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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为了和平,她们走向战争(2)

1946年春,中央急电要杨汉秀回延安。在枣园,朱德、周恩来两次找她谈话,宣布对她的“怀疑”是完全错误的,调查的结果和她在战场上的表现证明,她是值得信赖的好同志,她的入党申请已被批准。杨汉秀热泪长流,哽咽难语。接着,周恩来又向她交待了新的任务,那就是随着抗战后形势的发展,考虑到她和杨森家族的关系,中央决定派她回四川家乡做上层统战工作。能和则和,不能和则为党争取更多的力量。

临行前,康克清把自己的灰斜纹布面小羊羔皮大衣送给了她,朱德亲自到机场送行,并谆谆叮嘱她工作要小心谨慎,只身深入虎穴,斗争的错综复杂和残酷是可想而知的,要有坐牢、受刑和可能牺牲的思想准备。

一切我都准备好了!杨汉秀坚定地说。

飞抵重庆机场,杨汉秀一下飞机,就被国民党特务偷拍了照片。

1、“大闹天宫”

杨森家族的大小姐、当过女八路的杨汉秀回家了,消息传开,八方震动。她回到已逝丈夫赵致和的家乡,公公婆婆所在的四川渠县家里,把当游击队员的照片公然挂到墙上。

少奶奶,这些年你在外面都做些啥子呀?女佣问。

汉秀指指照片:打日本鬼子,把鬼子打跑了,我还得回家过日子啊。

这日子没法子过喽……女佣长叹一声。

杨汉秀默不做声。她知道女佣话里的意思,自她弃家出走,投身抗战,当初嫁到赵家时分到她名下的产业,都被父亲和绰号“大毛牛”、“二毛牛”的两个哥哥侵吞。杨家权势薰天,抗战期间,蒋介石不时到“杨氏泽庐”避暑。赵家是平头百姓,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汉秀的孩子寄养在杨家,也常遭“大毛牛”、“二毛牛”的恶骂欺辱。妈的,你这个共匪的小崽子,滚!一脚飞过去,孩子便被踢得口鼻流血。当她见到阔别7年的孩子时,孩子已经不认识妈妈了。杨汉秀黯然泪下。

以往,杨汉秀对万贯家产不屑一顾,为追求独立自由、抗敌救国,她义无反顾地远走高飞,什么都可以不要。如今她变了,她要索回自己的全部产业以支援革命。她动用家里的积蓄,秘密购进一批枪械弹药,把赵家的佃户们迅速武装起来。那天,她黑发飘飘,一身白衫白裤,腰插两把飘着红穗的20响匣子,飞身跃上高头大马,带领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开向“杨氏泽庐”。城堡里的乡丁远远望见尘土飞扬中来了一支武装,大惊失色,赶紧拉起吊桥,操起家伙准备大打。一见领头的竟是大小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放桥开门!杨汉秀大喝,本小姐回来了,看你们哪个敢动?

话音未落,手起枪响,城堡上一个家伙的草帽被打飞了。

领头的刚跑入内宅报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前嘎然而止。英气勃勃、满面怒容的杨汉秀大步流星走进来,把两个哥哥“大毛牛”、“二毛牛”堵个正着。

说吧,我的地产和家产还不还?杨汉秀双手按在匣子枪上,问。

啥子是你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你的啦!

放屁!走哪儿我都是响当当的杨家大小姐,明告诉你们,这几年穿我的,给我扒下来!吃我的,给我吐出来!不然,文打官司武打仗,本小姐在这儿等着呢。

“大毛牛”火冒三丈,朝四边站着的乡丁一声怒喝,还站着干什么?缴她的枪!

慢!杨汉秀双目圆瞪,一脚踢翻凳子,拔枪对准了领头的,眼睛却死盯着两个哥哥。她冷冷一笑说,八年抗战都过来了,还怕几个小毛毛虫!谁要找不自在,别怪我枪下无情!

随着一声长长的哭喊,母亲颠着小脚急匆匆从后宅赶来,你个死丫头,在外面疯够了,回家就闹事,对亲哥都要动武,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是石缝儿里蹦出来的呀!

