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住进叶府也有小半个月了,心态也从初时的不适无措到如今堂而皇之的享受。
这日叶芙蓉又捧着个帕子巴巴的跑来长秋院讨好陶氏,那股子上赶的劲儿,比伺候自己亲娘还要谄媚急切。
叶芙蓉领着丫鬟妈子进了长秋院,院里伺候的小丫鬟打起竹帘,她一进门,就闻到一阵香气扑脸而来。叶芙蓉嗅到这股熟悉的香气,脚步顿了顿,细细想了一会儿,辨别出这屋子里燃的熏香竟是沉香,她在叶琼华屋里时常闻到。
沉香价格昂贵,就连她私底丰厚也是点不起的,那价格高昂到她无法向叶琼华讨要,不过就算讨了,叶琼华也多给不得,那时叶琼华也只是大小姐,份例分得的沉香不多。如今吧,是不敢去讨,讨了大概也是不会得的。
叶芙蓉有些惊异,怎么也没想到叶琼华竟对陶氏这般厚待,连这沉香都给她拿去熏屋子了。陶氏粗鄙没见识,肯定是不晓得沉香的贵重的,把沉香给她点了,也只是浪费好物。
她身后的夏芳和周妈妈也嗅出了这香气,她俩是伺候叶芙蓉的,在叶芙蓉和叶琼华关系还亲近的时候,时常随叶芙蓉出入叶琼华的望舒院,自然也认出了这香气,不禁心底是惊诧又妒忌。
想这陶氏,不过一介粗鄙不堪的村妇,借了生了个儿子的光,入赘了叶家,讨了大小姐的欢心,竟然就鸡犬升天了。
这样的心思,在见到陶氏躺在榻上四肢八叉的姿态时更加浓烈了。
懒散度日的陶氏听了声音转过头来,这才懒洋洋的坐起来,嘴里还咕哝说:“是芙蓉啊,我道是谁呢。”她打了个哈欠,把脚塞进鞋里也不穿好,就这样也不起身,招呼叶芙蓉坐到身旁去。
叶芙蓉瞧她一身绫罗,珠光宝气也怎么都掩不住身上那股子冒着泥土臭味的俗气,心里很有些嫌弃。但是为了讨好萧瑜,讨陶氏欢心,还硬是装作亲热的样子坐到她身边。
“伯母,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琢磨着给您绣个什么玩意儿,芙蓉没什么长处,唯有女红还算能见人,您来叶府,芙蓉没什么能送的,只能借着这点小东西以表心意了。今儿方才绣好,这便给您送来了。”叶芙蓉笑容甜美的说着,从荷包里取出给陶氏绣的帕子。
陶氏来府里小半个月的日子,叶琼华因为事务繁忙,除了早晨用饭时碰面,极少有闲暇时间和她说话。而萧瑜也是要读书念诗的,有时还要和几个同窗好友出去喝酒聊天,也见不了几面。陶氏在乡下时忙农事嫌苦嫌累,如今享福了又觉得有些闷,正好叶芙蓉也是闲着没事做,时常来找她,陶氏得了个话搭子解闷散心,也对叶芙蓉喜爱多了。
听了叶芙蓉的话,陶氏接过帕子嘴上说:“好看好看,芙蓉有心了,瞧你这手艺,给我用糟蹋了啊。”说虽是如此说,陶氏脸上却是很高兴的样子。那帕子是粉底绣牡丹花的,很是娇嫩艳媚,怎么看也不是适合让陶氏用的,她那粗糙的像根枯枝烂树皮的手捏着帕子,浑然不搭调。
偏生陶氏穷了一辈子,为了供养萧瑜读书念诗省吃俭用,衣服破了补补了破,除了在娘家出嫁时的那阵子,就没穿过这么艳丽好看的颜色。
得了这帕子,心里也不觉得不搭配适合,倒是欢喜的紧,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还觉得叶芙蓉很会讨她欢心。
叶芙蓉是没有真切的思考过,下意识的就按自己的喜好绣了这帕子给陶氏,根本没置身处地的想过陶氏该合适用什么,绣了粉牡丹帕子给了一个老妇,却偏生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讨了陶氏欢心,真是戏剧性,世事难料啊。
