上都零零碎碎被除得差不多了。
当然,后面的还是有再一次的招兵买马,只不过贺自衡跑了之后,一半的人都跟着一块儿跑了,所以剩下的兵马加起来也就六七千。
定兴帝出发前,曾经做过宣讲,为战争再添人马。这一回的努力颇有成效,被丰厚的福利诱惑而来的穷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壮志想筹的有志青年,以及相信定兴帝能力的官员们送出来的子女们纷纷招了进来。为队伍添加了三千多人。
他们走了一路,也就招了一路,队伍不断地扩充,终于达到了现在的三万人马。
两万八千八百人住在宅子里,剩下的一千二百人就分散开来安排到了城内其他的百姓人家。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防止暗地里遭到伤害。为了安抚百姓,少不得又是大花销了一笔,不管百姓是不是愿意义务相助,都会相应地给补贴。这笔钱,是定兴帝出发之前,太后拿出来的。
当然,城门口也有驻扎的点,不过还是原有渊鹿的士兵们居住,他们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比较熟悉和敏感,看守起城门来,自然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要灵敏度更高一些。
可是,现在处处都是寒冰结满地面,几乎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屋内出不来。
就算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也没有办法及时赶出来进行救援。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场阴谋正在氤氲着。
所谓擒贼先擒王,谁想要制胜,第一要点自然是对准最高首领。在渊鹿城内,现在首当其冲会被突袭的,便是朱七公留下来的这座宅子里的,一千七百名士兵。可就算是其他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千七百人活活的死在了里面,他们也没有办法对其进行任何补救以及援助,因为出不来。
甚至他们必须要目睹了亲友的死亡后,再一个又一个,被个个击破。
这就是处境。
听起来几乎不可思议,可现实的的确确就是如此。
贺自衡只带了一百多个北胡人,他们是定兴帝来渊鹿之前就潜伏在城内的,这回也只是提前一天聚集在一起,将事先准备好的箭支拿出来,泼了滚水布了局,只等着局面的展开。
对待贺自衡设下的局,并不好解。阿木吉拉也只是想到了在狮子星时,如果要在冰天雪地里面进行军事演习,关键工夫动在鞋子上面。可是地球星条件有限,做不到那么高端,只能稍微补救一下,暂时无法自如地尽情打仗。不过……只要出了这个门,一切都好办了。
每个人的鞋底板都按照阿木吉拉提供的图纸做了变动,定兴帝派了几个人出去在冰块上实验一下,果然不会再打滑,完成可以做到正常的行走。
阿木吉拉用精神力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后,又指了两间酒楼,吩咐士兵们该如何从这里到酒楼,虽然众人不明所以,可还是按照她说的话去做了。贺自衡在驻扎的酒楼派了哨兵观察宅子的动静,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士兵们的异动。很快大部分人都转移了过去,宅子这边留了一小半。
当然这些也是不够的,阿木吉拉想了想,又吩咐几个行动灵巧脑子活的士兵潜伏到了贺自衡所在的酒楼下面,稍微动了一下手脚。这样一来,万事俱备,就等着贺自衡发起的东风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白光消散,黑暗来临。
贺自衡要开始行动了。
“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贺自衡走到一个窗前,问道。
站在门口的北胡士兵回答道:“只有两三次有人出来过,结果全都摔跤了,就又回去了。”
“嗯。”贺自衡微微一笑,“那就好。”
“贺大人,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如果那个皇帝死了,剩下的人会心甘情愿听从于我们?”一名北胡官员有些担心道。
贺自衡胸有成竹:“兹事的确冒险,可若是失败,我们也损失不了什么,顶多在临走的时候,往其它几个宅子都放一把火。这几个宅子都连在一起,就算别的没办法,最起码的还是可以让大晁受到相当的损失。之后我们再正面发起战争,大晁已经损了士气,再想负隅顽抗,却是难的了。”瞥一眼北胡官员,轻一笑,“怎么,大人不敢为国捐躯?我都不怕死,大人害怕什么?就算今天我们都死在了这里,也只是把局势往前一推,等着他们的,会是更加惨烈的死亡。”
北胡官员低头思索一阵,点点头:“的确,大人在那个地方布下的局,我们统领大人都拍手称妙……我不怕为国捐躯,都听大人的。”
贺自衡微微点头,心里却道:“不会失败的。我会活下来,夺回失去的一切。”
抬头观察了下天色,眸光一凛,“行动。”
他要将这个时辰,可能正在安然自得用着晚膳的那些人,施加严厉的教训。他要告诉他们,自己的重要性,以及投奔自己,才是明智的选择。
北胡人开始行动了,一部分人在准备放箭,另一部分人拿了厚厚的垫子,铺在冰面上,不断地延伸,直到快要到宅子的地方才停下来。这样,铺了垫子的地方,他们自己人就可以行动自如了。而大晁士兵想要上来?做梦!