杨汉秀厉声说,妈,我那个爹不管,你也别管,当哥的不认亲妹妹,我就得做个石缝儿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在老杨家大闹天宫!

母亲哭完喊完,只好居中调停。杨汉秀凭借手中武装,寸步不让。“大毛牛”、“二毛牛”虽然横行乡里惯了,手里却没武装。哥俩只好当场签约,乖乖把汉秀的田产全部吐了出来。

你这个共匪婆子,早晚会有人整治你的!哥俩恨恨地拂袖而去。

这以后,汉秀以准备在县城里修建和经营舞厅为名,大肆变卖田产,部份资金秘密转给重庆党组织,剩余的钱则用来资助佃户,免收地租,分赠衣物,周济穷人家孩子上学。没有外人时,她还换上短装,与佃户一起到田间劳动,给他们讲延安,教他们唱《生产大合唱》,并一再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大恩人”,一切财富都是劳动者自己创造的,在延安就有劳动者当家作主的民主政府。

有人好奇地问,少奶奶,延安这么好,你为什么又回来呢?

汉秀笑笑说,歌子不是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谁叫我是大军阀的千金小姐呢,人家可是容不得对劳动民众的剥削和压迫,不要我了!

一时间,杨汉秀在渠县一带名声大震。

全面内战开始后,国民党对杨汉秀下手了。

2、大闹渣滓洞

1948年春,解放区各战场转入战略大反攻,国统区的游击战也日益活跃。身在家乡的杨汉秀多方筹集资金,购买大批粮食、枪支、药品和衣物,辗转送到山区的游击队手中。这年夏天,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乡丁拥着一副滑竿,摇摇荡荡向地处渠县与大竹交界处的云雾山逶迤而来。滑竿上坐的就是杨汉秀,她穿着白色绸旗袍,摇着蒲扇,脑后挽着发髻,两只银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副阔太太的模样。她对家人宣称是上云雾山避暑,实则是到这里考察地形。

这是通往华蓥山的一处险要隘口。住在古寺里,杨汉秀摆出来享清福的姿态,白天游山逛水,兴之所至,还画上几笔风景画,早晚与老道士一起舞刀弄剑,练拳脚。她还劝那些乡丁不用回去管庄稼了,可以另请帮工,工钱由她来付。弄得这几十个种田人直摸脑壳,不知杨大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后来他们才明白,杨汉秀是在华蓥山上勘察地形,准备留他们一道参加最后的反蒋武装起义。

入秋,当杨汉秀返回渠县时,由于叛徒的出卖,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雷天元率领大批军警宪特,已经恭候她多时了。

此时,杨汉秀的伯父杨森已出任重庆市市长,权势炙手可热。杨汉秀便利用这种特殊的家庭背景,面对大批敌特,拿出骄横的大小姐派头,又要见婆婆,又要带女儿进重庆上学,又说穿高跟鞋走不了远路,要坐滑竿。混乱之际,围观百姓中几个小孩被吓哭了,杨汉秀乘安慰他们之机,机智地传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纸条,让有关同志通知地下党的联络站赶紧转移。

这帮军警宪特不敢得罪杨汉秀,只好一切都听她的,到头来汉秀母女乘坐两架滑竿,高踞其上,由整队的军警前呼后拥而去,活像她带了一队马弁。

杨汉秀被囚禁在渣滓洞集中营的女牢里。多少次遭到连轴转的审讯和严刑拷打,辣椒水灌得口鼻出血,但有关自己的秘密活动和党组织的情况,她一字不吐。

所幸杨森部属很多,姨太太也有好多个。有些家伙为了拉关系,给杨森拍马屁,便通过各种渠道给杨汉秀送些东西来。汉秀也有什么要什么,要来就请同牢难友一起“打土豪”。

1949年春节在捷报频传的喜悦中到来了。难友们一致要求在放风坝举行联欢活动,杨汉秀出面与看守所长李磊谈判。李磊翘着二郎腿想,在这样一个阴森森的活地狱里联欢,无非是拉拉胡琴,唱几段京剧罢了。为了少出乱子,他点头了。

那天早晨,女牢的门一开,全狱跟着响起了欢快的秧歌调儿,各牢房难友一起敲击着镣铐和铁栅杆,给秧歌队伴奏,带头冲到坝子来的就是杨汉秀,后面紧跟着大队女囚。汉秀把鲜红的被面系在腰间做彩绸,一路跳跃翻飞,一路高歌:

正月里来是新春,

赶着猪羊出了门。

猪啊,羊啊,赶到哪里去呀?

