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霞,1921年生,乳名亚男,她听从张琴秋的建议进了女大。沈霜,1923年生,他受斯诺《西行漫记》的影响,进了陕北公学。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沈霞初进女大,身体很弱,皮肤白得透明,见了小米饭就头疼,一吃就咳嗽个不停,怎么也咽不下去。好在晚上睡的是从家里带来的鸭绒被,好些贫苦家的女孩没见过这东西,钻进去试试,都喊好暖和。有的同学被评为模范、先进或入党了,大家奔走相告,兴奋得不行,沈霞在一旁冷冷地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她带到延安两箱子书,其中不少是英文原版书。读英文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时,她感动得哽咽不止,泪珠儿成串地往书本上掉,同学们愣眉愣眼地瞅她,私下说咱们女大来了个林黛玉呀!
3年后,张琴秋给茅盾夫妇写信,谈到沈霞时说,沈霞“过去只知道享受,不知道劳动,现在大不相同了。以前依靠妈妈的许多事情,现在都是自己动手来做……劳动结果,不仅能独立生活,而且把身体锻炼好了,长胖了。”这时的沈霞已从女大毕业,在中央编译局的俄语训练班攻读俄文,而且成了班里的高才生,无论笔译还是口译都呱呱叫。在政治思想上也进步多了,入了党。张琴秋每和她谈一次话,都感到她的突飞猛进。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中共中央要派大批干部和军队挺进东北,而且急需俄语翻译人才。沈霞热切盼望自己能奔赴东北,但一个障碍突然横到自己面前,她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思忖再三,她决定做人工流产手术,以便赶上去东北的队伍。沈霞丈夫肖逸不同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婶婶张琴秋,希望她能帮助做做沈霞的工作。张琴秋再三劝阻沈霞,说孩子生下来可以交给她帮着带。但沈霞主意已定,她固执地说,现在是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做人工流产手术,还是以后用7个多月的时间怀孩子,然后还要再带孩子,究竟哪个对工作影响大?我看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我可以及时跟队伍去东北,可以马上投入工作。
本来是张琴秋来劝沈霞的,结果倒成了沈霞劝婶婶“开绿灯”。文质彬彬的肖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张琴秋想到东北战场急需用人,沈霞要是怀着孩子步行数千里赶赴东北,确实不容易,又忆起自已在西路军时,冒着枪林弹雨在冰天雪地中分娩,导致孩子夭折的痛苦经历,她勉强同意了。
1945年8月l7日,即日本投降消息传来的第2天,兴奋异常的沈霞在延安和平医院做了手术。19日早晨,沈霞感到呼吸困难,腹部涨痛,不久即发生休克,这天张琴秋和沈霜约好要去看沈霞,但因山洪突然爆发,延河猛涨,无法过河,两人只能站在河边,望着浊浪滔滔的河水一筹莫展。
上午11时,经抢救无效,年仅24岁的女共产党员沈霞溘然长逝。经解剖检查发现,这一医疗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是手术之前消毒不严,刀口感染了大肠杆菌。主刀医生为此受到严肃处理。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茅盾夫妇听说这一不幸消息,禁不住老泪纵横,张琴秋也大病一场。
徐鸿:“两航起义”后面,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
当日深夜,消息传到中国西北。整个延安沸腾了,成千上万的人从窑洞里冲出来,锣鼓震天地敲,唢呐如潮地吹,秧歌海洋般地扭,漫山遍野的火把把延安天地映得一片通红。人们自动聚集起来,火炬汇成一条条光的长龙,游动翻飞在西北高原,每人脸上都流着热泪,洋溢着无比欢欣的畅笑。许多人把铺床的草垫子拖出来点着,洗脸盆、洋铁筒、罐头盒,凡能敲响的都拿出来疯敲,连同人海的狂呼欢笑,宏大的声浪淹没了延安山水。
