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月被湘姨娘往前面推了推,咬着嘴唇,低头不答。湘姨娘急了,在后面掐了她一把:“傻丫头,你快说啊,他那样对你,你不说出来老夫人怎么为你讨公道?”
老夫人微微皱眉,冷淡地道:“你姨娘说得可是真的?”
“回老夫人,湘儿再不敢欺瞒老夫人的。”湘姨娘见夏子月迟迟不语,心中暗恨,果然是丫头片子,净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夏子月挣了挣,低着头道:“没有。”
“月儿说什么?”老夫人有些诧异。
夏子月道:“哥哥没有卖我。是我自己不乖,跑到街上被人贩子抓去。如果不是哥哥,我已经被卖掉了。”
湘姨娘顿时大惊失色,来的时候嘱咐得好好的,怎么说反口就反口?急忙道:“月儿,你不必替他隐瞒,你说出实话,老夫人自然会替你讨回公道。”
“哼,实话?什么实话?你说得才叫实话不成?”老夫人冷笑一声,对夏子月招招手:“丫头过来。不愧是我夏家的女孩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切不能听你那目光短浅的姨娘瞎教。”
听闻这话,湘姨娘顿时急了:“月儿,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急急上前,要去抓夏子月的手,“老夫人,我刚才说得全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有作假!”
倘若被老夫人知道她胡编乱造,不得打死她?
“做没做假,不能光听你一个人的。”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拉着夏子月的手,又问了一遍:“你姨娘说得是怎么回事?你哥哥当真要把你卖掉?”
夏子月低着脑袋,摇了摇道:“不是。”
“听见了?小孩子都比你懂事!”见湘姨娘还要辩解,老夫人面色一沉,朝外头喊道:“来人!把湘姨娘拉出去,打她二十鞭子!”
“老夫人?”湘姨娘惊得“噗通”一声跪下,“老夫人饶命啊,我说得都是真的!月儿,你快告诉老夫人,娘说得都是真的?”
夏子月攥着拳头,满脸挣扎之色。想起昨天打她的人贩子,想起虽然厌恶她但还是救下她的夏子秋,想起温柔地给她梳头发的夏夫人,脸色苍白地垂下头。
老夫人的眼中闪过满意,对门外进来的两位妈妈道:“把她架出去!”
“是。”
“不要!”湘姨娘大声地尖叫起来,但是力气比不过老夫人当初为了治住夏子秋而特意请的健壮的妈妈。如同小猫似的被拖了出去,很快门外面响起尖利的痛呼声。
“啊!老夫人饶了我吧!”
“月儿,快替娘求情啊!”
“老爷——”
藤鞭打在身上,很快抽破了细软的绸缎。感受到细嫩的皮肤被抽破的疼痛,湘姨娘悔不能已。为了迷惑老夫人,她特意选了夏老爷出去的时候,此时叫得再厉害,夏老爷也不可能立时赶过来救她。
夏子月被老夫人拉在身边,听着外头传进来的痛呼声,身子微微发抖。来之前湘姨娘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狠狠反咬夏子秋一口,好把夏子秋名下的尚宜轩与米秋阁夺过来。那些东西,都应该是属于她们的。
不,应该是属于湘姨娘与夏子程的,跟她夏子月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夏子月忽然痛恨起自己的聪敏,如果听不出湘姨娘话中的意思,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吧?明明是亲娘,可是她一夜未归,她竟然丝毫不知。在听说她被人贩子抓住殴打,险些被卖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安抚她,而是让她反咬夏子秋一口。
很快,二十鞭子打完,湘姨娘被拖回来,扔破布似的丢在地上。描摹得妩媚的面孔被汗水打湿,狼狈不堪。美丽柔软的绸缎衣裳被藤鞭抽碎,沾着斑斑血迹,后背几乎血肉模糊。
两个妈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在这个宅子里谁也不必怕,下手自然没有留情。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错了?”
湘姨娘哪还敢反驳?趴在地上,气息微弱地道:“我知错了,多谢老夫人教导。”
“知错就好。”老夫人松开夏子月的手,“知错得改,否则下回可不是这么便宜了!”
湘姨娘到底是老夫人给夏老爷的人,今日打了她一顿,已经是给自己脸上抹黑。老夫人虽然不喜湘姨娘,但是也不想她落得更惨:“管住自己的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定要想清楚!好了,回去吧!”
湘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悔得肠子都青了。按她原来所想,老夫人讨厌宋小米,不喜夏子秋,又喜爱程儿得不得了,听说夏子秋做出那种事情后,还不得让夏老爷收拾他?可是没想到的是,夏子月居然临时反口!
“滚出去!”痛得连连哀嚎的湘姨娘趴在床上,由丫鬟为她涂抹伤药。见到夏子月站在床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吃里扒外的家伙,他们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简直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夏子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夏子秋没有卖我,娘为什么让我撒谎?”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湘姨娘气得拿起床上的枕头砸向她,不小心扯动伤口,立时趴回去哀嚎起来:“你说为什么?他拿了夏家的钱做生意,损失的难道不是我们?我们要回来有什么不对?”
