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自衡并不是一个衔金出身的人,他这个人爹娘早逝,没什么背景,但也算得上是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爹娘留的遗产,只要他花销合理,过一辈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但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冒险散了家中仆人,变卖家产,出门拜师学武,立志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武将。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由于他的刻苦上进,学武十分成功,二十三岁的时候,考取当年科举的武状元,得到先帝赏识,从此在官道直上青云,意气风发。但是先帝闹出那件大事之后,连当年皇后家族的人都不再重视,如何会看得重他呢?苏贵妃弄出苗蛊大事,几乎所有武官都被先帝忽略,他能力虽不错,资历到底是浅了一些,很快就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不得志的时期,直到遇到他的伯乐——当今太后,才重新回到官道的鼎峰,从此一路有如强劲东风相助,他各个地方都非常得意,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什么人有为难他的资格。包括当年将他提拔上来的太后,包括后来登上皇位的定兴帝,无人能抵挡他的风华。那一年,他三十三岁。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贺自衡贺大人,在有生之年,会被这样为难吧?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哪怕定兴帝是他亲眼盯了十六年长大的,他没有一秒钟想过,这个一手扶植起来的皇帝,还有违抗他的一天。
眼下他看重的嫡次子竟被这样一个看起来软弱的人给欺负了,他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这个影响,可不谓不是于他的巨大耻辱。
贺自衡愤怒了一个晚上,还没想出具体的应对政策,又有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了过来,他的嫡长子——贺弼,竟然因为带领部下喝花酒,被当地的县令给扣押了!简直反了天了!
一个小小县令,敢于和贺府的人对抗,还能是得到了谁的指令?
他可以相信一定是另外有人在背后帮助定兴帝,直逼自己的地位,但却无法忽视这件事是通过定兴帝的手做出来的事情。实在是荒唐!
滑稽!
可笑!
“来人!给我去查!”贺自衡怒道,“到底是谁……把手都伸到贺府跟前了!”
“是!”
有人领命下去,贺自衡整理了一下心情,穿了朝服,预备上朝。他完全可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小小的提点一下定兴帝,让他把贺芈先给放出来,至于贺弼……他远在边塞,要靠定兴帝来放出牢恐怕还是慢了一些,他有自己的手段,可以最快限度拯救儿子。
摆出一个冷冷淡淡的笑容,贺自衡如同往日一般,姿态高高在上地出门上朝。谁知,到了朝上,第三个重磅消息又砸了下来——
定兴帝要废掉皇后的位置!
“娘娘,您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冬瑜看着盯着糕点发呆,似乎没有什么太大胃口的阿木吉拉,有些纳闷道,“从前些天起,您就一直怪怪的。御医也过来瞧了,分明没有什么问题,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
这倒是一个新鲜的词语。
阿木吉拉向来是没有什么心事的人。以前在狮子星的时候,就是因为老没什么好点子,一直得不到重视。不过她执行力强,这一点是上面的人非常欣赏的一点,要不是老犯错……这会儿也能领兵了。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冬瑜想了想道:“奴才今儿个听说了一个消息,不知道娘娘知道吗?”
“什么?”
“前几天早朝的时候,有大臣上谏,说皇后娘娘似乎在集市上面出现过,还做出了十分不合礼仪的举动,实在是有违妇德,不堪担任一国之母,建议皇上废掉皇后的位置,改立品德上佳的……德妃娘娘为后。贺大人十分生气,当朝就闹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然后第二天,又接着吵了起来,几天都没有罢休,今儿更是凶猛,眼下都下午了,早朝还没散呢!”冬瑜顿了顿,继续道:
“按理,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贺府的地位……竟然也有人敢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偏有个不怕死的年轻监生,站了出来,将整件事娓娓道来,生动形象,由不得众人不信。这么着一煽动……竟然真的有不少大臣都站了出来,其中还不乏资历深的老臣子,以德妃娘娘的父亲于大人为首,将皇后贬得一文不值,还说皇后娘娘素日里就放纵宫妃,今年出了好几起死人事件了,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然后皇上听得兴致盎然。中间还……派人将午膳端在桌子上,兴致勃勃边吃边看戏,也没发表意见。”
脑海里浮现出定兴帝眼底暗藏得意的样子,阿木吉拉也笑了一下,很快止了笑,淡淡道:“那又如何?”
