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莹微蹙着眉站在那儿,神情有些无奈。
她本是让身后的宫女帮她倒杯茶水,谁知那宫女似乎也被李妃一舞迷了心神,竟莽莽撞撞的将一杯茶水尽数泼到了她身上。
所幸茶水是半热的,并没有烫伤她,但是这一身衣裙却是给毁了。
那宫女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连连急声告罪:“对不起对不起,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请娘娘饶命。”头颅低垂,看不清模样,只那仓促焦急的声音可以感觉她恐惧之深。
沈玉莹拨了拨贴在身上的被浸湿了的裙摆,不在意的笑了笑,淡淡安抚说:“无碍,你起来吧,带我去换身衣裙即可。”
那宫女如获大赦,欣喜若狂地磕头说:“是是,谢小主宽容,奴婢这就带小主去偏殿换身衣裙!”
沈玉莹屈身对刘绚行了个礼,随着小宫女往外围走。
小宫女忙不迭地起身,领着沈玉莹出去。
沈玉莹出去后,御花园里的众人被那一声碎裂的声音惊醒,席上缓缓响起了些声响。
“李妃娘娘这一舞真是婀娜曼妙,令人惊叹呐!”
“天陨霜兮狂飚扬,欲仙去兮飞云乡。此舞堪称绝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敢问李妃娘娘这一舞名唤为何舞?”
这些人多是在称赞方才李妃那惊艳一舞,或夹杂了些低声羡慕嫉妒的言语。
没有人瞧见,大出风头的李妃正微垂着头,在灯光扫下的阴影里,唇角微勾,阴狠毒辣。
沈玉莹随着那个小宫女的引领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偏殿,那小宫女停住脚步低着头说:“小主,这是金华殿的偏殿,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容奴婢去为小主寻套衣裙来。”
沈玉莹随意打量着偏殿内的格局摆设,微颔首让她下去了。
偏殿没有点灯,宴会的嘈杂声似乎被隔离成了另一个世界,黑洞洞的偏殿有些吓人。幸好那小宫女没有让沈玉莹等上多久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叠衣裙。
她将衣裙摊开,理好褶皱,低声询问:“小主,这衣裙您可满意?”
沈玉莹瞧了瞧那身衣裙,绛色束抹胸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雍容华贵;薄纱外批,缃色的批帛,驼色长裙,裙腰及胸。
华美贵气,又柔美动人,真是一套极美的衣裳。
“这裙子……不逾制吗?”
沈玉莹摸了摸批帛,嘴角含笑,那宫女悄悄打量她,见此便知她心动了。
“没有逾制,衣料都是普通的衣料,样式也是规制之内的。”
“嗯,那就好,这衣裙很好看,我很满意。”
宫女松了口气,温声道:“那小主,请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嗯。”行至屏风后,褪去湿裙,沈玉莹换上了那身比她原先那身还要漂亮的衣裙。
换上之后,沈玉莹更显姿色绝丽了。
那宫女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小主,时辰不早了,您赶紧回宴席去吧。”
沈玉莹应了一声,转身欲走,见身后未想脚步声,回身询问:“你呢?不随我一道回去吗?”
