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长大了些,豆蔻年华,人长的又标致,大春见了不免多看两眼,看就看吧,还能咋地,身份地位不同,人家是大地主家的闺女,洋学堂的学生,一个长工是没想头的。
一整天了,老朱做惯的事,如背筐拾粪之类的事,仍照老规矩做着,时间点儿却换了。以前早上拾粪,这次大晚上还背着筐子,拿着叉子在外面晃,筐子里空空如也。人紧闭着嘴,生怕一开口,就被别人笑话。见到大春擦着黑骑着驴回来,如同见了救星,忙帮着牵驴,把人接进家去。
大春没带回什么好消息,这次村里遭了土匪,村长给报到县上,呵呵,对不住您呐,堂堂中华民国,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哪里有什么土匪?想报案救人?先拿200现洋来,做警察的磨鞋钱。整得大春欲哭无泪,只得悻悻回来。一路到处打听,四外村里没听说谁家多了生人;这几个被绑架的人,还不定在哪个地方藏着呢;部队上熟识的那个方团长?他带着队伍在几百里外的一个镇上驻着,暂时还没移营,没有上级的命令,想来也请不动他,即使请得动,连个窝点都没有,上哪儿剿去?
入夜后,给人质送饭的王二来了,他是老王家的二外甥,家里没爹,只有个寡妇妈,没了爹,本想回到姥姥家过几天好日子,娶上个媳妇,没想到姥爷比最有名的大地主朱大耙子还抠门。朱大耙子指朱望晨,这外号的意思是他会挣,能往家里耙拉东西。
半大小子,吃干老子。贴饼子就老咸菜,这哥仨往少了说,一顿饭也得吃十几个拳头大的饼子。吃了几天饱饭,老王可就眼红了,平时3根小葱加一个鸡蛋一个饼子就算一顿饭,这家伙,来我家吃绝户了,还给他们娶媳妇?我呸!找个借口就把他家四个都轰了出去。
王大18岁,一生气参加了队伍,走了。王三还小,给别人做了养子。这哥俩都找到饭门儿,剩个王二,不大不小,没地方去,顶孝顺,他娘在家打烧饼,王二挎着篮子转着村叫卖。毕竟是大地主家出来的,家里用过厨子,吃过见过,烧饼打的那叫一个好,外面撒着白芝麻的脆皮,里面是蘸过椒盐的软和心,饼面上还有木头模子留下的花纹,卖相极佳,凡吃过的人都竖大拇指。
村里人除了哄孩子赶集时买个白面烧饼,平时都是吃小米干饭加红薯,再就是高粱面饼子,那烧饼再好没销路,只能上赌场烟馆去卖。平时见的都是这路货色,一来二去,这小二就沾染了坏毛病,加入了土匪。他不吸毒,分了钱就拿去买油盐过日子,娘也不问来路,三餐不继,日子艰难,且花着用着。
送饭自然得蒙着脸,乡里乡亲的,指不定什么时间就能碰面,要是被人指认就坏了,可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王二提着两个大黄陶罐子,装满了萝卜条葱盐白汤,一布包红黑的窝头,没敢拿烧饼篮子装。
依次解开手,让这6个人质分拨吃饭。轮到花儿时,就着昏暗的马灯,“哟,这不是本村朱大地主家的闺女花儿吗?她在外面上学,这谁这么缺德,怎么把这么好一姑娘给绑来?”这话王二可是在心里嘀咕,没敢当面说,生怕一张嘴,花儿能听出他的身份。
王二这小子是有特征的,那两只眼皮总在眨巴,腿脚又轻,走路跟猫一样,一点声音没有。比如你在屋里,他不声不响,鸦默雀静就到你跟前,这一点就很让他姥爷反感,说他天生是做贼的命,连最基本的“未入堂,声先扬”的规矩都不懂,活该要饭。花儿小时跟他一起玩过家家,认他那是一个准,轻咳一声,想知会一声,求他往家里传信。
外面场上有几个土匪正把手揣在乌油发亮的袖口里,躬腰缩脖儿商量事儿,王二明知花儿认出他来,哪敢吱声儿,收拾完罐子,依旧转身出去。
北方此时天气正冷,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六九打春过年,此时是数九寒天的五九,滴水成冰,花儿家常穿着蓝布碎花对襟棉袄,外面罩着粉色的花棉布的小褂,底下是一条蓝布棉裤,厚黑布棉鞋,在屋角柴草堆里瑟缩着。
几个人正在外面商量,“这都两天了,这几个人家里也该急个差不多,得差个人下没头帖子要钱。”扭头看见王二,“二小子,你可来了,这次绑的货全是你姥爷那村的,那儿你路熟,趁夜把这帖子送了,等钱来了,咱们好买面吃烧饼。”
王二小声问:“我没送过这东西,是粘到大街上,还是掖到各人家门缝里?”为头大老黑说,“咱干这活儿是小买卖,不能太狂妄,小来来,挣个烟钱,不能激了民愤,把官兵招来。还是直接掖到大门里算了。”说完从肩上的褡裢里摸出几张土黄色的草纸,那上面是用左手执毛笔写的字,标着价钱和交货时间,注明是见钱后放人,一口价,决不悔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