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份。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街头桂花飘香,仲秋节这日从早上开始坊市中便热闹起来。宋小米把一条湖绿色的裙子抖开又叠起,一整日都高兴得不得了。从前在青石镇的时候,仲秋节这日城门关得晚,苏谦玉领着她在城里吃桂花糕,喝桂花茶,玩到很晚才回去。如今物非人亦非,虽然有些感伤,宋小米还是很期待。
张夫人已经跟翠屏说好,吃过晚饭就让翠屏领着她到夜市赏灯。丰州城除了吃桂花糕喝桂花茶之外,很流行猜灯谜,难度越高彩头越大。宋小米自忖跟苏长福读过书,总不至于连一些寻常的妇人也比不了,心里很有些跃跃欲试。
很快天色暗下来,宋小米换上湖绿色的裙子,系上飘逸的金色腰带,沾了一点胭脂在红唇上。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摸着领口上的一串金桂,眼中闪过自得。这条湖绿色的衫子是她的心头爱,偏偏玉珠使坏在领口上撕裂一个口子,她舍不得丢弃,便在上面用浅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枝桂花,竟意外地好看。
对着镜子臭美地转了个圈,听到外头翠屏的唤声连忙走出去。翠屏是跟竹儿一起来的,看到宋小米腰间的纱巾,走过来揪她的脸:“好个冷心肠的俏姑娘,只顾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都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么?”
宋小米弯腰一扭,浅笑躲开:“翠屏姐姐腰间的香囊不是我绣的吗?现在这样冤枉人,我可不依。”
翠屏指着她腰间的纱巾,拧着帕子道:“我就稀罕你腰间这条腰带嘛!”
宋小米设计出一共十二款,每款两条,被尚宜轩卖到十五两银子一条,连张夫人都没送,怎么舍得送给翠屏?当下掩嘴笑道:“这样明媚的腰带是我们年轻的小姑娘系的,翠屏姐姐还是——”
“我拧烂你个巧嘴,难道我就很老么?”翠屏故作恼状,作势来拧宋小米的嘴。宋小米咯咯笑着跑开,竹儿跟着她们身后,三人一起朝街上跑去。街上早已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张府檐下也挂着一排橘色的小荷灯,放眼望去,一片光彩鲜艳,整个丰州城明亮得不像夜里。
三人随着声音往热闹的灯光明亮的地方行去。走到一处高楼下面,只见楼中的伙计站在高处,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声念道:“……第一题,枝头累累,打一字!猜中者可从三盏灯中挑一盏作为彩头。”
话音刚落,底下人纷纷喊起来:“‘硕’!是‘硕’!”
“‘畦’!是‘畦’!”
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感染了三人,不由纷纷挤进人群中央。宋小米恰巧听过这一道题目,高兴地道:“夥,是夥!”
原以为夺得花灯毫无悬念,谁知身边响起一个男声道:“是夥!”嗓音清澈而开阔,一下子压下宋小米的声音。
“这位公子答对了!”伙计笑着摘了红艳艳的石榴花灯递过来。宋小米见自己看中的石榴花灯被提走了,有些郁闷。看着剩下的琉璃荷花与牡丹花灯,斗志被挑了起来,仔细地听伙计念下一道题目:“第二题,仍是字谜,千年树无叶,打一字?”
宋小米的眼睛一亮:“枯!是‘枯!’”这道题目她竟然也听过,宋小米心中欢喜,提高声音喊道。谁知身边那个清雅的男声又响起,再次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是‘枯’字!”
“这位公子又答对了!”伙计摘了他指的琉璃灯递过来。
众人见此人轻松夺得两盏花灯,不禁纷纷看过来。只见他打扮清雅,斯文有礼,排挤的话便不好说出口。宋小米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此人清雅温润,莫名有些眼熟。心里涌起一股没缘由的不喜,低下头往旁边挪了半步。
谁知那位公子竟将手中的花灯递过一盏来:“花灯赠佳人,望姑娘不嫌弃。”
宋小米不及说话,身边的翠屏惊喜地道:“哎呀,好漂亮的花灯!”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推宋小米的手臂。宋小米被她推了几下,抬头只见那人面上带着期待的微笑,婉拒道:“谢谢,我想自己猜。”
仲秋节赏花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倘若有男子以花灯相赠,女子需回赠一物以表明身份。宋小米没这份心思,那位公子眸光一闪,竟然没有放弃:“我一人拿两只花灯,委实不便了些,请姑娘帮我一个忙,替我拿着一只可好?”