那宫女头低的更低了,“奴婢还要去感谢赠奴婢衣裙的小主,小主先行一步吧。”
沈玉莹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忽然上前一步温婉地道:“今日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怕是会在人前出丑了。”她拉起那宫女的手感慨地说,缃色的批帛在宫女手背滑过。
那宫女手不由得瑟缩了下,下意识往回收了一收,磕磕巴巴地说:“是、是奴婢的过错,奴婢应当的,小主,时,时辰不早了,您赶紧回去吧。”
沈玉莹见她不自在的模样也没有勉强她,松开手柔声道:“那好,我先回去,待会儿你早些回来。”
宫女垂着头应了一声,看着大理石地板上的人影远去,才缓缓抬头出了偏殿。
沈玉莹回到宴会上,此时宴会早已成了李妃的天下了,耳边响起的皆是称赞她的话语。
于是沈玉莹回来时备受瞩目,那些个羡慕妒忌恨难以言喻的女人都下意识的瞅向她,这一瞅,就给瞅出了个关键。
“哟,婉良使……可真令人惊讶啊。”某个妃子目光一扫,忽而眼睛一亮,似笑非笑的出声道。
众人皆顺着她的话望向沈玉莹,顺着她上下那么一个扫视,目光顿时变了样。
“这……这衣裳……。”众人顿时诧异了,目光惊疑古怪,好似沈玉莹胸口长了两只犄角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就连素来清冷矜傲的萧妃都神色惊异的望向她。
在这直勾勾的异样目光中,死人也觉得不自在。
沈玉莹敏感的瑟缩了下,神色茫然,不知道为何众人的态度如此古怪。
“婉良使可真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如此明目张胆。”
沈玉莹茫然地看过去,神色有些惊疑和惶恐不安,不知自己哪里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
自打沈玉莹进来瞧了她一眼后,皇后脸色便一直阴沉的吓人,冷着嗓子诘问道:“婉良使,你贵为良使,却连宫规都不懂吗!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让本宫大失颜面,可是本宫有苛刻你的地方让你不满了?”
沈玉莹怔愣地迎上皇后冰冷的眼神,周身都是其他人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的话。
“真是个鲜廉寡耻的,以为怀了孩子就一步登天了呢。”
那些宗亲王室皱着眉头不满的看她,仿佛她是个肮脏无礼的东西一样。
沈玉莹怔怔地说:“奴婢……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她声音柔柔的,却可以听出她的紧张仓惶。
皇后眯了眯眼,“哦?那么说,宫中正红衣物是只有皇后能穿的你也不知情啰?”
沈玉莹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说。她露出个懊悔的表情,想来是听过这个却没能记在心中,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婉良使究竟有哪里不满本宫?”
“奴婢不敢,……。”
李妃看着她在皇后的诘问下哑口无言,笑容冰冷阴毒。
在她最得宠的时候,她曾让手艺最好的宫人制作了一件红色舞衣,那件舞衣既妖娆又华丽,想要穿着那身将她的妩媚风情展露无遗的红衣跳舞取悦皇上。
不想她一穿上那件舞衣就被皇上厉声斥责,呵斥她脱下那身舞衣,拂袖冷酷而去。
她当众丢尽了颜面,那身红色舞衣随后就被皇后下命当着她的面焚烧了。
被所有人嘲笑之后李妃才知道,原来,她不能穿红衣。
宫里能穿红衣的只有皇后。因为皇后是正妻,而她们只是妾妃,一辈子都只能穿偏红。
这种羞辱,怎么也不该只有她一个人尝到不是吗?
沈玉莹喏喏的辩驳,尽量克制着声音不去颤抖,却没有什么效果:“奴婢确实不是有意的,方才宫女打翻茶水泼湿了奴婢的裙子,奴婢才随那名宫女退下换衣的,这裙子也是那名宫女送来的。奴婢身边无衣可换,只得换上这件裙子。可是在换上之前,奴婢有询问那名宫女可有逾制,那名宫女说没有逾制奴婢才换上的。”
自事发起刘绚就皱着眉没有动静,皇后抽神瞅了他一眼,见他不言不语,便以为像是以前李妃一样,皇上绝不会纵容有乱尊卑的事情,
在怎么宠爱也只是个妾而已!