夏子月的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哦,夏家的‘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夏子秋还不知道老夫人已经收拾了湘姨娘,满心为自己的心软而生气。回到家后,把宋小米往床上一推,跪坐在她腰间,赌气似的挠她的衣裳。
“娘还没走呢,你做什么?”宋小米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掀下去。
夏子秋不依不饶地扑回来:“那又怎样?我的媳妇还不能亲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宋小米惊诧地问,“没道理你送回夏子月,他们还给你气受的?”
夏子秋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可能?他们那样的人,什么没品的事情做不出来?”把脸埋进宋小米的颈窝里,用力地舔咬起来。
宋小米与他成亲大半年,熟知床事的滋味儿,很快被咬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劲儿。一边软绵绵地推着他,一边恳求道:“快别闹,青天白日的,叫娘看见多笑话。”
夏子秋不仅不听,反而把手伸进她的怀里,握住里面的柔软恣意揉捏起来。两只有力的长腿绊住宋小米的双腿,把头从她的颈窝里抬起来,略一低头,堵住她的嘴。
湿热的嘴唇带着熟悉的味道侵入口腔,宋小米彻底瘫软下来。心中祈祷千万别被夏夫人看见,然而理智很快被夏子秋带着挑逗的唇舌给驱散,渐渐沉浸在快意当中。
就在她忍不住渴望,微微抬高屁股时,忽然夏子秋从她身上翻下去。利落地跳在地上,抹了抹嘴道:“哎呀,真是不好,还是白天呢。媳妇儿,你再忍忍吧。”
宋小米看着他仰头哈哈大笑着走出去,目瞪口呆。离开夏子秋的怀抱,凌乱的衣衫顿时抵不住微寒的空气,宋小米瑟瑟地扣好衣衫,恨恨地想:“这个月你就别想了!”
当然,这番豪云壮志在晚上夏子秋的高超技巧下很快退缩。经验不足的宋小米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欢乐地流过,眨眼间就到了年底。
离过年还有几天,宋小米早早把夏夫人请了来,既为了团圆,也为了请夏夫人帮忙张罗过年的事项。夏夫人等闲不肯打扰小两口过日子,但是逢年过节总会来帮忙,只嘴上却不饶人:“唉,我就是个老婆子的命。儿子寻常不想我,儿媳也只有要我做事的时候才扯我来,真是命苦哇。”
宋小米又好气又好笑,放下剪了一半的窗花:“是啊是啊,蒋家娘子,快快把需要买的东西都列全了,今日下午做不完不许吃晚饭。”
夏夫人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她:“啊呀呀,好个嚣张跋扈的小媳妇,看我叫我儿子来,好好地收拾你!”转头对蹲在角落里的夏子秋道,“儿子,晚上给她上上课!让她知道怎样孝顺婆母!”
家里有只凳子坏了,阿喜跟阿乐都回家过年了,夏子秋只好亲自动手修理。此时闻言,抬起头来,不屑地对两人翻了翻白眼:“没见我忙着呢?整天腻腻歪歪,烦不烦?”
两人相视一眼,都乐了。
很快到了除夕夜。宋小米烧锅,夏子秋站在旁边端着篦子,上面躺着沾了白面的圆滚滚的胖饺子。偶尔两个歪歪扭扭,花样古怪,却是夏子秋捏的。不多会儿,锅里响起咕噜噜的水开的声音。夏夫人揭开锅盖,一手抓仨,把饺子一个个儿丢进滚开的水里。
连开三滚,饺子便熟了。宋小米盛了三碗,端到桌上,又切了蒜拌上米醋,众人才拿起筷子开动。宋小米夹起一只,吹凉了蘸上作料,刚咬了一口,便“哎呀”一声。
“吃到福饺了?”夏夫人满眼笑意地问。
宋小米嚼了嚼,把嘴里的花生米咽下去才道:“嗯,第一口就吃到了。”
原本宋小米想包铜钱,谁吃到谁有财运。可是夏夫人说铜钱不干净,便换上了花生,取“生子”的意思。宋小米嫁给夏子秋大半年,一直没有好事,虽然心中松了口气,但是面对夏夫人的失望仍旧有些愧疚,便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此时吃到福饺,夏夫人比她还开心:“这是个好兆头,看来今年小米要有好信儿啦!”
夏子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为宋小米高兴:“我媳妇就该吃到福饺,跟着我混,可不就是最有福气的人?”
夏夫人掩嘴取笑道:“是啊,小米最有福气了。就是你太不使劲,过了年多多用功,给咱家添丁加口。”
“嘁,小孩子都是最烦人的家伙。”夏子秋不以为然地道,尤其怀上孩子后,他就有十个月都吃不到肉了。
夏夫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抬手打了他一下:“哪里烦人?我看你才烦人。”说着对宋小米道:“小米别怕,哪怕这孩子烦人也有我呢。你们只管生,我给你们看着,生多少我都看得住!”
