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名为赏菊,自然是露天置办在御花园里的。
匹练一般的银河倾泻在天宇,月牙儿似的新月高居于云端之上,淡淡的月光被色彩缤纷的宫灯辉煌的光亮隔在半空之上。
照亮御花园的不是那淡若水的皎洁月光,而是琳琅满目的宫灯。
匠心独运的构造,细木框架刷着朱红的漆,镶着的绢纱绘着多姿多彩的花样。或是名动天下美女,各具姿色;或是令人大开眼界的奇花异兽,连连称奇。
跳跃的烛火透过五彩的绢纱,将整个御花园辉映的如同人间仙境,本就品种珍稀的金英被照的更是奇诡。
御花园被各式各样的屏风围出几个圈儿,那些屏风也是令文人才子惊叹的佳作,栩栩如生。空地上摆放着圆凳和食案,妙龄宫女们在其中穿梭不绝,送上奇珍异果。
被邀请入宴的俱是王室宗亲,贵族大臣,见了这样美轮美奂的景致也不免赞不绝口。
沈玉莹到时,宴上已经到了不少人了。名额有限,能入宫宴的身份皆是极尊贵的,因而场地内并不显得拥挤庸俗。
这些身着华服金饰的人或坐在座上品尝蜜饯果点,或聚在一处低声交谈,无一例外的都是低声私语,没有一人大声喧哗,看得出教养很好。
还没有来得及粗略观赏一下便有宫女上前问安,问了身份后将她按照品级引入场地。
“婉良使,请入座。”那个小宫女低垂着头,在夜色的掩盖下令沈玉莹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她的声音很普通。
周遭有些嘈杂,沈玉莹良好的听觉将这些窃窃私语听进耳中。
“这便是那个婉良使了?不是说有了身孕么,怎地瞧不出来腰身有隆起呢?”
“才三个月,还没到月份吧。”角落里两个小宫女凑在一块儿悄悄说话。
“她那身衣裳还不错,本宫那儿有身样式相似的,色泽比她的好多了。”穿着橙红袒胸露臂宴居服的宫妃仰着下巴不屑的睨视了一眼沈玉莹,却掩不住连连扫过沈玉莹衣裳时的嫉妒。
“薛姐姐做什么跟她比,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婢子罢了,没得贬低了自己。”她身旁的妃子挂着谄笑奉承道,身上的衣裙质量花样都比她差了一些。
“也是,要不是肚子争气,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橙红宫妃咕哝了一声,不屑的撇开头。
“真是好运,怎么就让她怀上了,我怎么没那么走运呢……。”某个宫妃羡慕的低声嘟囔。
沈玉莹面不改色的在座位上坐定,凳子还没热呢身旁便有人搭话了。
沈玉莹侧首望去,搭话的正是她身旁的宴客。
那女子眉眼含笑的看来,只是眼里却藏着些许妒意,“婉良使妹妹今儿穿的可真美,一下子就把姐姐给衬下去了。”
沈玉莹眨了眨眼,眼神茫然无辜,似乎在说,你是哪位?
那女子脸色不明显的黑了黑,硬着声音说:“本宫是周小仪,婉良使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在皇后娘娘那,咱们曾经见过的。”
沈玉莹恍然大悟状,微蹙柳眉歉疚地说:“原来是周姐姐,瞧这记性,真是抱歉呀。”
周小仪扯了扯唇,佯装豁达,“不碍事,婉妹妹随本宫一道赏赏金英?”她描着石黛的眉毛轻挑,出声邀请。
“今日奔波许久,婢妾身子仍有些倦意,就不去了。”沈玉莹没有答应,柔声回拒掉。
没有料到沈玉莹居然拒绝了,周小仪脸色顿时有些僵硬。沈玉莹怀着孩子没有话柄可以拿捏,只得泄了火气撇过头不再理会沈玉莹。
沈玉莹好似没有发现这点,她姿态闲适的看看琳琅满目的宫灯,又看看颜色各异、品种各样的菊花,末了,又收回目光。
不远处,皇帝和皇后一左一右相伴而来,尊贵无比的男女夫妻,好似天作之合的美满眷侣,可在座之人谁不知道他们是貌合神离。
场中众人听闻内侍通报声,皆停下手头口头的动作,恭敬地跪地拜大礼,齐声问安。
似乎是后宫一时就有了两位孕妇,近日又纳了赵妃这位将门虎女为妃,刘绚显得有些春风得意,嘴角含笑抬手叫起:“平身吧。”
“谢皇上。”
皇帝和皇后依次入座,刘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眼往自己的左侧望去,眉目温和含笑说:“在朕身边再加一席食案,爱妃,来朕身边入座。”
是哪个妃子得了如此荣恩?众人闻言皆好奇地抬眼顺着刘绚的视线望去,哦,原来是赵妃。
众人视线之外,皇后瞪着赵妃死死咬唇,将那精细描绘的红唇咬出划痕。
这等殊荣,大出风头的好机会,怎么会舍得拒绝?
