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情山庄,没请柬不可入内。
“怎么进去啊?”凌宇舟挠挠脑袋。
雪砚芝立足于高墙之下,足尖轻点,飞身旋转带起红衣翩翩,立于丈高围墙之上。
凌宇舟瞪大双眸,“这样也可以?”回头看身旁有棵大树,双手对搓,四肢攀附爬上了墙头,“容颜大叔你怎么不上来?”
容岩慢悠悠绕过围墙,出示了一张烫金请帖,拿出半锭银子,“门卫大哥,那两个丫头喜欢翻墙,别当成宵小给捉了去。”门卫乐呵呵地收了银子,连声“知道”。
“容颜大叔太不厚道了,有请帖居然都没说!”凌宇舟坐在墙头,撅着嘴。
“你也没问。”雪砚芝黑眸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忆情山庄,菊花烂漫,雪白灿金,大红浅粉,深碧浅蓝,云蒸霞蔚般簇簇团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两道枫叶火红似火,银杏灿然若金。秋风过处,菊花摇曳生姿,红枫黄杏落叶宛若翩然飞舞的蝴蝶,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悠然落地。
凌宇舟坐在墙头,好奇地瞪大碧眸打量四周:“忆情山庄真漂亮啊!”
雪砚芝撇撇嘴,“故弄风雅,俗不可耐。”这忆情山庄,五颜六色全占齐了,活脱脱一个大染缸!一个旋身,落于其间。凌宇舟也沿着墙角滑下来,“容颜大叔,你刚才说了什么啊?”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知道?”雪砚芝盯着凌宇舟,黑眸微眯,眼尾微微上翘,就像一只偷笑的狐狸。
“是什么?”凌宇舟一脸好奇,望着雪砚芝。
雪砚芝凑近凌宇舟的耳朵,在凌宇舟耳边低语:“他说的是,‘泠泠雨坠舟独驶,哒哒马奔人单行。’”
“什么意思啊?”凌宇舟瞪着碧眸,却见两人已经走开,“哎……等等我啊。”
“怎么到处都没人啊?”凌宇舟看着四周,只见秋菊灿烂,杏叶纷飞,就是不见人影。
褐衣男子行色匆匆,雪砚芝伸手拦下男子去路,“请问小哥,今日是召开英雄大会的日子,为何现在没人?”
年轻男子本是不耐烦的脸色,抬头一看,红衣少女巧笑嫣然,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姑娘是从水路上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如果是从陆路来,应该会经过那里。英雄大会在前山山底召开。”
“那请问前山如何去?”
“沿着这条路,前门出去,顺着大路走就到了。”
“多谢小哥。耽误小哥的正事,对不住了。小哥快去吧。”
“没事。”
原来,这忆情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片丘陵,三面环山,呈“凹”形,“凹”字的底部临水,凹陷部位和两侧便是陆地。山庄修建在“凹”字底部的那片山的山顶。凹陷部分靠近陆路的那面是正门,临水的那面开后门。三人登陆的地方便是这临水的那面,若是三人走的是陆路,自然会经过山底开英雄大会的地方。
两相对话之际,凌宇舟抬头看着容岩,“容颜大叔,刚刚你对那门卫大哥说了什么啊?”
容岩对这“大叔”二字深恶痛绝,而且凌宇舟叫的是“容颜”而不是“容岩”,凌宇舟刚一听这名字时曾说道“噗!……容颜……大叔,你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虽然一再声称是“岩石”的“岩”,但凌宇舟却反驳“容颜多好啊,倾国又倾城”,然后一直就是以“容颜”称之。容岩看着那小小包子脸,心念一动“我说你是包子。”
“啊,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包子,干嘛还强调一遍?”凌宇舟皱着脸,碧眸里满是疑惑,自从她叫容岩为“容颜大叔”之后,雪砚芝有次戏称她那脸多像包子,容岩便叫她“包子”。这怎么又说她是包子了?“那刚刚砚芝怎么说你说的是什么雨什么马的?”
“是‘泠泠雨坠舟独驶,哒哒马奔人单行。’果然是,连句诗都背不清。”雪砚芝笑意盈盈却带着深意瞥了眼凌宇舟,抬眸看着容岩,“我问到路了,在前山。”雪砚芝转身,朝着男子指的路走去。
“泠泠雨坠舟独驶,哒哒马奔人单行,”容岩低声念着这句诗,略一思忖,低笑,“你把这句诗的单数字留下,你就知道了。”
凌宇舟默念了几声,恍然大悟,“砚芝,你才是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
忆情山庄前山,不同于忆情山庄内部菊花众多,姹紫嫣红;反而高树成林,红云黄云片片纷纷,木叶飘飞,萧萧而落,时有高树寒蝉凄响,低处螽斯嘶鸣。
三人沿着大路往下,未到山脚,便见忆情山山底,人山人海。
各色武林之人,杂而有序。正中丈余宽的高台上中年白衣男子高立,高台四周各个门派来人各自或坐或立,门派势力之间隔出半尺宽的间隙,一眼明了。各色武林人士齐聚,三面环山,一面靠平地,更使得用上内力的声音响彻耳端:“众位豪杰,狄某从家传古书上得知,不日之后将有神器出世。众所周知,神器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天地异兽的守护。所以今日狄某邀请众位豪杰来忆情山庄做客,一来是宴请各方豪杰,二来便是公布这神器的消息。”高台上,中年白衣男子一脸儒雅,风度翩翩,言语中肯。忆情山庄庄主,狄白染。
“有这等好事?寻宝物,你干嘛不自己去?”
“要是这寻得的宝物,由哪家得啊?”
“是啊……”
“就是啊……”
台下众人,纷纷附和。虽说大家是听说了这神器出世,所以才来响应这“武林大会”,但这梵音寺齐云山等各大门派,表面上与世无争,一派和气,背地里谁不是相互斗来斗去,都想做这江湖第一大门派。这小小的忆情山庄,凭什么能开武林大会?还不就是这神器的噱头。若这结伴出行,神器只此一个,想要神器的却很多,究竟哪家得到?
“狄某深知忆情山庄无力得到此神器,但又不愿这等天才地宝从此被埋没,所以才召开这英雄大会,愿选出德才兼备的武林尊主,让各门派有能之人得之。”
“如何选出这有能之人?”