毛泽东总是将他的情感寄与纸笔之间。他欣然题词:“庆祝抗日胜利,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抗战过去了,和平却没有到来。
凡洞悉中国政局的人都预感到,国共两党之间,恐怕难免一场大战。骄横的蒋介石是不会与共产党平分天下的,而一身傲骨、性格坚毅的毛泽东也不会让蒋介石轻轻松松地把中国共产党及其军队灭掉。抗战胜利带来的喜悦,犹如云缝中露出的一角蓝天,铅黑色的战云很快遮蔽了整个天空,也遮蔽了人们的心头。两党武装在各地争相受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与日俱增。
万里云空,雷鸣电闪,又一场暴风雨将席卷中国大地。延安人失望,愤慨,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延河水是神奇的。5岁就进了上海纱厂做童工的徐鸿,如今长高了,举止成熟了,眉宇间有了战士才有的勃勃英气。听说中央决定调一批干部到白区工作,为将来解放全中国做准备,徐鸿立即找到边区政府秘书长李维汉,提出希望回上海做地下工作。
白区可不像在延安这么自由,而且有掉脑袋的危险啊,李维汉郑重提醒她。
上海是我的故乡,在那里我有不少亲友,我热爱上海,就是为它牺牲也心甘情愿!徐鸿慨然表示。
你的丈夫柳某愿意去吗?
我没问他,不过不管他去不去,反正我要去!
那时柳某是边区政府的教育厅长,除了忙公务,稍有闲暇便与一些党外人士凑在一起打打麻将。徐鸿很不满意他这个样子,柳某也对徐鸿不肯守在家里带孩子不高兴,两口子的关系渐渐疏冷了。
此后一些天,李维汉、谢觉哉常来柳某和徐鸿住的窑洞里,向他们询问了解查阜西的情况。查阜西是徐鸿的亲姐夫,青年时代曾在海军学校学习过,因参加学潮被校方开除。大革命时期,查阜西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湖南省委组织部长,与李维汉、谢觉哉等都有过密切交往。1927年蒋介石制造了“四一二”大屠杀之后,全国陷入一片白色恐怖,查阜西深感失望,自此脱离革命,流落到上海徐家汇当小学教员,业余时间弹弹古琴,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抗战胜利后,查阜西成为国民党政府的欧亚航空公司副总经理。查阜西是一个语言天才,他原籍江西,到上海没多久,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徐家汇一带的方言土语。据说,他的英语好到这种程度,在纽约,人们以为他是纽约出生的。在华盛顿,人们以为他是华盛顿出生的。查阜西在航空界工作多年,只钻业务,不问政治,始终不参加国民党。与国民党上层人物交往时,也是一副清高旷达、闲云野鹤的模样,谈天说地论古琴,就是不谈国事。但徐鸿感觉,查阜西的内心还是向着共产党的。
延安决定派柳某夫妇打回上海,做姐夫查阜西的工作。
1946年春,徐鸿带着不到2岁的女儿延延,先行到达上海。当姐夫查阜西陪她回到徐家汇老街时,母亲正在门前的水沟里洗衣服。阔别8年,父亲已然去世,母亲更黑更瘦也更老了。
妈妈!一声悲切的叫,母女便相拥在一起泪流满面了。
几天后,徐鸿和母亲去了苏州的姐姐家。那是一个世外桃源,绿荫如盖、曲径通幽的院落,古香古色的房屋,南临一条清沏的小河。每逢周末下午,查阜西驱车从上海回来,或与夫人徐问铮聊天,或进书房读书。傍晚,便端出古琴,双目微阖,心驰神往地弹拔起来。那清雅的琴声叮咚作响,回荡在落霞与林泉之间,于是世事的一切纷扰都飘然淡去和净化了。
徐鸿和后到的柳某,把查阜西拉回了生灵涂炭的现实。柳某披着一头长发,在院庭里走来走去,慷慨陈词。他说,马克思说过,“我的皮肤不够厚,不能把脊背向着苦难的人间”。中国抗战胜利本来给和平带来极大的希望,可是蒋介石就是要搞他的一党专政,就是不给共产党一点生存空间!老百姓饱受战争之苦,竟不能休养生息,国家重陷内战……
夫妇俩向查阜西坦陈了中共中央的希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策动两航(欧亚航空公司及中央航空公司)起义,以迎接全国解放。
查阜西慨然受命。此后,为绝对保密,中共中央派吴克坚与查阜西单线联系运作此事。历经数年秘密筹划,1949年11月9日,一架飞机冲云破雾飞临北京,查阜西和两航主要负责人同机安全到达,另有11架飞机安抵天津机场。震动中外的两航起义成功了,举国为之震撼!