叶芙蓉也没细想深处,只以为自己的手艺讨了陶氏欢喜,没想过是这层因素,心里还得意着呢,想她叶琼华连沉香都舍得给陶氏点,却被她一个手帕子给比了下去。
贬低了叶琼华,叶芙蓉心里痛快了,脸上笑的更甜美了,更加热切的和陶氏聊天,忍耐着厌烦听陶氏说着种地插秧的家长里短的话。
待天色渐晚了,叶芙蓉这才准备起身告别絮絮叨叨不休的陶氏,预备回自己院子里用晚饭,陶氏没说尽兴,便留她用晚饭,叶芙蓉早已不耐,正想拒绝。
赶巧这时萧瑜自外面进来,叶芙蓉一见了他顿感惊喜。心想若是早走一会儿,她就见不到萧瑜了,这样想着,叶芙蓉越发感觉是月老祝福,脸泛着一丝红晕,双眸含情的看了一眼萧瑜,羞涩的微垂下头,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摇曳着。
萧瑜是打外头回来的,想着自己老娘来府里许久,还真没怎么关切过,于是心血来潮,就来了长秋院想陪陶氏用晚饭。谁知叶芙蓉也在这里,萧瑜是个爱惜名声的人,每每和叶芙蓉稍有亲近都是在私底下无人的时候,见了叶芙蓉也在他娘这里,脚步便微微一顿。
陶氏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潮流动,见了萧瑜很欣喜,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留芙蓉用饭呢,咱们便一起用吧。”
陶氏这话说的叶芙蓉暗自庆幸,幸好她方才还未来得及出言拒绝,不然不就错过了和萧瑜名正言顺坐在一处的机会了吗?
比之叶芙蓉的兴奋,萧瑜却有些顾虑,迟疑着没有应声。
叶芙蓉瞧出了他的犹豫,便知道他是在顾虑叶琼华会知道,心里立时一酸,想要给自己争些自尊,说自己回去吃,又不舍得就这样错过这个难得机会。另一方面,又想萧郎难道就不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吗,心里满是怨情,她委屈的咬唇,抬眼幽幽怨怨的看了萧瑜一眼。
萧瑜本是有些顾虑,不想瓜田李下让人说些蜚短流长的话给叶琼华听去了,可是看着叶芙蓉幽怨含情的委屈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这样辜负佳人情意。
此时,陶氏也在一旁撺掇说:“一起用吧,芙蓉陪我聊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能叫她回去吃呢?”陶氏没细想太多,她觉得都是亲戚,一家人,没什么可顾虑太多的。另一方面,她也是有心想叫萧瑜和叶芙蓉亲近一些,叶芙蓉善于讨好她,顺她的心,所以就想叫叶芙蓉日后也跟了萧瑜,一辈子顺她心,伏小做低的讨她欢心。
萧瑜眼里瞧着叶芙蓉委委屈屈的样子,又听了陶氏的话,便顺杆而下,留下来三人用饭了。
这饭菜都是极美味的佳肴,甚至为了迎合陶氏的口味做的多是荤菜,叶琼华没吃上,却叫她相公和妹妹坐在一处吃上了。虽然叶琼华也不见得乐意吃,可是这样的场景真叫人觉得可笑。
在场伺候的下人们也不见得都是守口如瓶的老实人,就有那么几个嘴碎的,叶芙蓉身边的周妈妈就是一个。
她嫉妒陶氏的好运,每每都要和旁人说三道四几句,说那陶氏怎么怎么粗俗,怎么怎么不堪,偏偏生了个走运的儿子,叫叶琼华看上了,自己也跟着沾光。绫罗绸缎裹身,插金戴银,山珍海味,享受着做梦都想不到的美味。说叶琼华待她也太好了,甚至还把沉香给陶氏糟蹋。
说那陶氏哪是个识货的?还说那沉香熏的自己难受,也不想想沉香是她点的起的吗?挣一辈子也挣不来一个指甲盖的大小!还嫌东嫌西,真是个穷秧子!