赵妃也不故作谦虚的推辞,笑容爽利的欣然领命:“妾身谢皇上。”
宫女动作敏捷的将座位安置好,赵妃大咧咧却一举一动没有一点不合礼仪的入座,脸上贵气十足的笑容也显得春风得意起来,不落于皇后之后。
于是,刘绚位于中间,左侧是皇后,右侧是赵妃。
一个是雍容华贵正身怀龙胎的皇后,一个是英气飒爽不减贵气大将军之女,正如两个女人父族一样,可谓是旗鼓相当,争斗不休啊。
本来皇后怀了身孕,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众人心生向往,纷纷向方家靠拢。可是如今一看赵妃,也是贵气不凡的模样,今日皇上的举动又是对赵妃另眼相看,听说是对赵妃言听计从,赏赐不断。
假以时日,赵妃若是生个皇子,皇上对赵妃又是如此宠爱……赵妃父亲兄弟手握重兵,比起皇后的优势也不遑多让啊。
众人于是开始犹疑了,这到底支持哪一边好呢……
历来每逢皇上会出席的宴会,总是和皇后共坐一处,一个是天下之主,一个是后宫之首,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坐在一处是理所应当。
可是你赵妃何德何能?一进宫便位列四妃之一,赏赐不断,如今更是在按品级排位的宫宴中和皇上共坐一席。之前从没有其他妃嫔得到这种殊荣,便是曾经公然和皇后叫嚣挑衅的宠妃李妃都没有。如今赵妃却被皇上破例待之,顿时如同是捅了一窝妒忌的狂蜂,激起了一片纷乱和愤恨之色。
若是嫉妒的目光可以杀人,想来赵妃死了不知几百遍了,可惜赵妃仿佛目光绝缘体一样,任他人嫉恨,她自巍然不动。
萧妃神色清清冷冷,对场中的喧哗置若罔闻。
沈玉莹看了她一眼,萧妃似有察觉,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不偏不倚的碰了个正着。
沈玉莹毫无被逮个正着的心虚,冲她浅浅一笑,萧妃冷淡的移开视线,垂眼抿了口清酒。
她身边的周小仪露出幸灾乐祸的讽意,将对赵妃的怨愤转投沈玉莹的身上,笑眯眯地讽刺说:“萧妃性子一向如此,婉妹妹千万别介意啊。”方才受了沈玉莹的气,又有赵妃出风头在后,如今见到沈玉莹又吃了萧妃的瘪,顿觉大快人心。
沈玉莹掀唇笑了笑,没接话茬,萧妃的性子如何,轮不到旁人来说。
她移开视线继续看歌舞,周小仪见沈玉莹不搭理自己,气的鼻子都歪了。
如今在众多妃嫔之中,恐怕也只有沈玉莹是真的悠闲自若的吧。
从某一方面来说,沈玉莹甚至有些怡然自得。
赵妃可是为沈玉莹拉走了不少仇恨啊,她乐得轻松自在。瞧着那些人之前明晃晃打量嫉妒的火辣辣视线,现在都移到皇上右侧去了。
宫宴一开场,靡靡乐器声响起,便有穿着袒胸露臂的窈窕舞姬鱼贯而入,脚下踩着缀着流苏儿的舞鞋,一圈儿一圈儿的旋出诱人心魂的舞姿。
这些舞姬虽姿色平平,却毕竟是常年习舞的,舞姿曼妙,扭腰摆臂皆是诱惑迷人,身姿轻挪间自有一番诱人的风流。
瞧着那些有王妃夫人相伴的王爷大臣们却依然流连不去的眼睛,就能知道她们对于男人的吸引力之深了。
沈玉莹唇边自始至终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懒懒的看着舞,举箸夹起一搓聚八仙蘸了点食醋送入口中。这聚八仙是用熟鸡丝、熟羊肚丝、熟虾肉、熟羊舌片、糟姜丝、熟笋丝、藕丝、香菜等堆成的冷盘。
