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黑色的药丸不仅仅是迷雾弹,还是毒。
贺自衡弹出药丸之后,用袖子挥开迎面而来的箭。箭支的速度过猛,他不能全然挥开,箭头还是割开了袖袍,在胳膊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他也顾不得疼了,抓紧时间逃命,使了轻功跃上后山,刚往前逃了不到一百米,就被一股外力攥住,猛地往后一拉,顺着布满了枯枝尖石的山坡一路滚了下来,怎么使劲都没有办法动弹一下。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一股外力袭来,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烟雾散开,那边面面相觑的北胡士兵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只见一个个子小小看起来略微娇弱的小士兵站在那里,其余人都倒在地上,尤其是贺自衡,一脸的鲜血,两眼翻白。
这是……死了么?
北胡士兵们觉得后背上刮过一道劲风,像是带了冰刀子一样凉飕飕的,冷得他们禁不住颤了颤。
那个小个子士兵有点儿慌张地跑到了大晁皇帝的身边,刚刚抬起他的头,眼睛忽然朝他们看过来。
他眼底里的那种漠然和森冷之意,是他们毕生所从未见识过的。
他们觉得害怕,特别害怕。
一个人看到后山,咬咬牙,想要抬步冲出去。他们加起来有一百来号人,对付这么一个小个子,总该是对付得了的吧?只要冲出去,越过这道山,再往前走不到五百米,就可以看到自己人,就一切安全了。
可是小个子士兵无视这一百来号人的压力,低了头,动作轻柔地将大晁皇帝的脑袋重新摆了回去,还专门搁在一个晕倒士兵的腿上,确保不会放到冰上生了额外的病痛。然后把大晁皇帝腰间别着的一把剑拿了起来,慢慢站起来,回头看向他们。
他们已经跑出了酒楼,酒楼里面的大火烧了出来,黑烟缭绕。夜幕也沉沉欲拉,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阴沉。忽然一阵猛风吹了过来,带着刺骨的寒冷,将黑烟吹得方向立刻掉了一个头,颇有些壮烈之感。连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觉得脸上一片生疼,可是小个子士兵还是淡淡站着,像是钉在了原地的一颗木桩子,风吹吹不动,雨打打不倒。
忽然就心生畏意。
可是来不及了。
小个子士兵抽出了手上的剑,一阵惨白的光闪过。
风抖了抖,终于沉寂了。
三天了。
阿木吉拉坐在床案边,静默地看着几个大夫给定兴帝问诊,直到其中为首的那个人站起来,她才将视线投递过去,眼底里仿佛一派生动无辜之色,怎么瞧都是一个纯良无害的人。可是为首的大夫不敢打马虎眼,朝她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道:“回禀木妃娘娘,已经给皇上针灸过了,如果皇上明日能醒过来的话,那便没事了。”
阿木吉拉拳头这才松开,点点头:“好。”声音竟不复以往清亮。
大夫们都不敢打马虎眼,全都退到一边,给定兴帝抓药,亲自煎熬了送过来,又喂给定兴帝服下之后,才拱手告退,越好明日来看诊的时间,退到外面之后,才敢抬起手,擦去额前早就沁出来的汗水,轻叹一声,又敬又服。
谁能想到就是那么一个弱弱小小的木妃娘娘,竟然一个人把五十来个士兵扛了过来!
当时她第一个带回来的是定兴帝,风一样的从众人眼前刮过,到了一个大夫面前,将定兴帝扔了个满怀,凶巴巴呵斥道:“治病!”然后就又像是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若不是定兴帝活生生摆在面前,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人吗?怎么会有这样的速度?
然后不出一刻钟,这个风一样的女子又一个人提着五十来个人冲了回来,地上一溜放了一排,重新冲到定兴帝跟前,一脸紧张:“治好了吗?”她的头发在一阵往来奔跑中散了下来,乌黑油亮,大夫们这才认出这个人竟然就是定兴帝宠得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木妃娘娘!