她像是从中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没有后顾之忧,冷笑质问:“本宫也不会让你凭白无辜受屈,既然如此,你讲那名宫女找出来对峙吧。”
沈玉莹闻言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回首在人群里张望,半晌后,失魂落魄的说:“奴婢……奴婢没有看见那名宫女……。”
没有看见,皇后冷笑一声,其他人也嗤笑出声。
“你找不出那位宫女,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不是有意所为?”皇后咄咄逼问。
“就是啊,指不定就是你自己贪心妄想,故意穿上红衣的呢。”有个妃嫔轻声附和皇后,语气里一丝轻蔑之意毕露无疑。
甚至有几个宫妃都斜睨着沈玉莹帕子轻掩红唇讥笑了起来。
现在的沈玉莹就好似是面即将瘫倒的墙,人人都恨不得上去推上一把。
这宫里没有损人不利己的事,沈玉莹倒了,她们才有更大的空间去争宠。不然让沈玉莹生下皇子坐稳位置,她们再想去斗就晚了。
沈玉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孤零零的站在那。
一直安静的坐着没有出声的赵妃忽然慢悠悠地笑道:“既然御花园没有,那么就去外面找呗,还不许人家是人有三急,出去逛逛呀。”这番话有条不紊,直白带刺,只差直言说皇后针对沈玉莹,想要借机打垮沈玉莹了。
沈玉莹闻声感激的望了眼赵妃,赵妃回以笑容。
赵妃此刻的开口解围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大家似乎这才意识到,赵妃似乎和沈玉莹关系不错。
可是这关系有好到这个地步为沈玉莹解围?就算不推上一把也该是冷眼旁观才对吧?
同为争宠的妃嫔,不互相陷害就好了,竟然还在危难时帮竞争对手一把?开什么玩笑!
这宫里哪有真正的姐妹,怕是赵妃借故想要和皇后杠上吧!
皇后冷看了赵妃一眼,显然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沉着声音道:“赵妃所言极是,是本宫疏忽了,那么,婉良使,你可知道那名宫女名讳是什么,长的什么模样,在哪里当差?”
“……奴婢不知……。”沈玉莹也知道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极为不利,却也无可奈何。
扑哧——
有人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不少人都低声私语了起来。
一问三不知,想怎么说都随她了什么的。
沈玉莹咬着唇,苦苦思索了片刻,忽然神色一变,面露喜色,急声说:“奴婢的确不知那名宫女的身份,不过,在出偏殿时奴婢曾拾到一条帕子,想必是那名宫女的。只要顺着帕子查一查,定能找到那名宫女!”
正暗自得意的李妃身体一僵,唰的一下眼睛直直看向沈玉莹,在看到沈玉莹从荷包内取出一条豆青帕子的时候,身子都微微发抖了起来。
须臾,李妃眼珠子一转,惧色一收,侧首对身后的珠玉耳语了几句。珠玉点点头,悄然自人群里隐匿了去。
皇后对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会意的从沈玉莹手中接过帕子。
宫女接过帕子呈给刘绚,刘绚接过看了一眼,眼也不抬递的给皇后。
皇后摩挲着帕子角落里秀气的知夏两字,脸色一瞬间有些复杂,一开始她的确是勃然大怒的,她感觉自己的皇后之尊被挑衅了。可是后来想到一些东西,心中的怒气就没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欣喜,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压一压沈玉莹的劲头。
正在她盘算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赵妃弯下腰,一脸笑容的说:“皇后娘娘,让妾身一瞧一瞧吧。”径自从她手中取过帕子,一眼瞧见了知夏两字。
“哟,是个叫知夏的宫女啊?皇后娘娘,您还不派人去传这位知夏吗?”赵妃挑着眉头故作惊讶的样子。
皇后咬了咬牙,事已至此,她不能公然针对沈玉莹了。
“来人,去把宫女知夏找来。”
赵妃满意的笑了,丢下帕子转身回了座位。
有了名字,人就好找了,没多久知夏便被带了上来。
“知夏,方才可是你带婉良使去偏殿更衣的?”皇后沉声质问中央惴惴不安跪着的宫女。
知夏跪在地上,怯怯的说:“回娘娘的话,是奴婢。”
“那,可是你将婉良使身上穿着的衣裙交给婉良使,并说不逾制的?”
