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间认识的。”宋小米淡淡地道,没有多说,将夏子秋带来的银票递到张夫人手里:“这是两千一百两,是秋棠阁给张记的赔偿。”
张夫人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出声,翠屏掩着嘴巴惊呼道:“呀!那位姓夏的少爷便是秋棠阁的那个夏家?他来咱们家只是为了给你送银子?”看向宋小米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可思议,“从没见过吃进肚里的银子还能吐出来,夏少爷跟宋姑娘的交情真是不一般呐!”
“翠屏,不许胡说!”张夫人轻声斥道,夏子秋毕竟有婚约在身,翠屏也想起这茬,掩住嘴不敢再说话。张夫人想了想,对宋小米道:“团扇是你绣的,张记并没有做什么,这银子你自己收着罢。”
“夫人怎能如此说?两千多两银子,我绣几年也挣不来。”宋小米执意地把银子推过去。
张夫人见她目光清明,眼睛里丝毫没有贪婪忘形,走过去在她头上轻抚,温声说道:“好孩子,你不懂得其中的门道。秋棠阁倘若相中咱们的团扇,想要做这一块,便该跟咱们打个商量,或者花一笔银子买走,或者给咱们分红。像这样不吭一声地拿去犯了大忌讳,所以才会赔偿给咱们银子。”
宋小米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便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卖得银钱二八分成。”张夫人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再推脱:“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从中取出四张银票,见宋小米并不收回手,挑眉诧异。只听宋小米道:“我还有件事想求夫人。我想在城里买座一进一出的小院子,想请夫人替我看着些。银钱便从这里面出,如果不够我再补给夫人。”
张夫人闻言吃了一惊:“你要买宅子?做什么?不攒着银子办嫁妆吗?”
宋小米抿了抿嘴,摇摇头道:“夫人别笑我,我实无此想法。我只想做一个绣娘,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你怎会有这种念头?”张夫人皱起眉头,不肯答应:“你年纪还小,此事再议。银子我先替你收着,如果你到十六岁还是这种想法,我再问问二老爷。翠屏,去把夏少爷请进来。”
夏子秋走进来后,见宋小米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目光明亮,并不见十分痛苦,微微松了口气。张夫人忙解释道:“小米没有事,少爷别担心。小米不懂事,轻率莽撞,多谢少爷的救命之恩。”一边说着,一边对夏子秋福了福身。
夏子秋没有闪避,一脸正经地对张夫人点了点头:“好好教教她,别成天傻愣愣的。”转过头看着宋小米,“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
说完,转身往外走了出去。张夫人把翠屏留下来照顾宋小米,跟在后头送夏子秋:“少爷慢走。这里便是我家,少爷有空时常来玩。”
“张记布坊是你家开的?”夏子秋问道。
张夫人笑着答道:“是。”
“挣得多不多?”
“尚可。”
回到夏家后,夏夫人拉过夏子秋道:“你说的那个张记布坊,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后来一想,仿佛是我从前的一个丫鬟家里开的?”
“娘说的可是李秀茹?”夏子秋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就是她家。我今儿去看了,过得还凑合。”
夏夫人有些怅然:“秀茹跟在我身边时最是伶俐,谁也比不过她,最是讨我开心。如今嫁人了,一年到头也不来几回。上回来时仿佛跟我说过,在哪条街上开了一家布坊?刚才在老夫人屋里,我一时没想起来。唉,才补给人家两成,秀茹肯定要怨我。”
“那也没法子,谁让他们家小势微?”夏子秋有些嘲讽地道,“这也就是咱们家,又被我知道了,否则你看会不会补给他们一个铜子?”
“咱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总不好装作不知道。何况张记又是秀茹家开的,我这心里总过意不去。”夏夫人抚着胸口在夏子秋旁边坐下,“老爷不肯放权给你,这事还得我出面。好歹曾经伺候我一场,总不好因为这事就散了情分。”
“你别去了,没得又找气受。就让我去吧,前儿又跟表哥学了几手,他就是不高兴也不见得揍得到我。”
夏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行端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风流了些。比你大三岁呢,到如今也不肯娶亲。”
“这才好呢,自由自在没人管。”夏子秋“哼”了一声,“我也要学表哥,就不成亲,看她白静秋能如何?就不信她拖得过我!”