冬瑜小心翼翼看了阿木吉拉一眼,道:“若是事情真的如此,便也还罢了。可是那个年轻监生提了一个提议……。”
半晌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木吉拉这才抬眼看了下冬瑜,疑惑道:“究竟是什么提议?”
冬瑜咽了咽口水,低声道:“那个年轻监生说……最适合这个后位的,是娘娘您。因为上次救驾有功的事情,足以见您的品德和护着皇上的一颗诚挚的心。且您性子平和,从不惹是生非,做事干净利落,不会使坏心眼儿,是一国之母的典范。”
阿木吉拉想了想,实在觉得这不算个什么事,说说而已,只怕又是定兴帝放出来的烟雾弹,将她推出去,然后才能立德妃为后。这个道理实在是太简单了,德妃的父亲于大人能够屹立朝野不倒,和贺自衡对抗那么多年,若是许诺后位,彻底拉拢到自己这一边,简直是赚大了,确实也是定兴帝一贯的作风。
“哦”她淡淡道,表示没有什么兴趣继续听。
冬瑜低声默默接了下一句,“然后,皇上……答应了。”
什么?
阿木吉拉看一眼冬瑜。
冬瑜点点头。
事情如阿木吉拉所想的一样,定兴帝的确喜欢先推出一个人,然后等到两边打闹起来两败俱伤,再高高兴兴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这次推出去的人,是德妃。想要真正立为后的人……
是她。
初次吹响号角,定兴帝内心痛快,但是还是要装出一副头疼的样子,道:“朕就是想和美人儿好好过日子,怎么你们天天吵吵闹闹的,唉,真是让朕心烦。行了,差不多就得了,今儿天色也不早了,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皇上,皇后之位乃是国家大事,重中之重,皇上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一名贺自衡的拥护者道,他废了老大的嘴皮子工夫,说得嘴唇都起了皮了,现在声音还是嘶哑的,几乎老泪纵横劝道。
另一边,一个于大人的拥护者同样如此,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皇上,皇后的品德才是最重要的,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两个三思而后行,所蕴含的含义区别天壤之别。
定兴帝左耳朵听进去了,右耳朵又出来了,挑了挑眉,道:“行,朕会思考的,眼下朕肚子饿了,吃饱了再说吧!”
“皇上!”
“皇上!”
“……。”
定兴帝这才顿了足,不耐道:“不就是一个皇后么?对朕来说,谁让朕舒服了,谁就有资格。谁让朕最舒服,谁就当皇后。……哼,其中乐趣,你们一群老掉牙的大臣,怎么能懂?若是再废话……。”
定兴帝忽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长齐道,“去乐坊,选十六个绝色舞姬过来。”
长齐依言去了。
众位大臣一片茫然,道:“皇上这是何意?”
定兴帝没理他们,等到长齐带着十六个娇滴滴的美艳女子踏入大殿后,这才扬起嘴角,像是青楼里的老鸨似的,乐呵呵地指点道:“你你你你,去伺候贺大人。你你你你,去伺候于大人。你你你你……。”如此一来,将十六个人分成了四批,分别赏给了吵得最凶的几个大臣,满足地笑了笑道,“等你们领悟到其中乐趣了,再来告诉朕,谁最适合当皇后吧。”笑意满满退下。
留下四只四五六十岁的、脸色涨红成猪肝色的老臣们。
定兴帝出了大殿,径直去了慕兰宫。
他有意放出风声,让这边的宫人能够听到朝堂的动静,更是期待自己的那一句“朕觉得沈大人的提议,非常好,木妃深得朕心矣”传到阿木吉拉的耳朵里面,会让她有什么样的反应。越是琢磨,就越是期待,越是期待,就越是心动,他恨不得脚下生风,一转眼工夫就跑到了慕兰宫。
暮色四合。
有美一人,站在亭子上,简简单单的打扮,却是最怦然心动的风景。
定兴帝下意识就放慢了脚步,迎上去,生怕打扰了这样的美景。
阿木吉拉转过头来,表情淡淡,声音亦是淡淡,只道:“皇上来了?妾想和皇上谈谈。”
定兴帝扬了笑容,道:“谈什么?”
阿木吉拉看着他,道:“请皇上收回那句话。”
定兴帝笑容减了下来,心里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嘴上却道:“哪句话?”
阿木吉拉敛了眉眼,温暖的霞光漫上睫毛,整个人处在一片柔光之中,似乎连话语都带了些温度:“妾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当皇上打击敌人的工具。你我本来就是合作关系,实在没有必要,牵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