“放箭!”
贺自衡一声令下,志得意满。
果然一道火狐下去,宅子那边燃起了黑烟,丝丝缕缕飘了上来,顺着刮起来的劲风不断地蔓延着。这在贺自衡眼里成为了一道美丽的景色,使他愉悦自得,心情开阔。
火势不断地加深着,他好像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人们的哭喊声了,又好像可以看到定兴帝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许他还想要跑出来,结果呢?会有无数支火箭落下去,将他万箭穿心,活活烧死。就算他真的逃过了这一劫,受了惊吓的小皇帝,就是一只细绳上的蚂蚁,轻轻一捏,就可以活活掐死。
贺自衡越想,嘴角弧度越大,流星般的火箭不断地从这边射出去,在空气中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火光明亮,照得他半边脸都是通红一片。
“救命啊。”
“救命……。”
“不好了……。”
呼救的声音越来越近,贺自衡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直到刚才那位官员慌里慌张跑下来,抱着贺自衡的胳膊紧张喊道:“贺大人,不好了,你快看下面!”
“大晁的官兵跑出宅子了?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是早有安排吗?”贺自衡的臆想被打断,眉头轻皱,顺着窗户看了下去,乍一看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再定睛一看,脸色开始有了变化。厚厚的垫子下面冒起了黑烟,一道褐色的水光折在冰面上,不断地蔓延着……那是……油?!
“贺大人,酒楼门口挂着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装满了油,刚才对面酒楼射出了一支箭,灯笼掉下来之后,油全部倒在了垫子上面。这些垫子又都是连在一起的,遇到火就烧起来,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啊?”官员急得不行。
其实仅仅是着了火的话,那倒没有什么,尽快逃出来就好了。可是关键在于……油漫开之后,垫子开始松动了,士兵们站着不动倒还好,可是只要动一下,垫子就陆陆续续分离开来,在冰面上越滑越远。他们急得跳下了垫子,于是在冰面上全都站不稳,越是害怕地奔跑,就越是摔得厉害,最后全都倒在了地上,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贺自衡眉头轻扯,抬眼间又怔了一下。
只见无数火箭从宅子里面又重新射了回来,在空气中划下更加优美的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自己站着的这家酒楼里面。然后“嘭”地一声,不断地有东西燃烧起来,不断地又有火箭射进来,根本无法招架。
贺自衡心里发堵,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连这个局,都能被定兴帝给破了。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宅子里面不是已经烧起来了吗,为什么他们还能够绝地反击,莫非他们都不是人吗?贺自衡重重地呼吸几下,双目欲裂,十分可怕。
而他身边的北胡士兵们已经放弃了继续射箭,纷纷下楼转向后门,准备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后路逃走。只要出去,沿着他们事先铺垫好的垫子一路到了后山,翻过去,就安全了。
“快跑啊!”
