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秋啊夏子秋,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湘姨娘赞许地看了夏子月一眼,指着夏子秋的背影斥道:“站住!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夏子月除了情绪有些低迷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夏老爷收回目光,对转过身来的夏子秋皱了皱眉:“你今天来到底所为何事?”
夏子秋嗤笑一声:“你当本大爷爱来啊?”如今他也是有田有产,有媳妇有炕头的人了,再出口便不是“本少爷”而是“本大爷”。指了指夏子月,对眉毛直抽的夏老爷道:“看好你闺女,再偷偷溜出门被人贩子卖了,可就没人喊你爹了。”
“这话说得可不对,我们老爷还有程儿呢,再过几个月也会叫人了。”湘姨娘掩嘴笑道,目中满是得意。
本是刺激夏子秋的话,落在夏子月的耳中,却不禁浑身一颤,握紧了双手。
“告辞。”夏子秋理也不理她,转身就走。反正他人送到了,任凭夏老爷与湘姨娘在后面大声唤也不停留。
夏老爷憋了一肚子气,面色十分不好看。
湘姨娘瞪了夏子月一眼,道:“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呢?怎么不知道拦着?你说话啊?怎么叫他逮着了?他欺负你没?你不说出来,我跟老爷怎么为你讨回来?”
夏子月垂着眼睛:“他没欺负我。”
“你!”湘姨娘见她如此不争气,也懒得理会她,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了。回去洗把脸,到老夫人院里看你弟弟去。真是的,谁给你梳的头?难看死了,重新梳一梳!”
夏子月抬起手摸摸头发,并没有听话地走出去,而是抬起脸来,嘴边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是夫人给我梳的。”
湘姨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拧起眉头道:“夫人?什么夫人?咱们家里哪还有夫人?是哪个小蹄子不要命了,敢自称夫人?”
“就是夫人啊,夏子秋他娘。”夏子月捉着一缕头发,歪起头道:“很难看吗?可是我觉得还挺好看的。爹,你觉得呢?”
夏老爷终于回过味儿来,愕然地道:“月儿,难道你当真被人贩子捉去了,是秋儿把你救下来的?”
夏子月点点头:“嗯。”
夏老爷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面皮热辣辣的,一股复杂的情绪缭绕在心头。
“胡说八道!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这样帮他们说话?”湘姨娘不能容忍地走过来,一个指头摁在夏子月的额头上:“咱们家是那寒门小户吗?让人一翻墙头就进来了?你是夏家的小姐,谁敢把你卖了?你身边的下人都是死的不成?”
望着眼前容颜描摹得妩媚的妇人,夏子月只觉得一阵陌生。从前那个温柔姣好的姨娘呢?眼前这个人定然不是姨娘吧?然而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从前没注意的细节此时全部放大在眼前。夏子月痛苦地发现,她变成了湘姨娘手里最没用的那枚棋子。
就仿佛当年那两个把夏老爷从夏夫人的屋里勾出来的漂亮丫鬟,一旦夏老爷的心被握住,她们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被撵去做了几个月的粗使丫头,然后找了个由头发卖出去。
“我,我想跟爹和姨娘出去看戏,可是姨娘不同意,我就悄悄跑了出去。”夏子月垂下头,慢慢撩起袖子,细白的手臂上一块块青紫痕迹:“出门不久便被人贩子逮住了,他们还打我。”
夏老爷惊怒交加,从桌案后面走过来,抱起夏子月道:“你这傻孩子,想出去玩为什么不告诉爹?”拧着眉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湘姨娘,然后拍着夏子月的后背道:“那些人贩子呢?你哥哥把他们送官了吗?”
夏子月看了湘姨娘一眼,只见她目光不善,顿时心酸又委屈。搂住夏老爷的脖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却说夏子秋从夏老爷的书房里走后,并没有立时离开。而是脚步一转,向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老夫人抱着哭闹不休的夏子程,满脸头痛的神色:“乖程儿,不哭不哭哦。”
哄了半天,不见夏子程的哭声减小,不耐烦地唤过奶娘,把哭闹不休的夏子程塞过去,揉着被吵得突突直跳的脑门:“快抱出去,别让他再哭了。”
果然是贱妾生的,一点儿也没有秋儿小时候的聪明伶俐。老夫人不禁想道,原来打算抱个孩子在屋里,聊解寂寞。可是毕竟年纪大了,一听哭声便头痛不止。等到夏子程被奶娘抱远,哭声渐渐小下去,又觉得空荡荡的屋里静得过分。
“如果秋儿在就好了。”人一走,好处便显现出来,并无限放大。老夫人不禁想到,夏子秋虽然脾气暴躁,又不听劝,但是每每城里时兴什么好东西都会买两份回来,一份给夏夫人,一份给她。
又想起夏子秋每回被夏老爷撵着揍,便躲到身后求她庇护,不禁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心中恨起来。都是那个贱妾,怂恿夏老爷把夏子秋撵走,害她没了好孙儿在跟前孝敬。
正想着,忽然玉环惊喜的声音响起:“老夫人,少爷回来啦!”紧接着帘子被打开,夏子秋挺拔俊秀的身形露出来:“奶奶,我回来看您了!”