“梵音寺的慧明大师,德高望重,肯定是武林尊主!”
“齐云山的袁长晟(音:sheng,一声)道长,武功高强,这才是武林尊主的不二人选!”
“胡说!这次武林大会是由忆情山庄庄主召开,所以应该是狄庄主当武林尊主!”
台下众人,支持之人各不相同。一时之间,纷纷扰扰,吵吵嚷嚷,众说纷纭。
“各位,请听狄某一言!此次出行,将会有天地异兽出现,武功稍低的人去也是白白丧失性命。而且无论是慧明大师,还是袁长晟道长,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但这尊主之位只有一人,无论谁贸然当选,都有失偏颇。不如通过这高台上比武,胜者为王,然后由尊主带领大家去寻找宝物。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
“我赞成!”
几句话之间,达成协议。
“我们走近一点去,这里看不清啊。”凌宇舟站在高树树杈处,扶着树干垫着脚,努力往前看。
容岩在树下闭目养神,仿佛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一般。
“刚开始肯定不是高手上场,有什么好看的。”雪砚芝斜倚在紧邻的高树上,广袖低垂,青丝披散,说不清的潇洒恣意。
“难道你就不好奇谁会赢吗?”凌宇舟碧眸瞪着雪砚芝,听得下面一片欢呼声起,又赶紧极目远眺,看看是什么好戏。
高台之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招招都是实打实的伤害。若是单纯看肉搏之战,确实不错,但高手对招,又岂是肉搏而已?雪砚芝所说不错,刚开始,高手都有自己的矜持,而且越早上台,面临的对手便越多,一番车轮战下来,就算是实力高出其他人许多,当遇到真正的高手,体力不济,也对自身不利。
又听得下面一片喝彩声,凌宇舟心中越发着急,“你们真不去啊?”凌宇舟心想,花了这么多工夫,又是跳水又是唱歌,终于到了这武林大会,焉有不去之理?这两人也真是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包船,不就是来看这份热闹的嘛。结果,到了这半山腰反而不下去,凑热闹都凑得不尽兴。自己虽然没花银子坐船,但是唱歌那就相当于是付了银子,心里也就泰然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就分道扬镳吧。“那我就自己走咯?”
雪砚芝并未抬眸,“好走不送。”
容岩对着凌宇舟抱拳,“后会有期。”后又想想,对着这小丫头何必行江湖之理?
凌宇舟听得雪砚芝的话,心中忿忿然,又听得容岩对她道后会有期,便学着容岩的样子,双手抱拳,“后会有期。”便抱着大树的树干,滑下去,晃悠着斜马尾,蹦跶着往人群中跑去。
容岩盯着金色树林中渐去的蓝色背影,嘴角含笑,“若是人人都像她这般无忧,那世上就少了多少困扰。”若是我能做到她这般无忧,忘了阿笙,这就没了相思之苦,多好。
雪砚芝头也不转,斜倚在高树上怔怔望着蓝天,“若是人人都像她这般无虑,那世上就多了多少笨蛋。”虽是羡慕她的无忧无虑,不过如果人人都放弃了思虑,那活着跟笨蛋有什么区别?
凌宇舟早在树上就瞄好了地方,右边便是那散人所聚之地。一头扎进人群中间,凭着身材娇小,挤到了人群前方。台上男子裸着上半身,皮肤黝黑,肌肉狰狞,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另一人被摔倒在地。还没待凌宇舟看清另一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裸身男子便又凭着那一身蛮力,双手拉着另一人的双腿,另一人就如同货物一般,凌空飞起,摔到台下。
“真野蛮。”凌宇舟撇撇嘴。她自小接触的功夫便是以轻巧著称。像是她这般轻功不济武功也不怎么样的门人,在她那门派倒是纯属例外。
“在下苍山醉武士贾苟,在此会会壮士。”一身盔甲,一杆长枪。上台的是一不惑之年的男子,但那相貌却是极为醒目:国字脸,一字眉,却有着一双眯缝小眼,着实怪异且夺目,丑得夺目。
凌宇舟嘟着小嘴,心道:“这人是来唱大戏的啊?还有这名字,假狗?我看是真狗还差不多,长得‘真狗’猥琐。”
不过这唱大戏之人确实有两把刷子。长枪本是马战使用最佳,可这贾苟,却在台上运用得虎虎生威。长枪挑、砍、劈,颇有气势。裸身男子本是近身才能发挥出优势,想这贾苟也看出了这点,长枪圆滑,挡、拦、让,一气呵成。裸身男子近身不得,贾苟长枪虽使裸身男子身上略有擦伤,但也没有造成本质伤害。眼看着两人僵持不下,贾苟却一个破绽,裸身男子蓄力扑上,贾苟一个闪身,回龙一枪,带着十分的内力,裸身男子收身不及,又被一枪命中,当场刺穿背心。
台下一片惊呼。贾苟阴测测一笑,“刀剑无眼,让大家受惊了!还有谁愿意上来挑战?”
又是几人上台,无一例外,都被贾苟打败,或死或重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若是一人死亡,便可以说是刀剑无眼;若是人人这般,只能说是这人故意为之。大家虽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愿意说明。毕竟别人实力在那里摆着,何必徒惹麻烦?不过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不知变通,不懂世故,“你是故意的!”蓝衣少女跳上台,嘟着包子脸,单手指着贾苟。这人分明就是故意害人重伤或死掉,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出来?
“小姑娘,你说什么是故意的?”贾苟眼见上台的是一蓝衣俊俏少女,笑得一脸色相。
单纯的少女看不懂贾苟眼中的色心,碧眸里满是指责伤人的愤怒,“你是故意杀人或者伤害别人的!”
“小师妹?”
凌宇舟回头,却见台下不远之处,蓝衣男子深蓝缎带束起马尾,额前一抹刘海尽显英气。
“天梵师兄?”凌宇舟心中暗自懊悔,偷跑却被认出来,这下得被师兄带回去了。不过想着指出了一个坏人,当了一回女侠,就算被抓回去也值了!而且有了师兄撑胆,中气又足了几分,“你分明就是故意害人!”