十分不整齐的脚步声,咚咚咚,像是一下又一下的重锤打在贺自衡的心上。
为了今天这一场局,他准备了太久。看天象、伪装隐藏、精密布局……他因为之前有过的经验十分自鸣得意,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可能会失败。所以他根本没有带多少士兵来,反而带了足够多的箭支,整整两万余支箭,不少的火种,竟然现在都摆在酒楼一边,派不上用场了么?
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贺自衡无声地走到堆放箭支的地方,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觉得凄惨可悲。又拿出了一个火种,扔到了箭支上。
看箭支熊熊燃烧起来,他才无言地转身下楼,往后门走去。
他用不到了的,绝不会白白让给定兴帝。
走到后门口,贺自衡又发现了异样。因为乌压压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前进,反而不断地又退了回来。谁知酒楼里面已经燃烧起来了,他们没有后路,个个都是绝望的很。终于有一个北胡士兵开了口:“都是这个大晁人害的!他肯定是奸细!”
“交出去,我们一定能活命!”
“对对对,把他交出去!”
贺自衡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这个架势,也基本能够猜出来了。冷笑几声,几欲撑裂的眼珠子一个一个登过去,吓得众人噤声,无人再敢说一句话。这个时候的贺自衡,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他没有因此而怎么样,大步踏向前,推开两边的人,走到了后门口。
外面先前铺好的垫子还在,厚厚的一层,在冰面上摆着。
一脚踩上去,纹丝不动,很好。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了垫子中间,忽然笑出声来。
对面站着的是定兴帝,他穿着战袍,身材高大,目光深沉。他身后站着五十来个士兵,个个手持兵器,神色肃穆。那是独特地、属于军人拥有的神采。也是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懵懂而欢欣的灵魂外,常常流露出来的情感。那个时候他是相信的,无比坚定地相信,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每每看到最前面带领着的那个人,他的心脏是充实的,甜蜜的,饱胀的。好像只要跟在那个人的身后,他就从此所向披靡,再无可怕。就像是……
现在那些士兵对于定兴帝的情感一样,尊敬、钦佩、服从。
呵……
可今朝不比往昔。
伊人早已走到了更高的高度上面,是自己连仰望都不能够的。而当年那个身量不足自己腰部的青涩小男孩,也终于在时光的流逝中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了么?终于也向自己亮了武器,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了么?实在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贺自衡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下比一下用力。
忽然动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紧紧站在定兴帝旁边的那个士兵,竟然是个白白净净、五官精致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定兴帝专宠了数月又冷淡了数月的人吧?
“怎么皇上打仗,还带着个女人?真是潇洒快活。”
定兴帝轻一笑:“是啊,人生短暂,及时行乐。老师悟不到这一点,学生只好连带老师那一分,一起享用了。”
“怎么,你真以为你的能力已经足够了么?”贺自衡冷笑。
“不敢。”定兴帝回应道,“只是比老师要正好,多一点点。”说着,拉开手里的弓箭,对准贺自衡,眼睛微微眯起,“老师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猎捕动物,现在,学生也用这一招,向你致敬。”
话音未落,这支箭就脱弦而出,势如破竹,在空气中猛地划开一道巨浪。
贺自衡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左手突然运作,一颗黑色的东西弹了出来。
阿木吉拉眸子一凛,眼波微漾,正要用精神力将这个东西打掉,忽然一阵悸动从脑袋里漾开,断断续续的信号传了进来。她眼波骤然一停,呼吸一滞,双拳猛地一握。这是、这是来自母星的信号……
一股难言的激动在心里澎湃,她几乎要落下热热的眼泪来,很想跳起来用力回应,忽然,信号又断开了……
刚才那一瞬,像是一个幻觉。
阿木吉拉脑子一空,用力呼叫了几次,精神力不断探索着,可是结果依然是一片空白。
“小心。”定兴帝突然扑了过来。
只见一股巨大的内力将箭震开,那颗黑色的东西直直地向她砸了过来。她想要制止,可是来不及了,“嘭”地一声,一阵巨大的烟雾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