在此之前,查阜西还帮助他在海军的同学,发动了一批军舰起义,为解放军横渡长江、解放南京扫清了道路。
周恩来在中南海会见了历尽艰险、翩然来归的查阜西,两人见面时紧紧拥抱。周恩来说,你做出了很大贡献,人民会感谢你的!
两航起义是中国革命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其间出头露面的虽非查阜西,但事实上他是起义的主要策动者之一。而延安女大学生徐鸿和她的前夫柳某,则是鲜为人知的最初的运筹者。
历史不该忘记她和他。柳某把吴克坚介绍给查阜西,牵线的任务已经完成,之后他便不辞而别,回到延安。徐鸿在苏州小住了一个月,她那精神抖擞的短发、朴素的穿戴和非同凡响的气质很快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佣人从外面回来说,街上都传说她是新四军哩。徐鸿不能不警觉起来。
此时,国共两党的合作已濒临破裂,内战迫在眉睫,全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为了不影响姐夫的秘密使命,徐鸿决定离开苏州。经邓颖超批准,她带着女儿飞返延安,吉普车把母女俩一直送到边区政府窑洞的山脚下。徐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行李,一步步向山上走去,心头溢满归家的喜悦。一跨进窑洞,徐鸿呆住了,窑洞里的一应摆设和床上铺盖,全是崭新的。显然,先期返回的柳某已经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了。
女儿延延牵着妈妈的衣角,不住地问,爸爸呢?爸爸呢?
徐鸿泪如雨下。
康岱沙:豪门里的“共党女大使”
1939年夏,一个和风习习的下午,指导员咚咚跑进窑洞找到康岱沙说,快去,延河边有人等你!
谁呀?康岱沙回头问,她正在缝补军衣肘处的破洞。
邓颖超大姐,指导员俯在她耳边悄悄说。
康岱沙愣了。她久慕革命前辈邓大姐的英名,但从未有过交往,今天为什么事找我呢?她多少有些紧张。在潺潺流响的延河边,邓大姐亲切地拉住岱沙的手说,你就是岱沙呀?
岱沙激动地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岱沙身材高挑,秀眉朗目,亭亭玉立,是一位很惹眼的漂亮姑娘。邓颖超和她一边顺着河岸散步,一边聊起家常,主要是问她家里的情况和她来延安的学习和生活。最后,邓大姐切入主题说,你父亲一再托恩来同志和林老(伯渠),要我们转告你,自从你离家出走后,你的祖母去世了,母亲由于牵挂你也病倒了。你父亲要求我们找到你,把你送回家。你看怎么办好啊?
康岱沙坚决地说,我出来就是为上前线抗日的,为这事儿我和父亲已经闹翻了,父亲还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呢,现在又想拉我回去做千金小姐,没门儿,我死也不回去!
邓大姐笑着说,老人说的都是气话,我们就多谅解吧。岱沙,你说抗战是单枪匹马好,还是组织浩浩荡荡的大军好呢?
