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浑身饿得没有力气,柳青云见她走起来慢慢腾腾,脚下发虚,怜惜之情大起,背起她往宋老汉家走去。
快到门口时,远远看见宋良俊和宋念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放下宋小米,站在门口等两人走近。宋念玉来到近前,看着宋小米的眼神充满怒气,瞥了柳青云一眼,伸出手拧向宋小米的耳朵:“你有出息啊?一天到晚在外头疯,有本事别回来!居然还叫你姐夫背你,你腿断了啊?”
宋小米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叫她拧着,宋念玉的那双手可狠着呢,揪着人便能把人给拧哭,原身从小到大不知被她拧哭过多少回。柳青云见宋小米直往他背后躲,下意识地想起宋小米死活不肯让他背,有些慌乱的话:“姐姐见了定要生气的,姐夫,小米如今也大了,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亲近你。”
柳青云眉头一皱,不及说话,旁边的宋良俊冷哼一声:“站在家门口教训小妹,好威风啊,要不把家里的锅拿出来敲敲,叫村里人都过来看一看?”
宋念玉这才收回手,恨恨地看了柳青云身后露出来的一角衣裳:“回去再收拾你!”
宋良俊打头迈进门,柳青云也跟在宋念玉后面进了院子,宋小米落在最后,不情不愿地跟进去。不论苏婉玉还是原来的宋小米,对宋家都没什么好印象,苏婉玉痛恨这一家子败类,宋小米在这里从未得到过半点关爱。
刘氏已经做好饭,热腾腾摆了一桌,一大盆粉条炖鸡,一大盘青椒炒鸡蛋,还有两碟子自家腌的咸菜,跟宋老汉坐在当门,见宋良俊回来,高兴地招呼道:“俊儿,快坐快坐,娘做好饭了,炖了一盆你最喜欢吃的粉条鸡,快尝尝。”
宋老汉咳嗽一声,从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走在最后的宋小米身上:“小米上哪去了?怎么不回家来?”刘氏也抬起头,看着宋小米半真半假地道:“可不是?宁愿睡外头也不回家来,家里有老虎吃了你不成?瞧这一头一脸的包,该不会睡草窝子里了吧?”
宋小米一声不吭,等他们都坐下,便捡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角。
“还跟原来一样,木愣愣的。”刘氏啧啧两声,看了眼宋念玉:“我说大米啊,你是怎么教小米的?从前不让我们管,成亲后又把人带到镇上去,我当你要好好教她呢,怎么还是这个不梳头不洗脸的模样?”
宋小米扒拉扒拉头发,果然揪下几撮草来,拍拍手抖在地上,仍然不说话。宋念玉坐在她右手边,暗骂一声,道:“哪是我不肯教——”
话没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宋小米从凳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委屈地道:“姐姐,你掐我做什么?”
宋念玉张口结舌:“我什么时候掐你了?”她刚才是想掐她来着,不是还没掐着,就被她躲过去了吗?此刻见宋小米又怕又委屈地看着她,柳青云也不赞同地看过来,百口莫辩:“还不给我坐下!大呼小叫,谁教你的规矩?”
宋小米不得不坐回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双腿并拢,离宋念玉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直叫宋念玉气不打一处来,捏了捏手心,暗道事后再一起算账。
一顿饭吃得精彩纷呈,刘氏恨不得把一盆鸡肉都夹到宋良俊碗里,宋念玉心里不忿,这可是她买的肉,便一个劲往柳青云碗里夹,柳青云反手夹给埋头扒饭的宋小米,刘氏又从宋小米碗里夹出来:“小米是个姑娘,吃太多油腻容易长胖。”直到宋老汉拍了桌子:“各吃各的!”