螃蟹性凉,此时她不宜使用,因而只能转食其他美味了。
刘绚一直作出欣赏舞姬们美妙舞姿的姿态,实际上眼睛一直悄悄关注某个孕妇。
见她懒洋洋没精打采的模样,便心知哪怕诸多关照,她还是累到了。
菊花酒是用清凉的泉水酿造的,入口甘冽清甜。宫廷乐师们更是集天下技艺非凡的乐师之总和,常年协作演习,默契、技巧,天分汇聚成所奏之乐。
饮着美酒,听着耳边的靡靡之音,赏着美而不露的曼妙舞姿,众人都是一副熏熏然的模样了。
人间仙境啊人间仙境。
一曲毕,诸位宴客又是一番赞叹,音乐好听,酒好喝,舞也好看,华丽辞藻之下也就是这三中意思,另外再称颂皇帝陛下一番。
然后,场地内的乐声忽的一变,节奏轻快缠绵了起来,仿佛有位无形的美女探出玉臂纤手轻轻撩拨听众的心弦。
沈玉莹一直了然无趣的神色微微一动,挑眉扬唇,心道一声‘来了’。
一位橙红舞衣鲜艳夺目的女子玉足轻点,踏着奇特的舞步进入场中,舞衣单薄,几乎可以瞧见那纱衣之下的白皙肌肤,袒胸露臂的露骨诱惑。
轻纱半遮半掩,看不清这位荣光照人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容颜,却因此更觉心痒难耐,恨不得伸手去扯开那道轻纱。
在灯火辉煌里,沈玉莹看见李妃双眸中,那抹势在必得的坚定。
身姿袅袅,仪态妩媚。
那女子身着轻薄的艳冶柔媚的舞衣,于空旷的场地中随着音乐轻盈舞动,身形似风轻移,手如拈花颤动,将女人的妩媚多情尽展无遗,桃羞李让。
此情此景,在这御花园里萦绕成了一片暧昧媚惑的氛围,男人们俱是神魂颠倒为之着迷,一时之间除了乐声舞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将她薄薄宽大的衣袖扬起随风飘舞,仿佛就要随风飘去了一般,众人皆惊呼出声,有定力不深的年轻男子神思恍惚的想要往前抓住她。那阵风掀起了女子蒙面的轻纱,女子一个扬手,批帛细纱带走了那片薄薄的蒙纱。
女子腮晕潮红,笑容明媚妖娆的喘着气儿,款步姗姗走至前方,屈身道:“妾身献丑了。”那一双描绘着石黛的凤眼媚态横生,直勾勾的盯着上方的皇帝。
那一秋波流转间勾动的何止皇帝,哪个男人不为她的艳美绝伦而颠倒。
与心荡神驰的男人们截然相反,他们身边的女人们是脸色铁青,或是面色如锅黑,目光忿忿的瞄了李妃一眼。
少许从身形舞姿认出李妃,或自面纱挥落时才认出她的妃子们都嫉恨不已,暗自咒骂。
刘绚面色沉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见刘绚看着李妃目不转睛的模样,眸光一闪,脸色瞬间阴沉,笑容淡了下来。
没想到消沉了一段时间的李妃居然在宴会上跳舞,她可没有安排这一幕更没有听李妃提起。如此滴水不漏,想来是密谋已久了。
当年李妃本就是凭着在公主府时的一舞惊艳皇上,才被皇上带进宫宠爱有加的。
如今李妃艳光不减,妩媚更增,经此惊众一舞,怕是会东山再起了。
皇后看向台下那个清雅如兰的婉良使,不明显地扯了扯唇角。没关系,宠吧,等孩子生下来,再受宠她也不在乎了。
就在众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时,突然传来一道‘啪擦’一声。
众人自恍惚中醒过神来,顺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