当然人多好。
那么你想过没有,你回到四川,利用你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开展工作,动员更多的人对抗战多做贡献多出力,不是更好么。
岱沙不语了。
1940年春,廖承志、张文彬、冼星海和康岱沙等一大批准备回国统区工作的人,坐满整整四卡车,随周恩来乘车开往重庆。先在红岩休整了两天,周恩来派人出去采购,把康岱沙按当时重庆上流社会的小姐样子,从头到脚打扮起来,又谆谆叮嘱她回家后说话的口径,特别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承认自己已参加共产党,以及如何注意安全等,然后与邓颖超一起亲自乘车把岱沙送到康家。
当康岱沙满面春风,笑盈盈出现在家人面前时,盼女心切的父母又惊又喜。久卧病榻的母亲紧握住周恩来和邓颖超的手连声称谢。后来母亲很有感慨地说,人家周恩来从大老远的延安把我女儿亲自送回家,言而有信,了不起!
前文曾经介绍过,康家在重庆财大气粗,钟鸣鼎食,交结甚广,是上流社会人物聚会的有名沙龙。岱沙的父亲康心之素有“孟尝君”之美誉,家中几乎每天都是少长咸集,高朋满座。岱沙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走进风云激荡的大时代是可以叫人早熟的以往岱沙在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只会撒娇的千金小姐。此番归家,她俨然已经成为一位仪态万方、举止稳重的大家名媛,而且因为有过离家出走、投身抗日的壮举,教人们格外生出一些敬意。
杯觥交错的酒桌,乐曲悠扬的舞会,别墅、客厅、茶余饭后的闲谈,岱沙盈盈含笑,如鱼入水,翩然穿梭其中。国民党政府的新举措动向,如米煤等8种主要日用品的调价啦,谁谁下野、谁谁赴任、谁谁春风得意、谁谁失宠不得志啦,中央军同杂牌军的明争暗斗,以及政要人物的内幕花絮啦,包括“老头子”昨天或前天发什么脾气,都会从国民党要员、社会名流及他们夫人的闲谈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岱沙当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可在一走一过、谈笑应酬之中,来客讲的每一句话都默记于心。
岱沙不定期地去曾家岩50号或红岩,向周恩来汇报有关情况。遇有重要事情,周恩来便约康岱沙去郭沫若先生府上晤谈。
亲友及往来人士中,也常有人对她的经历感兴趣,问她对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的印象,问延安的生活,问八路军的情况。康岱沙讲的是心里话和实话。实话是最有力量的。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延安艰苦朴素的生活,毛泽东怎样种莱,周恩来怎样纺线,朱德怎样和战士们打篮球,她们如何开荒种地、改制军服和编草鞋,还有漫山遍野的歌声,官兵们高昂的士气……这一切不能不令父母及众多亲友眼界大开,耳目一新。
也有人好奇、或不怀好意地问,你对共产党印象这样好,没参加中共吗?
康岱沙笑笑说,我是大资本家的女儿,共产党见我吃不了苦,根本看不上。再说父母总找人家周恩来要我,人家更不想收我了。
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国民党趁机发动第三次反共高潮,到处捕捉共产党人和爱国人士。戴笠之流的鼻子像狗一样灵,他们对延安回来的康岱沙早就不放心。同年夏,已是成都光华大学二年级学生康岱沙坐黄包车从学校返家,半路上忽然窜出几个大汉,用黑布把她的眼睛一蒙,塞进汽车急驰而去,等解下蒙眼布时,她已经进了阴森可怖的监狱。
特务们怕康家“运动关节”把她搞出去,审讯立即开始。
四周摆满了各种血迹斑斑的刑具,桌上一盏强光灯直照着康岱沙的脸,特务们隐在黑影后面,厉声喝问,康岱沙,我们早知道你是个女共党!从你下飞机那天,你就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要想皮肉不吃苦,趁早交待吧。
康岱沙知道,只要自已咬紧牙关,不吐一个字,慑于康家的势力,特务们不敢把她怎样。她一声冷笑,拿椅子来!
她摆出一副骄横的大小姐气派,岸然坐下说,你们这帮家伙敢在我康小姐头上动土,是不是想敲我们康家的竹杠啊?把你们的狗名报上来,日后再找你们头头算账!
那帮家伙面面相觑,一个不敢露名。
再审,康岱沙只有一句话:少费话,我要和父亲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