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的头上钗环凌乱,被宋小米连番掌掴后的双颊微微红肿,说话也不那么利索起来。人群中迸发出一声嘲笑:“你这丫鬟好生会攀咬,这位宋娘子衣衫整齐,分明是你衣衫不整罢?”
“你是谁家的丫鬟,你家小姐还没说话,你倒抢先着夺姑爷了。”
“不知道的以为你才要嫁给那姑爷呢。”
玉珠的脸色一变,慌忙往人群中看去。隐藏在人群中的白静秋目光微沉,转眼间消失不见,竟朝玉珠浅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并不相信那些话。玉珠从小就跟在白静秋身边服侍,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本性?心下叫糟,扯着脖子嚷起来:“是谁在胡说八道?莫不是与姓宋的狐狸精是姘头——啊!”
话没说完,突然一只脚从后面伸过来,重重踢在她的腰上,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
夏子秋收回绣着金纹的云靴,面露鄙夷:“谁家的狗没拴好?跑到大街上来咬人。”
“就是,张口闭口淫词秽语,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阿庆提着一只鸡毛掸子站在门口,上下左右地乱挥一通,“快走开走开,别脏了我们尚宜轩的风水!”
玉珠遭此羞辱,再也没脸继续待下去,忍着痛扶着腰爬起来,掩面奔离。白静秋惊讶而失望地瞅了夏子秋一眼,随在人群中散去了。
宋小米刚要走,被阿庆叫住道:“宋姑娘,你衣裳破了,不如到店里换一件吧!”宋小米便进到店里,却并没有按阿庆说得做,只问阿庆要了针线,进到里间将衣裳补好又将衣裳还了回去。尚宜轩的衣裳那样贵,她还是不要浪费得好。
夏子秋在白静秋走后也离开了,只是他心中有事,比白静秋慢了一刻到家。刚进大门便被小厮拦在身前:“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夫人让你到她院里去呢。”挑了挑眉,回道:“我知道了。”
不出所料,白静秋趴在夏老夫人的腿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夏子秋冷笑一声,用头发丝都知道她说了什么,当下也不以为意:“老夫人叫我什么事?”
“你这个不孝子,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要欺负静儿,不要欺负静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三天两头就把静儿惹哭!”夏老夫人生气地拄着拐杖,用力地敲在铺着全福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个姓宋的绣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缠着你不放了?你是夏家的少爷,理会那种低贱的人干什么?还杵在那里?快过来跟静儿道歉!”
夏子秋拧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她又跟您说了什么?我今天可是一句话也没跟她说,怎么就哭得跟死了娘似的?”
“你这孩子!”夏老夫人气得瞪眼。白静秋轻轻地抬起上身,泪眼朦胧地看过来道:“姑奶奶,您别怪表哥,都是,都是静儿看错了。表哥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成心跟宋姑娘……。”
“什么看错了?定是那个狐狸精耍狐媚手段!子秋如今连我叫他做什么都不肯,都是那个宋绣娘!”夏老夫人满眼失望地道,“乖孙儿,你怎么就不肯听奶奶一句劝呢?别理会那些势利眼的小人,独独静儿才配得上你!”
夏子秋连冷笑都不屑于装了,木着脸听训,等夏老夫人说完了才道:“让我娶她?我不如娶一条狗。”
往日里夏子秋虽然不喜欢白静秋,定亲后又离家出走,但是如此刻薄的话从来没有说过。白静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表哥,你,你如此讨厌我,我不如去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墙上撞去。
夏老夫人唬了一跳,急忙伸手捉她:“静儿别做傻事!”白静秋被夏老夫人扯住衣裳,顺势滑坐在地上,掩面呜咽地道:“表哥厌弃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夏子秋冷冷地看着她装模作样,讥道:“那你就去死吧!早死早投胎,下辈子一定做个好人!”一甩袖子,毫不留情地走了。
半道上撞见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赶来的夏夫人,见他面色还算好,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儿啊,这又是怎么了?那位又哭着闹什么呢?三天两头的总不叫人安生。”
夏子秋拧紧眉头,满脸懊丧:“娘,我真是忍不了她了,心肠太恶毒!老夫人逼着我娶她,我恨不能一瓶毒药灌倒她!”
“那可不行,杀人是要偿命的!”夏夫人吓了一跳,安抚地轻拍他的手臂道:“跟娘说说,她都做什么了?要是太过分,娘豁出去也要撵走她!”
