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准婆婆的娘家侄子结婚,早早就写了大红的贴子送来,就插在堂屋八仙桌的玻璃桌屏边上。用过晚饭,赵母拿过贴子,让花儿给确认一下日期。“农历腊月十八!”
“好日子,一般都选那天结婚呢。到那天,小婷和我都要回去,花儿,你要不要回家走走?”
名不正,言不顺,在城里住着没人挑礼,真要是跟着准婆婆去坐席,花儿可不敢,唾沫星子可不饶人!“那时要考试呢,正复习的紧,到二十几放了假我才能回去呢。”
土匪盗亦有道,婚礼不抢,过年不抢,太穷了不抢,行医的不抢。叶辰家在这四不抢里面,不知怎么竟被抢了。
赵母在坐席时,听人家说了几句,回来就跟花儿学了舌。
听说叶辰祖孙两人被土匪给绑走了,花儿很吃惊,连医生和教师都要绑,这世道真要大乱了。谁不知道叶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好大夫,叶辰是从洋学堂毕业的新派老师!叶家人都在外地,等本家们送过信去,叶辰父母从外地赶回来,人早被撕票了。有钱没用,谁能拿钱去赎他们?
花儿听不得这些窝心事,一夜没有睡好。早上骑上小婷的自行车出门,说要买些文具。走到街上,正巧方大成带着一队兵跑步回来,看见花儿,就停住脚步,跟花儿说几句话。
他一停下,那队兵都来了个立正,刚说两句话,看花儿的脸色不对,老方扭头一看,那些兵都在原地站着,支楞着两只耳朵,在寒风中,也不嫌冷。
“这都些什么笨人,一点眼色也没有!”长话短说,跟花儿打个招呼就要走,花儿却主动多说两句话,那意思明摆着,“有事找你帮忙呢。”
“哦,我走了。”带着兵,一二一喊着,倒着慢跑几步,转身跟上队伍走了。
“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花儿嘟囔几句,没精打彩,骑上自行车就走,边走,边回头看看那些肥壮的士兵。“天知道老百姓出粮出饷养这些兵有什么用,攘外安内?小日本占了东北,没见他们行动;土匪在乡下横行,没见他们行动,每天吃了小米饭,吃高粱米饭,吃了肉汤豆芽菜,再吃肥肉炒白菜,年轻少壮,攒了一膀子力气,每天就跑这么一会儿步!还美其名曰,操练。
花儿中午放学回家时,有个认识的大头兵小毛子,换了便装,头上带着棉帽子,揣了手,在路边那棵大槐树下徘徊。
见到花儿,忙笑着凑过来,说方团长找她,带到附近一个小饭铺里。天冷,铺子挂着厚厚的门帘,没有下那一长溜的门板,只开了一扇门,老方正坐在桌边,一盘炒饼,一碟子酱肉,一壶老酒,滋一口,又滋一口,小日子畅快的很。
见花儿进来,忙叫小毛子去跟伙计说,再添饭菜过来。
“不用麻烦,我不吃饭,说完事就得走,婆婆等我回家吃饭呢。”
“花儿,你找我有事?”
“我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乡下又闹土匪了,不太平。”
“我早听说了,是东各庄闹土匪,不是你们村。”
“这次绑的是我的同学,一个老师和他的医生爷爷。”
“**的,按规距不不绑医生的,是看他家太有钱,还是土匪都生病了?要不绑医生做什么?”
“谁知道呢,要是有门路就帮着搭救一下,两个好人呢,仁心仁术,真要救下来,造福一方百姓呢。”
方团长听了,没表达自己的看法,不说救人,也不说不救人。
看着他粘不拉叽那腻歪样子,花儿气的想找个布口袋套到他头上,既不像个军人,又不像个男人,吃的肥胀胀,颠倒提起来也没事,煮在锅里也没气。
想想是求人呢,不好出言讥讽,拿着好脸,捏着性子,跟老方又说了几句好听的,看他脸色渐渐转好,腰板挺直,声音欢快许多,这才放下心来,总算答应帮忙了。
这不是救花儿那回,据最新情报,现在这拨土匪不是本地产的地痞混混,属于外来的流匪,公事,得跟地方上打招呼呢。最近地方上的人不对付,粮饷给的不及时,老方正拿着架子,想着难为难为他们,现在因为这么点子事,没等地方上说话,上赶着去帮忙,正应了一个字,“贱!”两个字,“矫情!”以后再想拿捏,没想头了。
答应了花儿的事,又不好不办,显得自己太没本事,且失了信,以后没脸见她。最没脸的事,莫过于在倾慕的女孩子眼前露怂,老方可是一等一的汉子,不要做那没信用的事。
说完话,花儿急匆匆走了。
救人如救火,得早点做呢。看眼眼前热腾腾的酒菜,方团长横下心,不差这一会儿,先顾肚子,吃完再说。
叫卫兵小毛子也过来吃过饭,两人悠哉悠哉回驻地。“有本事你嫁给我,仗着我待见,支使我做这做那,当自己是谁呀?又不给个甜头,小鞭子指东就往东,指西就往西,把我当傻子!”