送给那英雄的解放军!

男牢难友都为这意想不到的节目振奋了,欢呼声伴唱声掌声海潮般响起。看守们目瞪口呆,张惶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在全体难友的伴唱和伴奏声中,汉秀和女伴们舞得更欢了。

一心拥护总司令,

一心拥护解放军。

海呀海棠花,

玫呀玫瑰花,

一起送给解放军!

这是爆发在渣滓洞集中营的政治大示威,是四川女杰杨汉秀最后的绝唱和最后的辉煌,是震撼这活棺材的人民解放的春雷!

3、无声的就义

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如排山倒海的巨涛席卷中国大地,蒋介石政府已走到穷途末路,无可救药,这是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

老奸巨猾的杨森眼看蒋介石大势已去,为自己的后路着想,他出面把杨汉秀保了出来。在返回他的公馆的路上,杨森试探地说,听说共产党是不要老人的,那天会杀不杀你大伯呀?

杨汉秀会意地答,你和朱德是老相识,我相信朱总司令会顾念老朋友的。你们一同反对过袁世凯,打过英国军舰,这些好事朱总司令不会忘,朋友之间,什么话都好说。

杨森立即岔开话头,警告汉秀不要随便走动,不要给他惹麻烦。你是保外就医,好好养病就可以了,现在时局很紧,再出事我就管不了许多了。

汉秀不满地说,这不等于还在坐牢么,你管下的重庆市无非是个大渣滓洞而已。

软禁在医院的特等病房里,汉秀寝食不安,她的心一直挂念着两件事:一是要把关在渣滓洞的难友左绍英的女儿找到,其丈夫王璞在华蓥山起义中壮烈牺牲,左绍英也预感到自己很难逃出敌人的魔爪。汉秀出狱前,遍体鳞伤、泪流满面的左绍英向她表示,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许多年来她颠沛流离,投身革命,对孩子没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希望汉秀能把她流浪在外的女儿找到,交给组织抚养成人,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二是尽可能完成朱老总、周恩来交给她的上层统战任务,争取策反杨森。

一个月后,汉秀悄悄潜回“杨氏泽庐”。父亲又娶了小老婆,搬出去过了。两个哥哥也分了家,不再回来,汉秀住在这里很安全。一位好友听说她又要去找杨森,吓了一跳,说杨森现在成了有名的反共顽固派,你去找他等于送死啊!

汉秀淡淡一笑说,革命总是要死人的。解放军攻占一个城市,要牺牲许多战士。我的工作做得好一些,重庆解放就可以少流血。

杨汉秀坦然住进座落在杨森公馆“渝舍”对面的杨传三公馆。杨森的儿子、二十军军长杨汉烈就住在这个公馆里。她利用与这位堂兄接触的一切机会,介绍延安,讲解政策,分析中国大势,激励他弃暗投明。汉秀的话语如涓涓春水,融开了杨汉烈的心……

这期间,逃来重庆的蒋介石为拢络杨森,先后委任他为国民党市党部主任、川东保安司令、重庆卫戍司令,并允许他组建5个军。天府之国的党政军大权集于一身,令杨森的反共野心大发作了。1949年9月2日夜,为给共产党泼污水,杨森指使手下人在重庆朝天门一带纵火,居民死伤逾万,财产毁损无法计算。

第二天早晨,怒不可遏的杨汉秀冲到杨森的“渝舍”,当着他家人的面,揭露了是杨森有意纵火,这是希特勒“国会纵火案”在山城的重演,是杨森溃逃前对重庆的大破坏!

杨森的姨太太们吓得魂不附体,连哭带叫地警告汉秀,你这样凶,市长听到了要活剐你的呀!

究竟谁剐谁,要到了杀场上才晓得!