“原来是唐门女侠,让贾某来领教领教唐门高招。”
话毕,一杆长枪出其不意,凌宇舟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阵蓝风飘过,凌宇舟堪堪与那长枪擦身而过,手臂蓝色缎带飘落半截。
“听闻唐门暗器独霸天下,没想到唐门倒是以众欺少之辈。”贾苟见偷袭不成,阴着脸道。
唐天梵将怀中凌宇舟放下,“快自己下去。”
“哦。”凌宇舟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吐吐舌头,从台上跳下,悻悻地回到了台下原处。
“苍山成名的大侠何必跟小丫头一般见识,你的对手是我。”唐天梵架起手臂机关,双眼平视,表情凝重。虽然此人武功不济,但前面几人便是败在他的阴险之下,不得不防。
“小丫头,过来,这边这边。”凌宇舟回头,却见另一同唐天梵同一着装的蓝衣青年男子对着自己招手。
“雪儿,你怎么也来了?”凌宇舟走上前去,又四下张望。被唤作是雪儿的男子,全名“唐知雪”,这辈分上比唐天梵和凌宇舟大一辈,年龄却是相仿,在唐门时,也相互关系不错,便也就没大没小的唤他“雪儿”。最初唐知雪还反抗,说雪儿怎么听都是女子的名字,但这姓“唐”排行“知”,若真说是名字,可不就是这“雪”字。反抗无效,也就任由他们唤他作雪儿了。
“别看了,天楠没来。”唐知雪看她那一脸释然,“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装的是什么!我说你从小就跟天楠关系最好,嫁给他不就是最好的选择,还逃婚?……”
“雪儿你再说,再说我跟你急!”凌宇舟皱起脸,气势宛如一只被激怒的小狮子。
唐知雪叹了一口气,“等这场比试完,让你天梵师兄来收拾你!”
凌宇舟小心翼翼地看着唐知雪,“雪儿,你说,天梵师兄会不会有事啊?”
唐知雪一脸凝重:“这个嘛……难说啊难说……”
凌宇舟一听着唐知雪说难说,心里急了,碧眸里烟雾弥漫,“我……我不是故意害师兄……”低下小脑袋,最后的字听不清了。
若问唐知雪平生最喜,可以说是美女;若问唐知雪平生最怕,那便是美女的眼泪,凌宇舟虽然算不上是绝色大美女,但也是清秀小佳人,而且是唐门上下最宠爱的小师妹。这便急了,连忙道:“小丫头别哭啊,千万别哭啊,你师兄没事的!我说的是那假狗的性命难说!”害了这么多人,差点伤了最宠爱的小师妹,天梵下手肯定会很重的!
“真的?”凌宇舟碧眸里满满的不信。
唐知雪哭笑不得,说假话的时候立马相信,说真话反而多番质疑,“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那……”
“那就罚你永远看不到大美女,出现在你面前的全是大龅牙,歪瓜裂枣!”
“小丫头,这誓言也忒恶毒了吧?”
“你发誓!不然我就不信你。”
“好好……我发誓。要是我说的是假话,我就看不到大美女,出现在面前的全是大龅牙,歪瓜裂枣!”
却说台上,唐天梵本想着速战速决,将这假狗解决之后,若是再上来一人,便就随意卖个破绽,装输下台,同许久不见的小师妹说说话,反正唐门上下又没什么野心,对这神器不感兴趣,自己和雪儿只是来凑凑热闹,却被当作是唐门使者迎为上宾。又想到此人心术不正,差点伤了小师妹,便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盔甲稳重矫健,蓝衣轻灵飘逸。长枪破、刺、挑,徒手躲、避、闪。唐天梵心中拿定主意不让贾苟好过,也没使出唐门秘传之法,只是凭着轻巧的轻功,躲闪算计。贾苟本是心中不定,刚才唐天梵能迅速救下凌宇舟,这功夫肯定在他之上;现在却看得唐天梵只躲不攻,便思忖着唐天梵应该是轻功不错罢了,武功不过尔尔。不过轻功好也是个麻烦,拿下他不容易。几十招下来,贾苟心中越发着急,“这消耗了体力,不利于后面的对战。”便想速战速决,右手单手使枪,左手像怀中探去。这唐门是什么?暗器的老祖宗,用毒中的行家!在唐门面前使暗招,班门弄斧,不自量力。等的就是现在!贾苟左手凌空一撒,恶臭扑面,唐天梵装作中招,身形渐慢,贾苟对着唐天梵心口一刺,唐天梵却突然闪身,手臂机关像生了一对小翅膀般长开,唐天梵没忘记这假狗看小师妹时那一脸****,机关暗自朝下撇了一个角度,听得“啊!”的一声惨叫,贾苟捂着下身,裤裆处满满是血。盔甲虽是做得精致,但那个地方做成盔甲,确实不利行动,这也就给唐天梵可乘之机。
“你……我跟你拼了!”贾苟眼见今生无法人事,双目涨得通红,拎起长枪,毫无章法地扑向唐天梵。唐天梵机关开动,又是一声惨叫,“哐当”一声,兵器落地。
唐天梵的第三发暗器是对着贾苟的脖子处。刚才贾苟是如何虐待上场之人,大家有目共睹,现在贾苟如此下场,众人也就视而不见。江湖之人,见多了血腥,就当是看一次“正义”的单方面虐杀。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贾苟对着唐天梵连连磕头。命根子被毁,有过那一瞬间死的冲动,不过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真真面对死亡的时候,命根子也就可以暂时忽略不计了。
唐天梵心下犹豫,毁了他的命根子,也算是对他亵渎小师妹的报应。可动手杀人,他倒真是做不到。
“比武场上生死由命,刚才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是啊,杀了他!”
“杀了他!”