宋小米的嘴角抽了抽,指了指碗里的饺子道:“咱们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就粘了。”
这才岔开话题,专心吃起饭来。刚吃到一半,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三人仔细听了听,确定是自家的门响,夏夫人推了推夏子秋道:“秋儿去开门,瞧瞧是谁来了?”
夏子秋嘟囔了一句,起身向外走去。宋小米和夏夫人放下碗筷,等他带来结果。谁知道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回来,仔细听去,外面竟似乎有争执声。两人相视一眼,一齐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走到大门口处,只见夏子秋堵在门前,用力地关着门。外面仿佛有人在推,夏子秋始终关不上:“秋儿,怎么回事?谁来了?”
“雁如,是我!”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夏夫人的眉头一皱,匆匆而来的脚步顿时停下来。宋小米跟着停下脚步,有些好奇地往门外看去,夏老爷来这里干什么?
“雁如,你让秋儿开开门,让我进去!”夏老爷高声说道。
夏子秋打断他道:“夏守业,你要不要脸?你再不走,我就告你私闯民宅!”
从没有人连名带姓喊自己爹的,哪怕顽劣不孝的人亦没有过。夏老爷不小心当了头一个,不禁惊讶地松开手:“秋儿,我可是你爹呀!”
“呸!我还是你爷爷呢!”夏子秋不屑地道,趁着他松手的空当,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末了,吐了口唾沫:“真晦气!”
宋小米的表情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不可置信地看向夏夫人,忍不住想问:夫人,您是怎么教出夏子秋这样不拘一格,不,桀骜不驯,不,叛逆任性,不……宋小米简直想不出词语来形容,这世上还有人这样跟亲爹说话?
夏夫人心中被夏老爷引起的反感,在听了夏子秋这两句出奇的话之后,顿时被冲散。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认可并鼓励这种行为:“乖儿子,干得好!”
宋小米的嘴角抽了抽,最终决定不插话。
就在这时,被打击得半死的可怜的夏老爷终于反应过来,砰砰拍门道:“夏子秋!你这个逆子!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开门!快开门!蒋雁如,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三人不想理他,可是夏老爷仿佛铁了心似的,不开门不罢休。最终被吵得不得不打开门,迎他进来。夏老爷瞥了夏子秋一眼,冷哼一声,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背着手大步往里走去。
宋小米瞄了一眼夏子秋的脸色,顿时决定只要夏老爷没走,她就决不开口。
因为三人都不是讲究的人,加之厨房烧过柴火极暖和,于是饭桌是摆在厨房里头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好在整洁干净,三人并没觉得不妥。谁知夏老爷走进来,登时皱起眉头:“这里是给人吃饭的地方吗?怎么乱成这样?”
夏子秋反唇相讥道:“不是给人吃饭的地方,难道是给你吃饭的地方?”
“你!你这臭小子!”夏老爷气得指着夏子秋,下巴上的胡子都跳起来。
夏子秋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拉着宋小米坐下:“真是晦气,连个肃静饭也吃不成。”拿起筷子,扒拉扒拉碗里的饺子,已经粘成一团,夹一个碎一个,脾气更加不好:“好好的饺子,某人一来,就膈应成这样了。”
“噗!”宋小米连忙捂住嘴,使劲咽了一口饺子,才道:“还好,还能吃。”味道虽然有差,但是还热乎着,填饱肚子不成问题。又看向夏夫人道:“夫人,要不要我再下锅煮一煮?”
夏夫人挥手道:“不必。”
拿起筷子,各自吃了起来。夏老爷没有碗筷,连凳子也没有,三人又没一个愿意招呼他,便如木棍子似的杵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夏子秋还不肯放过他,端着碗挪了挪身子:“真讨厌,怎么遮光怎么站。”
“好了,不许再说了。”夏夫人到底是长辈,心里虽有郁气,却早就被夏子秋这么一来给冲散许多。放下碗筷,神色淡淡地指了指灶台旁边的柴火垛:“你若愿意站着,我们也不邀你坐下。你若想坐会儿,这屋里也没别的地方给你坐,你就到柴火垛上歇息下吧。”
经过这一番连消带打,夏老爷算是知道了,他曾经的妻子和儿子是什么样儿的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柴火垛边上,撩起袍子坐了下去。夏子秋刚想讥讽两句,忽然夏老爷有些落寞地开口:“有一年我跟着老太爷外出走货,路上遇到强盗,若非躲进路边上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只怕连性命也留不住。”
有些深沉的话,令夏子秋不禁住了嘴。夏老爷从没跟他讲过年轻的事情,他就只会打骂他,嘲讽他。就在夏子秋竖起耳朵,想听更多的事情时,一阵“咕噜”肚子叫的声音,清晰地从灶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