知夏抬眼怯怯的瞧了眼沈玉莹,这时沈玉莹才看清她的长相,是极普通的长相,扔进人群里就再找不见的那种。她垂下头,用惶恐不安的腔调低声说:“回娘娘的话,奴婢交给婉良使的并不是这一套,而是另一套缕金挑线纱裙,那衣裙远没有这身华美。”
众人闻言哗然,这么说来,果然是婉良使早就有意穿正红的衣裙了?暗忖这后宫女人争风吃醋起来还真是吓人,公然给皇后难堪啊。
沈玉莹惊异的望向跪着的知夏,不敢相信知夏居然矢口否认,心里顿时又急又气恼:“娘娘切莫信了这宫女的谎话,奴婢根本没有看到她说的那衣裙!”
“来人,去偏殿看看。”皇后仿若未闻,径自让人去偏殿搜查。
李妃抿唇,慢条斯理地举杯饮了口酒,犀角杯遮掩下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她早在沈玉莹说出帕子的时候就让人去安排了,这些时间早就够珠玉准备妥当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宫人就回来回禀说:“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在偏殿找到了这身衣裙。”那宫人将衣裙呈上,赫然就是知夏所说的缕金挑线纱裙。
皇后冷眼睨视不敢置信的沈玉莹,“婉良使,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玉莹步履不稳的晃了晃,脸色惨白,低声喃喃道:“奴婢真的没有见过这身衣裙……奴婢没有撒谎……。”
“你没有撒谎,难道是本宫冤枉了你?”
“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吧,婉良使为妃不过一两个月,宫规不熟稔也是在所难免的,皇后娘娘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赵妃皱眉反驳道,这时已经不仅仅为沈玉莹求情了,而是她和皇后之间的斗争。
宴席上的人都在观望两人,谁也不愿落败。
“赵妃此言差矣,本宫乃六宫之首,这次被公然挑衅皇后之尊,若轻易放过,本宫又如何去——”
“是朕派人送去的。”
皇后义正言辞的未尽之语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看向身侧之人。
年轻的皇帝脸色平静,眸色如潭,仿佛方才的惊人之语不是出自他口。
“朕见婉良使衣裙被污,便让素兰送去一套衣裙,即是她身上的这件。”刘绚面不改色,声音平静缓缓说道。
话中的素兰从人群里站出,屈身道:“的确是皇上命奴婢去为婉良使送衣的,奴婢当时见知夏不在殿内,便将衣裙放在屏风之后。想必是夜色晦暗,隔着屏风婉良使没有瞧见奴婢的模样,便误以为奴婢是知夏了。”素兰面色沉着,言语有序,不紧不慢地说。
“因为正处夜晚,奴婢才看左了颜色,将正红的衣裙送给了婉良使,奴婢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
皇后怎么会看不出皇上是有意为沈玉莹开脱,不由得沉了脸色。她看不出皇帝是为了赵妃而出言干涉,还是为了沈玉莹。
皇后还未想出个究竟来,刘绚又继续说:“婉良使为朕孕育子嗣,有劳有功,即便不是送错,婉良使也担的起一件衣裙。既然因这衣裙引起诸多纷扰,朕便将这件衣裙赐给婉良使。同时,晋升婉良使为小仪,封号保留,赐住昭华殿。另外,赵妃性情仁厚,赏金百两,擢升羽林中郎将赵承毅为轻车都尉。”
众人瞠目结舌,弄不清事态怎么如此急转直下,竟让在劫难逃的婉良使一下子就被晋升成了小仪,还住进了刚修葺的昭华殿了。
不过对比起婉良使,哦不,婉小仪的晋升,赵妃则要更加风光,不仅自己被皇上称赞赏赐,其兄长还被晋升了品级。
本来还以为赵妃会在和皇后的交手中败下阵来,结果却因祸得福,皇后吃了个大瘪。
这一夜的事情起伏颠沛简直让人惊叹,好一段时间都让人津津乐道。之前出尽风头的李妃却被人遗忘了,也没有像之前人们以为的那样东山再起。
沈玉莹记忆里未曾有缘欣赏的惊艳一舞就这样以盛大的场面开场,却以虎头蛇尾的结局仓促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