台下一片叫杀之声。得势之时没人声张正义,失势之后总是人人痛打落水狗。
唐天梵心中一叹,犹豫半晌,终是放下手中武器,“如今饶你一命,回去之后做个好人罢。”
贾苟跪头连声道“是。”唐天梵回头的一瞬,却是满目猩红,举起长枪朝着唐天梵的背心刺去。
“天梵小心!”唐知雪大喝一声,举起臂中机关两箭齐发,一箭射向贾苟右手,一箭穿过贾苟喉头,贾苟喉咙出现一个血洞,双目圆瞪,黯然倒下。
簌簌秋风吹过,扬起一片黄叶纷飞。马上有人上台清理落叶,并将尸体拖走。
“身手不错。不过对敌心慈手软,终是难成大器。”容岩在远处看着台上的那一幕,摇头。
“我倒不知道,容岩有看相的本领。”雪砚芝黑眸盯着容岩,唇边勾起一抹笑,复而眸光流转,看向远处台上,“不知这神器究竟是何物,出发之前便已失去这么多条人命。真真是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那眸中却无半点诚意。
台上比武继续,不过鉴于刚才的那些人命,另外规定了三条:
一、点到为止;
二、若是一方认输,便不可害其性命;
三、比试得正大光明,不得使用暗器暗招等不磊落的手段。
下一场比试中,唐天梵故意卖了个破绽,主动下台。
“看吧,我就说天梵没事吧,有事的是那假狗!”唐知雪凑在凌宇舟的耳边,一脸得意。
凌宇舟小马尾一甩,对着唐知雪“哼”了一声,“谁说没事的?刚才差点就被贾苟伤了!”
唐知雪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这不是没受伤吗。”若真是受伤了,你还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
凌宇舟眼见唐天梵下台,碧眸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圈,“师兄,你刚才真威风!”
“你别以为你拍马屁就能逃过一劫。今天就跟我回唐门去!”
凌宇舟一脸苦相,嘟嘟嘴,“师兄啊,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让我看完这场武林大会嘛。师兄师兄,天梵师兄,我的好师兄……”
唐天梵这次同唐知雪出门,本也是为着这“凑热闹”而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时候,怎能错过此等盛事?想想这武林大会也就那么一两天的事,有他和雪儿看着,会出什么事?便装作一脸正经,“那你就乖乖听话,不要乱闯祸。等武林大会一完,就跟我们回唐门去!”
“好的!师兄。”凌宇舟甜甜地回答。唐天梵宠溺地摸摸凌宇舟的脑袋。
唐知雪在一旁怨念,“有了师兄忘了师公!”
“呸!雪儿才不是师公呢,你顶多算是师叔!啊,不对,是师弟,哼哼!”
唐知雪虽然是“知”字辈,但他幼年寄居在外,回唐门之时十岁有余,比起凌宇舟两岁进唐门,确实算是晚入门,而且三人都是由掌门唐知秋亲自教导,所以凌宇舟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唐知雪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知”字辈最小的唐门之人,便对着所有的“天”字辈的小辈自称“师公”而非“师叔”。
唐知雪看着那有了师妹忘了兄弟的唐天梵,又看看那个有了师兄忘了师公的凌宇舟,“哼!等我哪天也去找个美女来疼爱,气死你们,气死你们!”
台上,比武继续,不过有了那贾苟的搅合,而且真本事的人还没上台,便有些意兴阑珊。凌宇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无聊啊。”
“比武三天,今天才第一天,上台的不会有什么高手,当然无聊。”唐天梵揉着凌宇舟的脑袋。
“那刚刚怎么说比武就能选出什么的尊主,然后就好了来着?”凌宇舟瞪大双眸,一脸不可思议。
“傻丫头,那只是对外宣布走走过场罢。各大门派已经商议好,比武时间为三天,那宣布只是为了做给散人看而已。”
早知道就听砚芝的,不来了。然后还可以睡会儿觉,不会被师兄抓到,多好。凌宇舟耷拉着脑袋,一脸困意。
“要去睡觉?”唐天梵看着凌宇舟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心中只觉好笑。这个小丫头,一向嗜睡,最初还以为生了什么病,访遍名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身体健康,单纯嗜睡。若说凌宇舟的武功平平,轻功几乎没有,为何?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因为偷懒,或是根骨奇差,可她倒好,根骨奇佳,甚至好过唐门天字辈弟子中天资最好的唐天楠,且有名师指导,却学得不上不下,为何?单纯因为嗜睡。为此,掌门不知批评过她多少次,最终掌门夫人一句话,掌门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任她去了。
古琴铮铮,乐音袅袅,弥散着哀伤却优美的低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不绝如缕。
艳阳高照,初秋木叶萧萧而下,更是营造出凄清哀转的忧伤。
一顶四面是纱的缎轿,带着那亘古华殇般哀转的琴音,从天而降。四个抬轿少女皆是身着碧蓝衣衫,头上腰间手腕脚腕处,银光闪闪,少女各个或清纯或美艳,皆在右脸处,纹上了蛇形图案。真不知是哪个门派,如此豪华的手笔,连侍女也都以银为配饰。
缎轿落地。紫衣女子紫纱蒙面,额前一点五瓣枫叶朱砂。蛇形银簪绾起青丝,只余背后一绺长发。十指丹蔻抚琴,皓腕银环轻撞。女子时而眉头轻锁,时而盈盈一笑;凤目流转间,回眸浅笑,妩媚蛊惑。
台下众人一片吸气声,皆是直勾勾地盯着紫衣女子,本以为那侍女就是人间绝色,没想到这尊使更是艳绝无双。虽不见真面,但单是那一颦一笑,举手之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来者何人?”
“我家尊使乃是五仙教须蛇使,听闻忆情山庄召开英雄大会,推选天下德才兼备之人,统领江湖豪侠寻那神器。我家尊使便为参选这一盛事而来!现在,由奴婢代替尊使,来领教诸位高招!”右前方抬轿侍女上前一步,银铃环饰叮铃作响。
“我认得这个紫衣服的姐姐!她还帮过我呢!原来她是五仙教的须蛇使啊,好厉害的样子。”凌宇舟拉着唐天梵,一扫前一刻的顿困,满脸兴奋。
“休要胡说!”唐天梵赶紧捂着凌宇舟的嘴,看看四周,还好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紫衣女子吸引,才低声道:“你知道五仙教吗?”
凌宇舟碧眸里满呈疑惑,摇摇头。
“五仙教是凤鸣国的国教,教主在凤鸣人的心目中,同皇帝一样的地位。这须蛇使,就相当于是凤鸣公主的地位。这样你懂了吗?”
“凤鸣公主?那岂不是很厉害!”
