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不要脸!”宋小米叉着腰,双眼圆瞪,站在河岸上一丛及腰高的草丛里,对着河边上衣衫不整的夏子秋骂道。
“你最不要脸!”夏子秋脸颊通红,怒瞪着宋小米,恨不得把她吃了:“躲在草堆里偷看男人洗澡,你不知羞耻!”
“呸!”宋小米毫不示弱,“我好好睡着觉,谁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脱衣服?光天化日,反正也没人,谁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当然是洗澡!”夏子秋涨得脸通红,连露出来的脖子都红透了,“偷看人家洗澡还有理了?你羞也不羞!”
“我要是成心偷看,会把衣裳还给你们?”宋小米气得冒烟,她在这里好好睡着觉,谁知当头一团衣裳从天上砸下来?张嘴一问,立时就被夏子秋指着痛骂起来,“我不跟不讲理的人说话!”
“少爷还不跟不知廉耻的人说话呢!”夏子秋被宋小米不屑的眼神刺激得跳脚,天下怎会有这样刁蛮又不讲理的人?躲在草丛里偷看男人洗澡,被发现了还不承认,“脸皮厚得菜刀都剁不烂!”
“你说谁脸皮厚?”宋小米火了,她被打断睡觉不说,无端遭了一通骂都没怎么样,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抓着人不放了?
柳青云来时,正值两人骂得不可开交:“小米,原来你在这里!”
宋小米闻声看去,只见柳青云的脸上惊喜又关切地往这边走来,仿佛是找了她很久的样子。
“虚伪!”宋小米唾弃一口,心头涌上一股厌恶,掉头就走。
柳青云微微皱眉,他为了找到宋小米,顶着晌午的大日头在陌生的宋家村里绕了小半天,她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你在前边等我,我们一道回去,你姐姐还在家等着呢!”说罢,整整衣衫,走近夏子秋与蒋行端,拱了拱手道:“表弟,蒋兄,又见面了!”
谁想跟你们见面!夏子秋很不满地哼了一声,对宋小米远去的背影剜了一眼,飞快揭下仓皇之中裹在身上的衣裳,穿戴整齐后,才对柳青云回手拱了拱手:“是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柳青云两回见到夏子秋,都不见他表现出热情,便以为夏子秋对人都是这般冷淡,于是没往心里去,客气地问道:“表弟和蒋兄在何处落脚?我跟你嫂子得闲了好去探望。”
“不必了。”夏子秋挥挥手,下河洗澡的心情被宋小米搅和了,打不起精神来敷衍柳青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扯起蒋行端的袖子,往相反的方向飞快走了,逃避瘟神似的。
柳青云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只是他自问没有失礼之处,为何会这样?望着夏子秋与蒋行端快速离去的身影,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他们是嫌弃他家中贫困吧?毕竟这世道上人都这样,尤其商人,多是以财衡人。
摇了摇头,把心里的不快隐去,回头寻找宋小米。谁知一瞧,宋小米走得快没影儿了,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宋老汉家的方向:“小米,你去哪里?”
柳青云是个书生不假,倒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迈开长腿,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宋小米,皱着眉头问道:“你昨天去哪儿了?大伯娘说你晚上没有回去?”
宋小米当然没有回去,叫她跟宋良俊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可做不到!何况宋家有没有地方给她住还是个事儿,她才不去自讨没趣!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她没有回去,是因为昨晚就睡在苏家后头的草丛里。不能跟父亲和哥哥相认,待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也是好的。
只是这些话她才不会跟柳青云讲,想起苏长福比记忆中苍老了十多岁的面容,苏谦玉拎着铁锨在大门口恨极红眼的样子,对宋念玉和柳青云愈发痛恨,不论柳青云问什么都不回答,脚步迈得飞快。
宋小米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水也只喝了几口,没多久就脚底发虚,被柳青云一把拽住胳膊,不悦地道:“小米,你又在闹什么别扭?还跟夏家表弟吵架,被你姐姐知道,定要训你。快跟我回去,你姐姐听说你没回家,担心得不得了,都在找你呢!”
宋小米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子香粉味儿,不必猜也知道定是宋念玉的,心里膈应,使劲推他道:“我不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柳青云奇道。
柳青云此人,最是软善,不论对谁都没有恶言相向过,哪怕别人背后说道宋念玉,他也只是走过去一通“圣人言”,至多也就为宋念玉辩解几句。
宋小米曾经是苏婉玉的时候,最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拎着他的耳朵喊呆子,把他柔软的脾气喜爱得不行。因为柳青云的脾气,苏长福和苏谦玉还曾争执过,苏长福认为苏婉玉的脾气硬,若是嫁给气性大的男人少不得争吵受气,苏谦玉却觉得这样的男人虽然不会打老婆,但是也不会给媳妇儿撑腰。
于是念在柳青云的父亲早就没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小姑子,赵氏一个寡妇虽然厉害,苏婉玉也不是软茬,不至于嫁过去受气,最后才统一意见,应下这门亲事。
此刻被宋小米又推又搡,把干净整洁的衣裳揪得又脏又皱,柳青云也没有发火,只是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跑。
“我不跟杀人犯住在一起!”宋小米挣了几下没挣开,知道他是不肯叫自己跑了,想起昨晚在草丛里一晚没睡,思考了一夜的事,虽然柳青云的出现不在预料之中,然而并不打扰她的计划,于是闭上眼睛做出赌气的样子喊道。
柳青云作为当年一案的受害者之一,对一些传言也有耳闻,然而那场大火烧尽了一切,什么证据都没留下,他虽然怀疑,却不愿冤枉了人:“别人说什么话,你何时也听进心里了?不管他人品怎样,都是你的堂兄,断没有你不敬的道理。”
“哼,无非是你娶了心上人,苏姐姐死了也不干你的事,你当然不往心里去了?”宋小米讥讽道。
柳青云闻言,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小米,你怎么这样说?”