老夫人怔怔地望着他走到跟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秋儿?你回来啦?”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往夏子秋的脸上摸去。
夏子秋看着那只苍老的手,本来很不耐烦,可是看着老夫人眼角里闪动着的水光,不禁一怔,便没有躲开。老夫人感受着温热的触感,一下子激动起来:“真的是秋儿回来了!秋儿快坐,外面冷不冷?玉环,把炭烧得旺些!”又拉着夏子秋的手,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长高了,也结实了。”
夏子秋默了片刻,道:“奶奶,你身体还好吧?有人气你没?”
老夫人心头一热,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拍着胸脯道:“谁敢气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然后看着夏子秋沉默的脸色,不禁道:“秋儿怎么回来看我了?是不是外头遇见麻烦了?你别怕,跟奶奶说,奶奶叫你爹给你出气去!”
夏子秋嗤笑一声:“他?不来欺负我就不错了!”
老夫人愕然:“怎么回事?”
夏子秋被老夫人粗糙热乎的手攥着,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最后咬了咬牙,起身道:“没事。既然奶奶都好,我就放心了。秋儿走了,改天再来看您老人家!”
“秋儿?秋儿?”老夫人唤他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开,心里一阵失望。在玉环的搀扶下回到屋里,垂着眼皮子坐在椅子上。
玉环瞅了眼老夫人的神色,试探地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就坐这么一会儿?”
老夫人的眼睛眯了眯,没有开口。夏子秋不会平白无故来看她,是为了什么事呢?为何来了又不肯说?
夏子秋从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后,整张脸就黑了下来。本来想借老夫人的手,收拾湘姨娘一顿。可是他真是脑子里进水了,那老太婆从前百般折腾他娘,后来又耍花样折腾他媳妇,他怎么能看着她年纪大了就不忍心呢?走出夏家大门时,回头望了里面熟悉的庭院一眼,狠狠一甩袖子:夏大爷不靠女人吃饭!湘姨娘,你等着瞧吧!
很快,老夫人就知道了夏子秋未说出口的话,因为湘姨娘居然哭上门了:“老夫人,您一定要给我们程儿做主啊!”随即把夏子秋如何挪用夏家财物,在外面经营起来一家布坊,赚得金银满钵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简直比窦娥还冤:“老夫人,我不是说那些都应该是我们程儿的,至少他不要开布坊跟咱们家抢生意吧?那些他拿走了的就拿走了,可是这样跟珍绣坊合伙挤兑咱们家,算个什么事儿呀!”
老夫人眯了眯眼:“这件事老爷知道吗?”
湘姨娘怔了怔,哭得更加悲切起来:“老爷顾念父子之情,一味隐忍,否则妾也不能求到老夫人这里来呀!”呜呜咽咽,哭得仿佛夏子秋挖了她的命根子似的。
老夫人等她哭够了,才淡淡地道:“既然老爷不管,这件事就这样罢。”心里头极瞧不起眼皮子浅的湘姨娘,蒋雁如跟夏子秋离家时分文未取,怎么可能挪用夏家的财物?当她老糊涂不成?蒋雁如那点嫁妆还不够夏子秋经营生意,顶多也就够糊口。
就这样湘姨娘都看不了,要吃进肚里?老夫人想起来夏子秋欲言又止地话,既气愤又欣慰,不愧是她养大的好孙儿,又孝顺又有骨气。
湘姨娘听到老夫人慢条斯理地话,一时间懵了,随即在后面推了推夏子月,抹了把泪又说道:“老夫人,如果他也顾念着亲人情分也就算了,好歹都是一家人,都姓夏。可是您知道他对月儿做了什么?他偷偷把月儿哄出去,要将她给卖了!若不是月儿机灵,偷偷跑了回来,此时就被人贩子卖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