“龙翔凤鸣,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势如水火。五年之前,龙翔的易帆将军就是在南疆失踪的,江湖传言,便是南疆妖女害死了易帆将军,再加上五仙教之人会巫术,懂蛊毒,这些历来被中原武林所不耻,因此五仙教在龙鸣又被叫做‘五毒教’,说白了,就是邪教。所以休要在众人面前说你认识五仙教之人。”
“可是紫衣姐姐是好人呐……”这跟她是哪个国家哪个门派的人有什么关系?凌宇舟垂眸,皱着脸,似懂非懂。
“我说过,再见之时便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只说一次,‘陌寒’,‘陌生’的‘陌’,‘寒冷’的‘寒’。”
凌宇舟抬头,却见紫衣女子凤眸轻挑,笑意盈盈看着她一眼,似有无限风情。环顾四周,他人并未有所反应,“师兄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有什么声音?”唐天梵奇怪地看着凌宇舟。
“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凌宇舟挠挠头,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密音入耳?”
唐知雪笑笑,“天梵跟她说那么多干嘛?这小丫头不愔世事,除了睡还知道什么?”
“你才只知道睡呢。哼!雪儿一点都不可爱。”凌宇舟反驳,斜马尾随着小脑袋的起伏微微颤动,分外可爱。
唐知雪眼见着又惹小丫头不高兴了,摸摸头,对着凌宇舟的耳边轻道:“唐门隐世,不问江湖纷争。这也是千百年来,唐门能安然立身之本。我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只要记着,喜欢就去结交,不过不要做得太张扬。”我也想去结识美女呢!唐知雪摸摸下巴,并未对凌宇舟说出这一想法,自己爱美女,怎么能表露出来,将美女吓跑?
“哦……”
半山腰高树上,红衣少女脸色苍白,黑眸越发清亮幽邃,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真正的高手较量终于要开始了。”
容岩端坐在方才凌宇舟站的那颗高树上,“上面风凉,你也注意点身体,受了风寒,受罪的还是自己。”
少女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是还有容岩照顾?反正容岩也成寡妇了,本公子心存善念,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吧!”
容岩无奈摇头,这丫头……不老提阿笙心里就过不去是吧?“你不是想看高手过招,怎么现在又不看了?”
“有什么好看?单方面强而已。哪里有那天晚上精彩?”
那天晚上,白衣青年风姿玉立,剑法卓绝;黑衣人虽然身形矮小,但功法绝佳,虽然短短数十招比划,也确实强过台上肉身相搏。
“你说,若是那晚的白衣男子同这紫衣女子打斗,谁能赢?”雪砚芝红花墨发轻舞,广袖绛衣低垂,雪颜上黑眸轻抬,倒是说不出的风流。
容岩思索片刻,“虽然紫衣女子琴音惑人,但若堵住双耳,便也失去了这份效力。白衣男子神器傍身,武功卓绝,应该能赢。”
雪砚芝摇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武功高强,既是优点,也是缺点。武林高手,自然五官感应强与常人,即使双耳失聪,也能听得一些。这女子所持之琴,是‘修罗琴’,修罗琴,惑人心,造幻境,碎人命。又岂是堵住双耳就能不受影响?况且,那天那黑衣人不也是相较于白衣男子的武功低了多少,白衣男子心存善念,不忍伤其性命,才多过了那几十招。最终遭人暗算,让那黑衣人被救走。所以我说,若是过招而已,白衣男子与台上女子的胜负,五五分成。这五成赌资,便是那白衣男子心中有无魔怔,有,或许输;无,肯定赢。但世人心中哪里没有些许执念,这有魔怔的几率便大些罢了,不过仗着神剑傍身,也许也能突破魔怔,所以胜负对半。若是生死相搏,”雪砚芝抬眸,嘴角笑容不减,“必败。”
容岩思索着雪砚芝所言,这五五之说,也不无道理。看着那高树金云中的一片深红,不禁悲从中来,情深不寿,自己同阿笙已是天人相隔;慧极必伤,这小丫头如此聪慧通透,可这九阴绝脉之体,也不知是福是祸。
“容岩你干嘛一脸死相?我还没死呢!”雪砚芝也知道容岩心中在想什么,不就是九阴绝脉活不过十八岁?“若是寻常人家,九阴绝脉之体活不过九岁,我襁褓时期就被师父看上,带回迷雾谷,灵药泡出了一副百毒不侵之体,学得一身卓绝于世的轻功和独步天下的医术,也好过世人庸碌一生的八十。”
秋风飒飒。谈笑间,抬轿侍女胜出五场。
“若是无人挑战,这中原武林尊主之位,我家尊使便当仁不让!”
“你们这群妖女,捣乱大会,居心何在?”世上庸人终是不愿意承认巾帼不让须眉,比武不如,便有了诸多借口。
“我倒是不知,中原武林技不如人,便有这诸多说辞。果然令小女子大开眼界!”碧蓝衣衫侍女笑言,“天下武学本是一家,或者说,龙翔国的各位侠士是看不起凤鸣武学?”
众所周知,五仙教乃是凤鸣国教,虽然中原武林看不起五仙教的蛊毒巫术,但这番说辞,可大可小,大到若朝廷真要怪罪下来,为了邦交之事而与朝廷对立,也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说小,也只是几句话的事。狄白染略一思忖,儒雅的脸上满是笑容:“姑娘言重。贵教乃凤鸣国教,怎可与我等江湖人士一般见识?”
“蓝锦,不得无礼。”陌寒凤眸潋滟,嗓音不似江南女子的软语,也没有烟花女子的柔美,分明是清音朗朗,却是软媚酥骨,令男人浑身一阵酥软。
“是,尊主。”名唤蓝锦的比武侍女退下。
“那依贵山庄所见,该如何处理?”
话语针锋相对。狄白染说的是江湖人士,这代表的便是整个龙翔江湖;而这紫衣女子,却是指名道姓问东道主忆情山庄。若这处理得好,便是中原武林之幸;处理不好,只需将忆情山庄供出,弃车保帅,便挽回了龙翔凤鸣这维持了五年的面子。
狄白染一阵苦笑,骑虎难下,不得不依着陌寒的思路,“贵派有何高见?”
“依本座所言,不如龙翔派出三人与本座对招,若是本座输了,这便选出这武林尊主;若是本座侥幸,赢了三场比试,那这尊主之位,本座便当仁不让!”