“怎么?被我说中了?哼,说不定害死苏姐姐的人也有你一份,否则怎么不见你为苏姐姐找出凶手?”宋小米继续讥道。
柳青云苦笑一声:“官府都没找出证据,我一介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你没有心,当然找不出来了!”宋小米叉腰,不屑地道:“还是你相信苏姐姐是跟人家跑了,才叫人谋财害命,你心里恨她不庄重,只觉得她死得大快人心?”
柳青云不等她说完,就瞪大眼睛:“你胡说!婉玉不是这样的人!”
“我从没说她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说你不肯为她报仇,你根本没有喜欢过她!”宋小米也瞪大眼睛,大声喊道,随即眼眶一红:“我落水后,在阴间见到苏姐姐,她在阴间不停地被烈火烧身,说这是判官对轻生的惩罚,要被烈火烧够五百年才能脱身!”
柳青云浑身一震:“你见到她了?!”
宋小米眨眨眼睛,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来:“当然,我本来是要死的,被苏姐姐的样子吓了回来。”
柳青云来不及安慰,急切地问道:“那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有没有说起我?”
宋小米被他摇着肩膀,心中冷笑,抿了抿唇,只道:“她不知道你跟姐姐成亲了,让我见到你就劝你好好过日子,不要守着跟她的誓言。”
柳青云浑身一震,颓然放手:“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连你不肯为她报仇,她这些苦都白受了!她是为了你才自尽,怕连累你的名声!你打算不管她吗?”
柳青云仿佛没听见,低着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重复道:“是我对不起她,我辜负了她。”
失神的样子,眼里竟然落下泪来,宋小米不由生怒,这么个软蛋,她当初怎么看上他了?攥起拳头擂在他肩膀上:“哭有什么用?你应该为她报仇!”
“对!为她报仇!”柳青云被她打得后退两步,仿佛下定决心般,背过身擦掉眼泪,才不好意思地转过来,面容渐渐严肃:“婉玉有没有告诉你,是谁害了她?”
宋小米不答,反道:“我说了这么多,只怕你心里根本不信。就算现在信了,回去跟姐姐一讲,姐姐也不肯信的。”
柳青云急了,举手发誓道:“我信!我也会让你姐姐信的!”
宋小米只道:“我平时那般鲁莽,今天说出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已经很惊人了。若是再说出凶手是谁,恐怕要被人当成妖怪了。”
见柳青云虽然急切,却没有不信的样子,心里微叹,不知对他的单纯该赞还是该叹:“你们没有死过,不知道人死后真的有阴间,我有幸得苏姐姐提点,没有落得同样的下场,心里感激苏姐姐,才想着替她伸冤。凶手就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你要是真的想为苏姐姐报仇,就去寻找证据。若是你不愿意,也只当苏姐姐爱错了人,活该受五百年烈火烧身,下辈子投胎再不要遇见你了!”
柳青云听她如此说,渐渐冷静下来,他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不信鬼怪神通,可是宋小米说的话又有些道理,沉吟一时,说道:“回去我跟你姐姐商量,定找出杀害婉玉的凶手!”
跟宋念玉商量?她不在暗中破坏才怪!宋小米心道,心念一转,故作沉吟道:“此事还是不要跟姐姐说了,你时时念着苏姐姐,姐姐一直心有芥蒂,你跟她讲了,她定要伤心的。”
柳青云不信:“你说错了,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最是大度柔善,对婉玉的死一直感到心痛,听说能为婉玉报仇,哪怕大义灭亲也会支持我!”
宋小米哂笑:“姐夫才说错了,你是姐姐心爱的人,她哪敢跟你说这些实话?说了你定然不喜,只敢跟我说说,发泄发泄罢了。”
柳青云愕然:“是这样吗?”
宋小米笑而不答,柳青云啊柳青云,不久后你就会发现你心里那个柔善的女人是多么的“柔善”!
至于他要跟宋念玉说,那就说吧,叫宋念玉害怕一阵子也是好的。何况宋良俊恨着她,即便自己不出手,宋念玉也落不得好。埋下祸根,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