周妈妈说的唾沫横飞,嫉妒的满心都是黑水,只差说那陶氏夭寿折福了。
旁人是听周妈妈炫耀惯了,听了这话一面觉得叶家真是富贵之家啊,另一面也觉得叶家大小姐真是个好的,待那入赘夫婿的婆婆都这样宽厚,只是瞧那婆婆不是个好的,竟一点也不惜福感激。
长秋院里的丫鬟妈子都是叶府的人,名义上虽是伺候陶氏,却到底是叶府的人,那卖身契都在叶琼华的手上,听命的自然是叶琼华。偏偏陶氏不知道,见着这些丫鬟妈子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自己,讨好她,就以为自己是主子了拿捏住了这些人,整日耀武扬威的摆谱。却没想到她邀叶芙蓉和萧瑜一道用饭,饭还没用完便有人将此事禀报了叶琼华,一字不漏一言不差,甚至连叶芙蓉绣给她的牡丹帕子什么样子的都一丝不差。
叶琼华镇定自若,静看着局面往她期待的那样一点点迈进,然后一边吩咐下人们去把她厚待陶氏的一点一滴都尽数谨慎自然的宣扬出去,直要叫江南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叶琼华的孝顺之名。
你陶氏不是最爱说她叶琼华歹毒苛待你吗,那她就要做个众人皆知的‘孝顺’儿媳妇。
那日萧瑜回到长秋院,本还有些担心叶琼华会怀疑他和叶芙蓉有什么,却见叶琼华神色平常,根本就没有问起此事,不由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过了些日子,叶风行的百日过去了,叶琼华出门应酬。
她要去见一个蚕乡的供货商,他们那的丝绸布料是上等的料子,和叶氏商行合作多年,如今叶风行去了,未免日后合作出现问题,她要在这次的时候稳定住蚕乡的生意伙伴的心。
女人行商理事不比男人,男人们谈生意应酬啊,多是在青楼妓院这等地方,有酒有菜有美人,醉醺醺的,搭肩揽背的称兄道弟,生意就这样顺顺利利的谈下来了。
而叶琼华是女子,没那么方便,但她非寻常女子,为了行走交流方便,她每次出门谈生意,都会换上一身男装。
这次,她同样换上了一席月白色的长袍,外间披上一层丝质外袍,腰间缠着一条象牙白的腰带,正中嵌着一块羊脂白玉,雕着麒麟伴祥云的花样。
梳着发髻用玉冠束起,插着一支青玉簪子。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
对镜一照,哪还有少女模样,分明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风流贵公子。
于是,她便这样扮作少年模样出门应酬去了,府里的人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姿态了,心里也清楚她的无可奈何,事态如此,女子艰难呐。
她事先已叫下人给那供货商送去了请帖,邀那人去玉露楼吃酒商谈,此时她便是要去那玉露楼。
马车嘚嘚哒哒行至玉露楼前停下,来往行人有意无意间瞅见这辆优雅别致的马车,便放缓步伐想瞧瞧里面所乘的是怎样的人物。
管事之子程怀信跳下马车,撩起竹青色的帷幄,朝着车内低唤一声“玉露楼到了。”
叶琼华俯身顺势而出,搭着他健壮的胳膊跃下马车,几个动作间行云流水,堪称俊雅出众,似笑非笑的清贵模样,周身隐含一股雅如芝兰的韵味。
楼宇间的妓子们瞧见了叶琼华出众的模样,也不知她这般气度不凡的人物竟是个女子,顿时心如鹿撞,爱她清峻的容貌气度,不由得纷纷向她抛来帕子,投以媚眼欲诱得她进楼来春风一度。
叶琼华也不嫌她们身份低贱,一双玉臂千人枕,若是貌若无盐,她们又会对你青睐呢?这也是间接体现了她的本事。
于是目光扫过众人,掀唇一笑,顿时惊起一片喜呼雀跃之声。