“这……”
“难道龙翔偌大的中原武林,还怕小国小教?”陌寒凤眸潋滟,右手五指丹蔻把玩着一青一白两条毒蛇。仔细看来,却是青白双头共身双尾蛇,两个三棱蛇头嗤嗤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答应她!让这妖女见识下中原武林的厉害!”
“答应她!答应她!……”
“就让贫僧先来领教凤鸣高招!”青年和尚身着橙黄僧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梵音寺净语,在此领教施主高招。”
蓝锦柳眉斜挑,“你能代表梵音寺?”
“小和尚可要想好,这不是儿戏,龙翔只有三次机会。”陌寒并未抬头,只是怜爱地抚着怀中毒蛇,双眸潋潋,像是在宠爱着稀世珍宝一般。
净语自幼在梵音寺长大,净字僧人之中,根骨慧根皆是上层。方丈评价净语慧根奇佳,奈何心绪浮躁。若是不能安心静气,终难以圆满。此次出行,净语本不在出行之列,再三请求方丈,方丈最后叹了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也就随他去了。净语从小到大,未遇过挫折,此次有次机会,何不一展所才?
另一橙黄僧衣,年约四十的僧侣对着净语低声道:“师弟,使不得。快下来!”
净语看了一眼台下,心想这净明师兄,慧根根骨皆不如我,平日里仗着是师兄,总是对自己横加指责,这次一定是不想让我出风头,便不理会台下净明的劝告,昂首挺胸,加上了内力,“就让贫僧代表梵音寺,来领教施主高招!”
陌寒哧哧一笑,浅灰凤眸中蓝光点点,双头蛇钻进紫衣女子袖中,顺着右手手腕而上。“那便开始。”
琴声铮铮,萧索肃杀。浅紫光点从琴弦上轻灵而下,就像蒙上了一层浅紫轻纱,朦胧梦幻。
龙翔凤鸣,当世武林,武功大致分为三种:一是为武力,一招一式皆为肉搏之战;二是为内力,传统武学气运丹田,让一招一式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三是为灵力。三种武功之中,灵力最为庞杂笼统:当内力积聚超过一个甲子,在机缘巧合之下,便能凝聚出属于自己独特色光的内力,带着色光的内力已然发生质变,这种内力被称作灵力;或是修习了某种独特功法,得到上神的祝福,能运用自然的力量,这种能力也被称作灵力;不过有一种人得天独厚,天生带着某种特殊能力,或是凭着天才地宝、神兵利器自成一派,招式之中自带色光,这种特殊能力也被称作灵力;纷繁复杂,不可一概而论。当今龙翔武林身具灵力的成名高手,不出百人,几乎都是耄耋之年,最年轻者,也年至半百;而这女子,年纪轻轻却身负灵力,何不令人畏惧?
“小和尚你若是承认梵音寺武学技不如人便可直接下去,否则……”面纱轻动,凤眸中蓝光点点,清幽魅惑。
净语见这紫色灵力,便知自己在紫衣女子之下。本想卖个破绽便下场,但陌寒所言又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此战……为了梵音寺,必胜!
梵音寺武学,向来阳刚猛健,大开大合。净语眼见着紫色弥漫,便知这曲子未成之前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左手成掌,右手握拳,冲向紫衣女子。
随着悠悠琴声,紫色烟雾袅绕。紫光成纱,一层又一层铺散开来,层层叠叠将高台绕在一片紫色迷雾之中。净语只觉眼前一片紫云缭绕,远川缥缈,素衣女子笑意盈盈,“小师傅,来啊。”转而视角变换,或美艳或妖娆或清秀或明媚的女子,绕在身边,女子的低吟声声入耳,柔媚酥骨,“小师傅,来啊。”此乃心魔!净语本是从小在梵音寺长大,美丽女子对他自然不成影响,双手合十,闭目打坐,口中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台下众人只看到净语先是冲向紫衣女子,半路之间却又原地打坐念经。琴音缭绕,和尚念经,紫色氤氲出一片旖旎,琴音低低续弹,阴绵柔美,缠绵缱绻。
突然净语身上金光暴涨,瞬间有盖过紫色之势。众人屏息凝神,“这……这是灵力?”金色的灵力!梵音寺弟子,二十岁的金色灵力!
梵音寺众人心中低咒,梵音寺虽为三大门派之一,但从不参与武林纷争。这份藏拙,使得千百年来梵音寺能在改朝换代中偏安一隅,这下让天下之人知道,梵音寺二十岁的弟子便掌握了灵力,梵音寺以后还能在武林纷杂之中安然无恙?
陌寒嘴角轻勾,琴音骤然凌冽狰狞,雷霆万钧之势,紫云似山风呼啸,紫雾如海浪滔天,翻滚汹涌,急速流转。紫色涨一分,金色涨十分。一时之间,入定的净语仿佛一尊佛像,通体金色。琴声急促短暂嘶鸣,十指在琴弦上急速拨动,快,快,快……入定之人口中默念佛经,金光涨,涨,涨……金光刺目,此刻居然堪比天上骄阳!
继而琴音凄迷哀转,旖旎缠绵。紫雾纷纷散去,只余下不到一半,柔柔成纱,又仿佛女子娇柔的双臂,缠绵在净语脖颈处。紫色轻纱般的低低转动在净语身上。琴音低迷,就像少女的低吟。
“不好!快阻止她,净语师弟要破戒了!”
面纱下,朱唇轻启,“已经来不及了。”
“铮”地一声,琴音收尾,十指丹蔻从琴弦上离去。净语身上金光蓦然褪去,“噗!”血雾喷出,台上武僧倒地。
风停树止,众人屏息,唯有女子清淡的声音,在众人耳边低响,“贪、杀、淫,三戒已破。”
空中一片白云悠悠飘荡,秋天的飒爽,却抵不过人心的寒凉。
“这女子好生恶毒。竟然让一个好端端的和尚破了三戒。”容岩看着这一幕,心中骇然。
“若是心中没有恶念,又岂会被旁人横加利用?”这个幻术,不过是将人心的邪恶放大罢了。雪砚芝浅笑,黑眸分明清亮,细看来却是宛如大海般幽深,“若是容岩对上她,可有胜算?”