夏夫人掩嘴一笑,只道:“我不管你,没媳妇难受得反正是你自个儿。嗳,方才老夫人屋里说的那个宋姑娘,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夏子秋耷下眼皮。
夏夫人不信:“静秋都吃醋了,怎么会没什么?你跟娘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品性怎样?如果是个好姑娘,娘去托人问问……。”
“都说没什么了!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说着,一溜儿烟儿似的往外跑出去了。夏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不高兴地咕哝道:“臭小子,娶不上媳妇的时候别来求我。”
眨眼就到了八月份。宋小米背上的伤渐渐结痂,轻易动一动胳膊也行了,便捡起针线继续之前刚起了头的绣活。这一日上午,天高气爽,晴空蓝得仿佛一汪水。宋小米揽着针线筐坐在院子里头,正有些乏味,忽然竹儿领着一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进来了。
“稀客呀!”宋小米放下针线筐子,站起来迎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夏子秋来到跟前,弯腰从针线筐子里头捞起一角绣布,只见明紫色的绸布上绣着灿金的丝线,“张记……你这是绣的什么?”
“别乱动!洗手没?脱了线跟你没完。”宋小米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过来,才回答道:“当然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喂,我都给你两千两银子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夏子秋这回不敢跟她争抢,怕再像上次一样扯动她的伤口。
宋小米仔细地叠好放回去,转身往屋里走去:“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喝不喝水?”得到夏子秋不耐烦的回答,便只拎着一只小方凳走出来:“什么事?说吧。”
夏子秋朝周围瞧了瞧,见没有人,才低声说道:“他死了。”
“谁?”宋小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宋良俊?”宋小米有些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不是逃走了?”
“我还能骗你?”夏子秋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真的死了!上回他锯断两根牢门上的木头逃了出来,这回给他手打断了才扔进去的,还能逃出来才有鬼!”
宋小米想着宋良俊阴沉的面容,不知为何记起从前他油头粉面地挡在路中间朝她吹口哨的场景,低低地道:“活该!”宋良俊有今日的下场,虽然赖宋大米的挑唆怂恿,但是他本身心术不正,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一脸解气的表情,让夏子秋十分舒坦,不枉他在牢里使了银子:“喂,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宋小米瞪眼:“我救你时问你要报答了吗?”
“你不救我也死不了。”夏子秋毫不脸红地道,“但是如果我不救你就被宋良俊砍死了,你当然要报答我。”
“你——”宋小米张着嘴,指着他说不出来,喘了两口去才道:“就算报答也是报答蒋公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脸!”
夏子秋不怒反笑,中气十足地道:“报答蒋行端跟报答我是一样的,尚宜轩也有他的一半,你要报答他只将绣品放到尚宜轩卖就行了。”
“说你不要脸真没瞎,你现在人家里做客,居然好意思挖人墙角?夏子秋你怎么这样厚脸皮呢?”宋小米生气地说道。翠屏已经跟她说过,张夫人原先是夏夫人的贴身丫鬟,放出来后嫁给张开十余年才经营得这份家业,“张家跟你家也有些情分,你欺人也太甚!”
夏子秋语塞,憋了半晌又理直气壮起来:“张家我会补偿的!倒是你到底愿不愿意?原先不是说李辉死了你就把绣品放到尚宜轩吗?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谁反悔了?我那时只说再考虑,何时答应你了?”宋小米辩道,偏偏夏子秋不依不饶,一口咬定她先前答应了,气得宋小米从筐子里抽出一根绣花针,往他身上扎去:“谁答应了?你再胡咧咧,看我不扎死你!叫你再讹人!厚脸皮!”
夏子秋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不留神胳膊上挨了她一针,疼得跳起老高:“你这泼妇!不答应就不答应,干什么扎人?”
“扎得就是你,厚脸皮!你给我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夏子秋摸着胳膊,悻悻地往外走。见宋小米没追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指着她道:“你真是不分好赖!尚宜轩有什么不好的?要名气有名气,要银子有银子——”
“我不稀罕!你还不快走?”宋小米捏着针威胁他道。
夏子秋只好打道回府,走出两步不甘心地扭过头来:“别说我没提醒你,张记这回出的事不保证就没有下回。秋棠阁有我帮着退给你银子,别家可没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