一顿饭才消停下来。饭后,宋老汉嘬着大烟杆出去溜达,刘氏也换上做饭时脱下来的绸缎衣裳,美滋滋地在头上插了朵花,扭搭扭搭地出门显摆去了:“西屋里有瓜,你们不想烧水就把瓜搁井里拔一拔,吃着解渴吧。”
宋小米在宋老汉家里坐着别扭,起身道:“我出去玩了。”说着,拔腿跑远。于是屋里只剩下宋良俊、柳青云和宋念玉三个人,柳青云问道:“大哥平常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人做活,养活自己罢了,比不得妹夫读书人家,清高尊贵。”
“大哥说笑了。”柳青云有些尴尬地道,把问他都做些什么活的话咽了回去。柳青云是个读书人,从小被赵氏管得厉害,叫他跟读书人说话从来不会拘束,但是跟乡下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拉呱,他是一点儿也不擅长。
见宋念玉低头坐着,半垂下眼摆弄腰带,丝毫没有开口打破尴尬的意思,站起身拱手道:“我去找找小米,别跑远了一会儿喊不回来。”说完转身出了院子。
柳青云走后,屋里头只剩下宋良俊和宋念玉两个人。宋念玉并非没注意到尴尬,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在柳青云面前说,此时见柳青云自己走出去了,抬起头来打量宋良俊,只见他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从笤帚上折下来的草根剔着牙,瞄都不瞄她。
宋念玉轻笑两声,打破寂静:“哥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宋良俊抬了抬眉毛:“走,当然走,不然待在这破村子里?你都不愿意待,难道我就看得上眼?”
“那哥哥何时走?以后还常回来吗?”宋念玉又问道。
“两个月吧,看事情办得如何再定。”
宋念玉闻言舒了口气:“那哥哥走的时候别忘了叫妹妹,妹妹给哥哥践行。”
走就好,就怕他不走,宋念玉笑起来,只是笑到一半,便被宋良俊接下来的话僵在脸上:“践行?到时哥哥先要给妹妹践行了。”
宋念玉转了转眼珠子,掩嘴咯咯笑道:“哥哥别开玩笑了,妹妹又不出远门,哥哥给妹妹践什么行?”
只听宋良俊道:“妹妹杀了人,自然要到阎王跟前报道,哥哥当然要替妹妹践行喽。”
宋念玉的脸终于拉下来,正要说话,不防宋良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哥哥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的。”
宋念玉心里却并不当成玩笑,站起身道:“哥哥一别两年,越发爱玩笑了,妹妹心眼浅,受不得这样的玩笑。”说罢,起身朝外头走去。她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宋良俊便冷笑一声,“噗”的吐出剔牙的竹坯子,眼底冷光骤现。
宋念玉走出门后,饶是午后的日头正炽,仍然心头拔凉,捂着胸口靠在墙上,思忖方才宋良俊的话。他是什么意思?恨她害死了苏婉玉?真是开玩笑,害死苏婉玉的明明是他!那么是恨她害他背井离乡?这就更可笑了,分明是他心术不正,反倒怨到她身上来?
此番再见,宋良俊对她很不善,是怕她告发他罢?还是仅仅想吓唬她一番?宋念玉摸不清楚,总之当初她什么也没干,不过是提了一篮子绿豆糕,还被苏婉玉家的大黑狗吃了。何况就算没吃,过去两年也没有任何证据,宋良俊就是恨她也没有法子。
如此一想,心中渐安,抬手抚上脖子,上午被宋良俊掐的地方仍然肿痛,心下暗恨。心念一转,想起两个人来,想到就做,抬脚往村西头走去。
宋小米出门后,奔着村北边而去,六月上旬正是种红豆的时候,苏长福和苏谦玉肯定扛着锄头在地头。
往年这个时候苏长福都会带着苏谦玉和苏婉玉到河西的地里头点红豆,当然主要的劳动力是苏长福和苏谦玉,苏婉玉几乎从不沾手。倒并非她躲懒,而是苏长福和苏谦玉心疼她糙了手,只肯叫她送个茶递个水。于是苏婉玉成了宋家村里唯一的一个从未干过农活的姑娘,人人说起她来都啧啧感叹,有说苏婉玉有福气的,也有说苏长福纵容闺女的,对此苏长福很骄傲地说:“我闺女是不嫁给庄稼人的,学这些有什么用?”
与此相反,宋念玉是村里做农活最好的姑娘,又麻利又整齐,不管点豆子割麦子,掰棒子收高粱,谁也没她麻溜儿。
往北走时,不免路过一片小树林,栽着棵棵只比腕粗的幼苗,宋小米途经过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柳青云赶到的时候,就见宋小米站在小树林里,低着头,似乎在哭。
“小米,怎么哭了?”柳青云是追着宋小米问关于苏婉玉的事情,见她居然来到这里哭了,不由感叹地道:“婉玉便是在这里……。”
他想起那天见到的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里一痛,谁知听了他的话,本来无声掉泪的宋小米忽然大哭起来,并且拒绝他的怀抱,搂着最近的树干伤心地大哭。柳青云手足无措,怔怔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