对于家族内部的叛逆,这个软硬不吃、刚直不屈的女共党,杨森终于不能忍耐了。9月17日夜,重庆刑警处处长张明选率一群军警涌入杨汉烈所住的公馆,十几把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杨汉秀。

她知道此次被捕,杨森再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她拢拢秀发,镇静地整理好要带的几件衣物,回头对杨汉烈的佣人说,请你转告汉烈大哥,妹妹没有别的心愿了,前些天嘱托他的事情,请他一定要办好。特务们用布堵住杨汉秀的嘴,又用黑布袋蒙了头,把她带上警车呼啸而去。

用尽法西斯的各种酷刑,夜以继日的审讯,杨汉秀的回答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对蒋介石、杨森的痛斥!

阴森森的审讯室里,一个孤身女子挺立在呼啸的皮鞭下和血泊中,四周军警宪特林立,个个实枪荷弹。但是,光明的力量与黑暗的势力究竟谁怕谁——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杨汉秀始终被蒙着遮眼布——那些凶手显然怕自己的模样被杨汉秀记住!

这时候,人民解放军势不可挡地正向重庆突进。杨森在随蒋介石逃往台湾前,失败的复仇心理使他像野兽一样疯狂了。他秘令杀害令他恨之入骨的亲侄女杨汉秀,并还要亲眼看看她死后的照片,以验明正身。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吉普车押着杨汉秀,从因灯火管制而漆黑一片的重庆市区驰往巴县方向。过了歌乐山,四野已是一片死寂。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杨汉秀警觉地厉声喝问。

给、给你转移个新地方,特务项正邦吞吞吐吐地说。

杨汉秀预感到这帮坏蛋要下毒手,她圆睁怒目,猛地举起带着铁铐的双手,边喊边砸前面开车人的头,停车!停车!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项正邦、谢春浓两个特务从后面猛地用布袋套住杨汉秀的头,又用备好的绳索紧紧勒住她的颈项。杨汉秀戴着手铐拼力反抗挣扎,布袋里发出一个不屈的生命的最后抗争,但是……

中华民族的优秀女儿、一个从延安走出的杰出共产党员杨汉秀,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样悲惨地停止了呼吸。

是被她的亲伯父、大军阀杨森杀害的。敌人太畏怯也太残酷,连一声愤怒的呐喊都没敢让她发出。凶手们把她埋在巴县边界一个松林掩蔽的破碉堡里。

特务项正邦挖的坑。

特务谢春浓从汉秀手上抹去一枚带血的戒指。

特务钟恕残忍地在她头部补了一枪。

特务刘怀琦拍了照以回去向杨森交帐。

凶手们胆怯和紧张极了,竟没顾得上把手铐取走,而且土也掩盖得极薄,匆匆压上一块石板就逃走了。

直至1975年夏天,杨汉秀的遗骨才被发现。1980年11月25日,在重庆烈士墓隆重举行了“杨汉秀烈士遗骨安葬仪式”。

历史长歌当哭,哀悼伟大的英灵……

茅盾之女沈霞:出师未捷身先死

1940年5月,一桩新闻轰动了延安:大文豪茅盾先生携夫人,带着女儿沈霞、儿子沈霜,逃出军阀盛世才统治下的新疆,到了延安。茅盾长袍马褂,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拄着文明棍。夫人穿着镶白毛边的旗袍,抱一只雪白的小狗。这身装束成了延安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花絮。茅盾原打算在延安长住下去,以体验生活,写写抗日根据地艰苦卓绝的斗争。但这年的秋季,周恩来从重庆拍来一封电报,点名要茅盾去重庆工作。

3个月的观察体验,茅盾夫妇对延安印象颇佳,想把两个孩子留下来锻炼锻炼,沈霞和沈霜也愿意。而且茅盾之弟沈泽民的遗孀张琴秋也在这里,担任女大的教务处长,可以对孩子有所照顾。10月,茅盾出发前去毛泽东那里辞行,他激动地说,我把两个孩子交给党了,请党教育他们吧。

毛泽东风趣地说,你把两个包袱扔在这里,可以轻装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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