容岩略一思忖,“蛇蝎美人,说的便是这种女子,最好一辈子不同她过招。”
雪砚芝黑眸中似有灿然繁星,点漆的眸子中缀满盈盈笑意,“我可记得笙姐姐也是五仙教之人。”
“阿笙可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女子,哪有这般歹毒?”容岩嘴角带笑,每每想到阿笙,心中一片柔软。
雪砚芝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也只有你才说笙姐姐善良。”
净明连忙上前扶净语,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天之骄子一般的师弟——变得如斯境地,满面苍白,口角带血,四十岁的僧人心中不忍,“净语师弟,回寺之后,师兄定帮你想法子补救。”
净语不语,只是睁着眼,失神般怔怔地望着前方。方才遇到各色美女,默念心经之后,美女消失。他感到继而自己武功大增,在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赢了那妖女,回到梵音寺方丈对着自己一脸笑意:“净语,你是梵音寺的希望!”心中越发得意之际,方丈却说:“武术,不仅仅在于武术本身。而是武术禅。何谓禅,能说出便不是禅。……”方丈的话在耳边回荡。捂耳大喊,“走开,走开!我最厉害!”拳脚之下,方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我……我杀了方丈?”“恭喜净语师弟成为梵音寺方丈!”“恭喜师兄成为梵音寺方丈!”一片祝贺之声在耳,披上袈裟,各色绝色女施主对着自己笑意盈盈,“小师父,来吧。”“小师父,来啊。”“小师父,你已经成方丈,还有谁能管你呢?”“方丈,来嘛……”正与各色温柔美丽的女子缠绵床榻之时,却见紫雾从眼前飘过,“这是什么?”胸口发闷,一口鲜血喷出。净语握拳,好高骛远是为贪,杀死方丈是为杀,贪恋女色是为淫;虽是梦中,但心若有念,便为破戒。三大戒已破,此生与大成佛法无缘!
梵音寺众人责备的目光看着净语,不过后者重伤,指责之声也听不清罢。梵音寺十多个僧人对着东道主狄白染告辞,便退出了会场。
陌寒凤眸微挑,十指丹蔻逗弄着猩红的蛇信子,凝脂柔荑,分叉蛇信,胭红对殷红,那场景分外刺眼:“谁来比试这第二场?”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骇。这第一场比试,大家有目共睹,梵音寺金色灵力的高僧被这妖女打败,放眼整个会场,除了某些大门派的领头之人,还有谁身具灵力,足以与这妖女抗衡?
“这怎么好意思,本座才比试了一场,就能得到尊主之位。”眼角带笑,酥媚入骨。
“整个龙翔藏龙卧虎,岂是三人就能选出高手来?”
陌寒颔首,似是理解,“所以只需选出一人,胜过本座便行。”
“你……”台下之人气结。自己胜不过她,可偏偏在场可能胜过的人却都不愿上台。若是赢了,这便是龙翔胜过凤鸣;若是输了,有谁丢得起这个脸?
“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每个门派出一人,一起上!”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身影相继上台;各大门派高手一齐上台,焉有打不过这妖女之理?
“在下飞沙帮三当家赵龙海便来会一会五仙教高招。”
“在下丐帮六袋长老秦酒愿与须蛇使一较高下!”
……
“在下齐云山弟子尹青荇,请赐教!”
台上几人,或青衫长襦,或粗布短襟,或满脸横肉,或面貌平庸,唯有最后上台的白衣男子,除却身材娇小,面貌过于阴柔之外,倒也相貌堂堂。
凌宇舟死死拽着唐天梵的手臂,“天梵师兄,你说陌寒会不会有事啊?”
“陌寒?是谁?”唐天梵满脸疑惑,双目却死死地盯着台上,不愿错过任何一场比试。
凌宇舟这才想起“陌寒”之名是陌寒对她密音入耳告之,“就是须蛇使啊,紫衣服的那个。”
“她那么厉害,应该没事吧。”唐天梵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高手过招,怎能错过?
凌宇舟听得唐天梵说没事,心下安定,笑容满满地将碧眸转回台上。
“小丫头,若不想受伤就速速离去。”凌宇舟抬头,却见台上陌寒对她低低浅笑,媚态横生。
凌宇舟皱着小小包子脸,可是……我还想看呐……
“退后一丈,保你无虞。”
凌宇舟看着台上陌寒,她已回过目光,对着台上众人。
凌宇舟挠挠脑袋,扯着身旁唐天梵的手臂:“师兄师兄,我想去后面。”
“小师妹,别扯了,看台上啊。”唐天梵挪开手臂,眼睛未曾挪开半分。
凌宇舟撇撇嘴,捂着肚子,“哎呦,师兄,我肚子痛!”
唐天梵心恋恋不舍的看看台上,又看看皱着脸的小师妹,虽知道这是小师妹耍的把戏,但偏又不忍心戳穿,心一横,“雪儿,走。”小师妹害我不能看比试,咱们兄弟有难同当,你也别想看!
唐知雪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要去你自己去,别妨碍我看美女!”
唐天梵恨恨地揪着唐知雪脑后马尾,在唐知雪不耐烦的哎哟抱怨声中,三人离开。
走离人群约莫一丈,凌宇舟扯着唐天梵的袖子,“师兄师兄,我肚子不痛了!我们在这里看吧。”
唐天梵瞪了凌宇舟一眼,“这里?这里还怎么看!全是人。回去回去!”
“师兄不要嘛……”碧眸里水光隐隐,小嘴撅得老高,一副“你走我就哭给你看”的模样。
唐天梵无奈,看着身旁高树,便抱起凌宇舟,运起轻功,带上高树。
唐知雪眼见着两人都跳上高树,看看人群,又看看树上两人,低声咒骂一声,也跟着运气而上。
蓝锦在香案前点燃一缕香,焚香袅袅,盘旋状缓缓升起。
紫纱下,朱唇轻勾,紫气弥漫,陌寒周身光华暴涨,琴声肃杀,凝成一道道紫色光剑,朝着台上众人扑去。台上之人只道是光剑刺身,连忙架起兵器抵御,却见光剑临身,却成了一缕缕紫色烟雾,萦绕周身。琴声低柔,魅音入耳——江南烟雨,红花翠草,水榭楼台之中,吴娃软语低哝;长亭之外,草长莺飞,燕语呢喃。忽而琴音由缓转急,仿佛身临千军万马之前,乌云压城,朔风凛凛,刀光剑影;呐喊马嘶,钟鼓雷鸣,不绝于耳。定睛却看,台上众人架起兵器,兵器在空中相撞,各色光华大涨,一时之间,台上光彩夺目。
各大武林人士纷纷惊骇,台上之人——全部身具灵力?中原武林何时多了这么多身具灵力之人!