可是……
“皇上中的这个毒,有点稀有,我们还从未接触过具体的例子,不敢轻易尝试,所以……。”
当时木妃恨不得将他们吞食的表情,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的。于是个个拿了项上人头作保证,一定会让定兴帝在五天之内好起来,木妃这才松开他们,给了他们机会。现在已经三天了……看情况,定兴帝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烈,明天不出意外,应该能醒。
肯定能醒罢。
人都走完了,没有人敢待在这间房间里,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出来之后,把门掩上,也不敢过于离职,全都站在门外面不远处,心里想着,里面要是有什么吩咐,可以第一时间进去服侍。他们现在……也只有这么点子用了。
远远的有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正是定兴帝宠信的臣子之一,沈珏沈大人。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其他几个武将审问贺自衡,实在问不出什么问题来,在换岗的时间,想着这里,有点儿不由自主地就过来了,想看一看,事情发展的走向如何了。
一个婢女行了礼之后,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下,沈珏听了,点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出去,交给婢女:“木妃娘娘服侍皇上,实在辛苦,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如果可以……还希望这位姑娘能够劝着木妃娘娘食用进去。毕竟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如果皇上一病醒来,发现木妃娘娘身子骨出了什么问题……也不好。”这话说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发苦,表情却是十分诚挚的。
那个婢女接了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劝谏,答应下来:“是,奴才这就过去。”
沈珏心知无法再停留,看婢女进了房,也转了身,步履艰难地走开。
婢女进了房之后,把食盒里面的东西摆出来。心中暗暗称奇,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能弄到如此新鲜的鸡汤和驴肉包子,实在是太难得了。端到阿木吉拉跟前,还未说明来意,就听到阿木吉拉道了句:“放下,出去吧。”
“这是……。”
“出去吧。”
“是。”
婢女不敢直面阿木吉拉,觉得她身上的气场强大得叫她害怕。只好放下东西,动作轻快地退出了房间,掩上门。
食物散发出幽幽香气,阿木吉拉却没有什么兴致去品尝,视线落在定兴帝的脸上,他嘴唇发白,额前还在不断地渗出冷汗,好像是被什么梦魇住了,一直不断地动着,眉头紧紧皱着,隔了一会儿,嘴里突然蹦出一句“别走。”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一般,眼角无意识地湿润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阿木吉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觉得茫然无措,手覆在定兴帝的手背上,那里青筋突起,摸起来感觉又粗糙了许多。他不需要做出伪装来欺骗谁,于是就一直在勤奋发功,没有精力来护着皮肤,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倒是不觉得哪里摸着不舒服,狮子星系大多数人都有着这样一双手,这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可是这会儿,她摸着定兴帝的手,心像是被化学药剂泡过一般,隐隐地发着酸。
就是这样一双手,不断地护着自己,又在那样紧急的关头,不顾生死地推开自己。那一瞬间的爆发力,真的比她还要快。
这是怎么做到的?阿木吉拉不知道,但是心里似乎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好像是他常常会在她耳边轻声叮嘱的那一句话,她好像……懂了一点点。
怔了一会儿,不知该做些什么,偏过头,看天外黑夜茫茫,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开手掌,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空。那里漆黑一片,连一丁点儿微弱的星光都看不见,阿木吉拉试探着用精神力往联络器不断地探索着,可是自从三天前那突然的一瞬信号后,她所有探测的精神力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苍茫大海中,一丝丝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转眼消失无踪。
到底回得去吗?
阿木吉拉终于不太确定起来。
要留下吗……
阿木吉拉眼睛微张,心头猛地一跳,这是她第一次滋生这样的想法,这是怎么了?她连忙摇头,将这个念头挥去,沉沉呼吸了一口,拧着眉头看着黑夜,久久不动。
第二天早晨,那些大夫如期而至,他们不敢松懈,很快就又一次施针,在那几个阿木吉拉都能背下来的穴位点了针后,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个个都紧张得满头是汗。定兴帝究竟能不能醒过来,就在这一刻了。
可是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又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好几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怎、怎么会这样……。”为首的大夫讷讷不敢言,重新又施针,再等了两盏茶的工夫,定兴帝还是没有醒过来。
“回禀木妃娘娘……。”房门被推开,负责给那些士兵看诊的大夫进来了,一脸喜色,“那些人都……。”视线触碰到跪了一地的大夫们,那个大夫连忙止住了话头,猛地跪了下去,“下官……。”
“退下去吧。”阿木吉拉道了一句。
众人不可置信抬头,木妃娘娘放过了他们?
阿木吉拉一脸平静,淡淡道了句:“出去。”话语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所有人顷刻间退散得干干净净。
阿木吉拉低头沉吟了片刻,走到定兴帝床案边,蹲坐下来,手指放到定兴帝的手腕上,眼里波光闪动,一丝蓝色顺着她的指尖,没入了定兴帝的手腕,游递到他的全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