玉露楼,乃是江南城的一大青楼销魂之所,其间妓女娼妓,小倌应由具有,俱是调教得当的。
她进玉露楼时,正巧在门前碰上来赴酒席的供货商,两人一阵寒暄,相携着进了玉露楼。
玉露楼的****一见了叶琼华,便认出了她,赶忙请了老鸨赵妈妈过来。
老鸨妈妈一来,便热切的迎了上来,领着几人上了三楼备好的雅间,奉上瓜子茶水招待。
叶琼华早先定下了雅间,菜色酒水,也预定好了几位颇富名声的妓女伺候,老鸨寒暄了几句便出去叫人送来酒菜和妓女们来伺候。
叶琼华很有酒量,但几人知道,她在外应酬,多是叫管事程常树代劳,程常树若是不在便由他儿子程怀信顶上。程常树跟着叶风行在外应酬待人,练就了一副好酒量,他儿子则是天生好酒量。
下楼时,有醉醺醺的寻芳客瞧了她好姿色,没了理智当她是小倌,借着酒意来摸她脸,叶琼华身后的四个高头大马的男人上来架走了他。
那老鸨听了消息赶忙来告罪,叶家是她极重要的客人,每年要往她这销魂窟里送许多银子,更是她玉露楼的依仗,怎么也不能得罪了她。
叶琼华不在意的摆摆手,叫她伺候好那供货商,转身出了玉露楼。
那四位高头大马的护卫寸步不离的尾随其后,肌肉饱满的身材震慑了许多心怀歹意的人,不敢上前骚扰。
这四人是叶琼华年前亲自去锦州城最大的威远镖局寻来的护卫,每人都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了卖身契,身手功夫俱是威远镖局数一数二的好手。
那镖局老大初时怎么也不愿意将他们出借,他们镖局依仗的就是这些好手行走在外,失了这些好手就多了不少意外性。不过在叶琼华掏出三千两白银后,那老大便欣然同意了。
除却买下那俩人的两千两银子,老大自己凭空得了一千两,这能抵了他几年的生意了,够他培养多少手下啊?
那四人跟了叶琼华,叶琼华拿着他们的卖身契,并没有因此就放肆的当做牲口一样的使唤他们。
她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住的是和下人们分开的大院子,院里有丫鬟伺候起居生活。每个人每月都有例银拿,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可收,其中一个人还和叶琼华的一个丫鬟成了亲,最近还怀了身孕,几人在叶琼华的手下成家生根,生活美满有前途,还有什么可图的?于是彻底效忠叶琼华,誓死保护叶琼华的安全。在外,不知除却了多少可能的骚扰危机。
那些欺她是个没了父母照应的女子的人们,瞧着这四个牛高马大的护卫,也收敛了小心思,不敢使什么小手段。
旁人听说这四个护卫是花了三千银子买来,还做了如此厚待,都说奢侈浪费,偏生叶琼华不这么认为,对那些笑言一笑置之。
三千两银子买去许多隐晦弊端,没了那些暗地里的算计,没了绑架骚扰,她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的行走在外,实在是太合算了。
瞧着风清月明的天空,叶琼华笑了笑,转头对管事程常树吩咐说:“最近多收些米粮,不用担心账目太大,销售不及,去年的旧米便宜些也收下,银子你尽量取,每隔三日向我汇报一下账目即可。”
程常树跟在她身边,已经了解了她不少手段,早就清楚她已不是昔日的大小姐叶琼华了。虽不知她大量收购米粮是有何想法算计,但也欣然领命。
她极擅谋算攻略,在商海里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程常树已经深有体会了。
左右她不是让自己吃亏的,甚至能叫自己因失小而得大。
这一想法,在来年的时候再次得到了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