方团长来时可是抱着一腔热火来的,现在铩羽而归,不免走慢了些,在街上随意看看过往的行人。走到一个油条摊子前,一抬头,这不是大老黑嘛!咋还卖走油条了。走过去,离他近近的,收住脚。
“买二斤麻糖。”
大老黑正伏着身,埋头数盒子里的钱,嘴里应着,“好,我给你现炸。”抬头一看是方团长,吓了一大跳,“团座,我最近可没犯事,有事别赖我。”
“没犯事,你慌什么!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满脑门官司,我也不管那些闲事。快给我炸麻糖,多放点糖面。”
新炸的麻糖就是好吃,香且脆,“手艺不错嘛。”想想自己,身强力壮,这些年除了打仗,没种过地,没经过商,没做过对社会生产有贡献的事。保境安民?只不过是个幌子,收了钱养活手下的兵,东走西晃,还不如一个地痞对社会有用。老方很是落寞。
小毛子提着那一串麻糖,问:“团座,咱这是准备上哪儿?”“还能上哪儿,送回去,你们几个吃了就完事。给我备一匹马,送过来,你也骑上一匹,咱俩到乡下逛逛,带杆长家伙,打几只兔子。”
有什么呢,匪来我往,匪走我追,那些土匪就跟家里的老鼠一样,要是不抓几个,谁还知道养猫有用。想到这儿,老方觉得有必要出去转转,救几个人质,长长威风,显示自己不是白吃饭的废物点心,对地方上贡献多多。
马屁股后面扬起阵阵尘土,老方和小毛子下了乡,“事事都得老子下手,要那些警察做什么。”他有几分后悔,放慢了马,缓缓走着,看到东各庄时,没有下马,没人知会,去哪里做什么,人家岂不以为官匪一窝,是来讲价钱的。
又走了几里地,到了西仁村,看看村口的青砖大瓦房,每次来总是打扰老朱,这次得换个人家,上王老贵家住着去。
王老贵名叫王家贵,是在城里做生意的王家能哥哥,今年已有60几岁,每天还跟个老牛一样,拉个不停。
老方进门时,王老贵正在收拾灵棚的挂布,一样样放到车上,打算去做生意。农闲时,不能在家里干坐着,解散了长工,自己也不能闲,前些年买的棚,做着租棚的生意,跟个乌鸦一样,闻到哪里有死人的气息,赶着就飞过去。
不过这生意近来不大好做,除了大户人家,小门小户老了人,弄口薄皮棺材挖坑一埋就算了,谁肯租棚请响器班子大闹。
他那棚布花花绿的,里面画着《封神榜》里的人物,有十几幅画,每幅画都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如眼里长着手,手心里还长着眼的杨任,还有黄飞虎等,都是全副的甲胄,手持兵刃。
见方团长进来,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说话。
“方团长,您老有事?’’
“啊,有事才能来,没事就不能来了?耽误你做买卖了?”
“瞧我这张嘴,不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明天才做生意,今儿个是先拾掇好。”
老方皱起眉头,看看装满车的家伙事儿,“哪儿老人了?”
“东各庄。”
“怎么死的?”
“咳,前些日子遭了土匪,这不,刚给送回来两个死人,说是撕票了。”
这么快就撕票了?吓了老方一大跳,自己可刚接到消息,这事就结束了。他跺跺脚,转身要走,心里转了一下,“那次绑走几个人?”
“听说绑走8个人。”
“这死的两个人姓什么?是不是叶家那两医生?”
“不是,土匪送回来的是另两个人,姓叶的医生还在土匪窝里呢,叶家的本家已给叶家儿子送了信,正筹钱呢。这次得半个家产进去,人肥露了白,遭人害。”
“这人也是,活着的时候,不肯拿钱出来赎,死了倒闹排场,还租了棚大埋。”方团长围着车转了一圈,看着车上装的纸糊的金山银山,童男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