夏子秋便把方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夏夫人连连惊呼:“呀,好个泼辣的姑娘!当街便敢打架,她不怕嫁不出去吗?”
“这还叫泼辣?娘是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夏子秋嗤笑道,语气不乏欣赏:“要不是她这样彪悍,只怕被玉珠骑到脖子上去,再也不用在丰州城混了。”
“这位姑娘倒是聪明,硬生生把一件祸事变成好事。经此一事,谁还不知道尚宜轩的宋娘子?”夏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夏子秋一眼,语气一转,摇摇头道:“就是太泼辣了些,我儿可不要与这种人多来往。最好也不要留她在尚宜轩,她这样不知轻重的冲动性子,哪天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可是会给你带去祸事的。”
“娘,你怎么这样说?”夏子秋皱着眉头,“关宋小米什么事?叫我说她打得好,玉珠跟她那主子都是欠揍的货色!”只见夏夫人连连摇头,仍旧不满意的样子,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宝蓝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纱巾,“娘看这腰带可漂亮?就是宋小米设计的,这可是棵摇钱树,怎么能撵走呢?”
夏夫人接过来一看,点了点头:“绣工是不错。只不过这个人我不太喜欢,秋儿往后莫要与她多来往。”说着,把腰带递还给夏子秋,“静儿今日是太胡闹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娘吧。”
夏子秋接过腰带,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夏夫人往日最支持他的决定,为何今日不许他与宋小米来往?他有心说宋小米的好话,思来想去只想到两个字:“义气。”张了张嘴,又闭上。女孩子有义气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垂着头跟在夏夫人身后,没有看到夏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宋小米回到张家,对着铜镜摸着领口处细微的褶皱,气得直咬牙:“白静秋,贱人贱人贱人!”
连骂三声,才稍解心中的郁气。坐下来有些心疼地摸着领口,心中想道,怪不得夏子秋不肯娶白静秋,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谁敢娶?
“夏子秋,算你跑得快!”宋小米气闷地道,下回再见到他一定让他好好管一管白静秋,再有下回她可不客气!
没多久,张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见宋小米没受损伤,便拉着她在园子里逛起来,东拉西扯了半天,只见宋小米毫无不耐,暗中点了点头:“小米啊,你今日犯了一个大错,你可明白?”
宋小米谦声道:“小米不明白,请夫人指点。”
张夫人便拉着她在亭子里坐下来,缓缓说道:“你不该公然殴打羞辱白小姐的丫鬟。打狗也要看主人,白小姐原本就对你心存敌意,此番你公然殴打她的丫鬟,日后她报复你该怎么办?白家虽然不如夏家有钱,但也算得上是富户,倘若存了心要跟你过不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张夫人严肃地道:“其二,你泼辣彪悍的名声传扬出去,虽然让你一时风头无两,然而长期下去对你有弊无利。没有好人家愿意娶一个悍妇为妻,日后再生事端也不会有人心向你,你可懂得?”
宋小米站起福身道:“小米谢过夫人赐教!”
“你肯听进去就好。你年轻气盛,考虑事情不周全,原也寻常。如今你父母都不在了,二老爷把你托付给我们,少不得要仔细教一教你。”张夫人拉着她坐下,目光有些复杂,“我不怕别的,只怕你心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宋小米没有听懂,想了想,抬头疑惑地道:“夫人的意思是?”
目光坦荡,眼神澄澈,看得张夫人有些愧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那样儿的。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日后再也不可如此肆无忌惮,明白了吗?”
宋小米低下头,抿唇不答。上辈子她就没受过任何人的气,重生一回更不打算憋屈做人。
“你这一根筋的傻孩子!”张夫人气得笑道,伸指在她额上一点,“夏少爷是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离他远着些罢!不管他娶不娶白小姐,日后总会有媳妇,你与他走得近了有什么好处?白小姐是个自作聪明没脑子的,若是换了那心机深沉的,卖了你都帮人数钱呢!”
宋小米悚然一惊:“夫人说得是!”
不论前世今生,宋小米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看人只看表面。从前她觉得宋大米可怜,亲姐妹一样待她,结果被宋大米害得惨死。现在她觉得白静秋是个乖巧柔顺的少女,可是今天的事又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都说到这里,我也不怕你恼我,再多说一句。你不要以为出了事夏子秋会帮你讨公道,他是什么身份?岂会把你看在眼里?”
宋小米默不作声,明知张夫人的话是对的,心里却有着一丝丝不服气,总也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