宋小米听他说到这个份上,无奈地接过来。这时伙计已经把灯谜念完,花灯也都赠送出去,人群便慢慢散去。翠屏和竹儿还没有拿到花灯,自然不甘心,又见那位公子提着花灯站在宋小米身边并不离开,掩嘴笑道:“我们先行一步,在前面等你们。”
宋小米刚要挽留,却见两人已经掩嘴笑着跑走了。有些头疼丰州城里的民风开放,正在心中苦思脱身之法,忽听身边的公子说道:“姑娘这身打扮好别致,仿佛是尚宜轩里新出的样式?”
“不错。”宋小米淡淡答道。
那人侧头看了她两眼,忽道:“我瞧着你有些眼熟,莫非便是尚宜轩的宋绣娘?”
宋小米有些惊讶起来:“你认得我?”
“那日在尚宜轩门口见过你。”那人轻笑一声,声音清雅柔和:“我很敬佩你的果敢脆利。”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小米被他如此恭维,也不由得缓下声音:“无奈之举罢了。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方芝。”
两人手里各提着一只花灯,慢慢说着话,沿着翠屏与竹儿的脚步往前走。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酒楼上两双目光注视着她:“好个不要脸的贱人,这么快就勾搭上新的男人!”
另一个声音道:“如此不正好?本来还要费一番工夫把她跟随行的丫鬟分开,这下简单得多。”
宋小米被方芝的脚步带着缓缓行走,渐渐失去翠屏和竹儿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她终于想起来为何看着方芝心里不舒坦,原来方芝不论长相还是谈吐都像极了柳青云。那个快被她遗忘的名字,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中,伴随而来的是一段算不上愉快的回忆。
这时,忽然前头跑来一个小男孩,拦到宋小米身前道:“你是宋姑娘吗?青云楼里有人要见你。”说着朝身后一指,“我带你过去。”
又听到“青云”两字,宋小米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是谁要见我?可有说名字?”
小男孩摇摇头,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拽她:“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宋小米挡开他的手,客气地道:“小兄弟,你回去跟那人说,有事请下帖子到尚宜轩,今晚不是谈事的时候。”
小男孩仿佛没料到她会拒绝,愣了愣,眼睁睁地望着两人绕开他朝前走去,抓了抓头。
“宋姑娘近来很是有名气,经常有人请你相谈吗?”方芝问道。
宋小米笑着摇头:“并没有。我一般待在家里绣东西的时候比较多,很少有人请过我。”
两人很快忘了那一茬。方芝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从宋小米女工做得好,到宋小米腹有诗书,语气虽然淡淡却带有微微的敬意,让人很难不产生好感。宋小米经过柳青云一事,对此类清雅书生没甚好感,语气始终淡淡。
就在这时,方才离去的小男孩又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那人叫我告诉你,她姓白,想请你喝桂花茶。”
“姓白?是位姑娘?”宋小米问道,见小男孩点点头,不由得皱起眉头。是白静秋吗?宋小米可不认为白静秋是来跟她道歉的,便想说不去,谁知小男孩喘了一会儿,又说道:“她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心虚,孬种!”
宋小米眉毛一挑:“好,我就去看看。你在前面带路!”
她倒想要瞧瞧,白静秋要做什么?方芝的目光闪了闪,对宋小米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宋小米没有拒绝。两人在小男孩的带领下来到青云楼。
青云楼是一座酒楼,白静秋在楼上厢房等她。宋小米推门进去,只见白静秋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素衫,头上别着两朵浅色的绒花,很是素净乖巧:“宋姑娘来了?快请坐。”待看到跟在后面的方芝,愣了愣:“这位是?”
“在下方芝。”方芝拱手道。
白静秋便起身歉然地道:“我与宋姑娘有些话要说,请方公子在楼下稍等片刻。玉珠,去陪着方公子下楼,方公子所点的茶点酒菜都由我请。”
“不敢当。”方芝见厢房里只有白静秋跟玉珠两个姑娘,不好意思地拱手退了出去。玉珠跟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只留白静秋与宋小米两人在屋里。
宋小米将花灯搁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白静秋眼睑微垂,拈起帕子掩着唇,低声道:“我是特意来向宋姑娘赔罪的。”
宋小米挑了挑眉,一点也不相信:“赔罪?如果白小姐诚心向我赔罪,何必让人传话时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