容岩叹道:“几年不出谷,居然多了这么多身具灵力之人。”
雪砚芝转眸看向容岩,“身具灵力很奇怪?若不是我身体原因,我现在至少也有一甲子功力。”
“五年前,身具灵力之人不多百人,几乎年过半百。没想到,五年之后,有这么多……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啊,看来是要变天了……”
却说台上,众人举起武器,本是向着陌寒扑去,后者嘴角轻勾,凤眸中流露出一丝戏谑,十指在古琴上拨弄,紫色烟雾一丝一缕从琴弦上泻出,形成一条长线。长线一端沿着陌寒的身体逶迤而上,另一端正无断绝地从琴弦缓缓流出。长线渐渐加粗加深,陌寒周身笼罩在一片紫色朦胧中,只余一双凤眸,清澈透亮,眼带嘲笑。
台上几人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目标,挥舞着兵刃,对砍!朝台下走去,砍人!砍……砍……砍……!紫色烟雾扩散,一时之间,台上台下,仿佛置身于紫色烟雾之中,茫茫不见人影;众人忙驭出兵器,偶尔破空声起,身上多了一条血口;忽而听得亲人暖语,情人低喃,心中一柔松开兵器;却又立见亲人变仇人,情人变猛兽,冲着自己扑来!几番下来,都知道,这里没有亲人没有伴侣,有的只是自己。台下之人身上挂彩之后,驭起兵器,一时之间,七彩光华闪现,间或带着其他色光,纷繁杂乱却又刺眼。台下竟还有身具灵力之人!众人凌空对砍,血肉横飞,偶有断肢残体飞出,凌宇舟看着飞来的血淋淋的断臂落于树下,骇人非常。
“不救?”容岩看着这人间地狱,心中不忍。
“为何要救?”少女青丝流泻,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纤细的小手把玩着玉笛,吐出的却是最残忍的话语,“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
容岩叹气,这丫头……做事全凭心情。能为救一人而伤己,也能眼见众人伤亡而不愿一曲救人。琴音蛊惑,只需一曲横笛清心,扰乱这琴声惑心,便能救身陷迷雾之人。
一声龙吟,带着破空声起,月白光华流转,紫雾渐渐变淡。白衣男子手执长剑,剑刃放出湛蓝寒光。翩翩君子,风姿绝立。玉华般温润的脸上,满是冷冽寒霜。黑眸平静无波,悠远深邃宛如一潭深渊。
“是他!”雪砚芝小巧的脸上眉头微拢,心下疑惑:短短三日,伤及肺腑之人便恢复如常,怎么可能?
“青阳师兄!”尹青荇低声柔唤,扑到白衣男子怀中,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白衣男子身如冬霜落松,背挺笔直,满脸冷凝,“师妹怎可如此胡闹!若是伤及性命,怎对师父交代?”打量着尹青荇,只见少女除了衣衫有些破口,身形狼狈之外,并无他伤,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尹青荇小脸微抬,眸光含泪,盈盈秋光看着白衣男子,说不清的楚楚可怜。
容岩见雪砚芝直勾勾地盯着那白衣男子,只道是小姑娘情窦初开,“别看了,人家都有情人小师妹了。”
作为世人眼中的神医,雪砚芝自然对疑难杂症执念非常,恢复速度如斯,难免好奇。听得容岩在耳边念叨了一声,怔怔地“啊?”了一声,黑眸疑惑地盯着容岩。
容岩摇头叹息,只当是小姑娘的爱恋还没付出便已死亡,受了打击,才没了以往的灵动聪慧。
紫雾散去,高台另一头,紫衣女子青丝披散,长眉凤目流转,妩媚勾魂,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厌恶,“若是小情人你侬我侬,就别在此处污染本座眼睛。”
白衣男子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固定尹青荇的身子,退后一步,好像没看到那眸中的哀怨爱恋,“在下齐云山洛青阳,还望姑娘赐教。”
月白光起,紫色烟聚。高台之上,白衣男子手执湛蓝长剑,紫衣女子案前焚香袅袅。
惊天剑,剑气惊天,霜月般冷凝的剑气携着秋水寒冽的月白,湛蓝的光芒骤然四射。龙吟声起,袅袅青烟,似有青龙忽隐忽现。
陌寒凤眸凝重,十指急速拨弄琴弦。修罗之琴,琴音惑心,琴弦上泻出的紫烟袅袅绕绕,恍如江面暮霭沉沉。紫色聚集,紫烟一片深黑。雾霭茫茫中,紫凤高鸣,石破天惊!
秋风萧萧瑟瑟,高台之上那一小方天地,陷于黑暗。偶尔传出哔哱之声,却是紫雾与蓝光的冲撞,火花闪现之后,只觉一阵寒凉。抬头却见,彩霞似锦,初秋的傍晚霞光漫天,分明是白日,可却看不清台上两人于黑暗之中如何较量,听不清琴音,看不清面目,高台完全被黑暗笼罩。不过谁也不会否决这是一场巅峰对决,白衣男子如月温雅,紫衣女子魅惑勾魂。谪仙与妖姬的较量,正义与邪恶的对决,风华绝代的人物!
烟消雾散,高台逐渐显现于光明之下。“噗!”弦断音绝,鲜血穿透掩面紫纱,喷于琴上。陌寒勾起一丝笑容,“惊天之剑果然非比寻常,本座受教了!”凤眸微黯,仿佛失去了些许光华,“既然武林尊主选出,便无本座之事。本座先行一步。至于这些死掉的人……”嘴角轻笑不减,丹蔻十指拂着面上轻纱,“武功不济,定力不足,妄想寻得神器?还是早早死去罢!”紫色烟雾起,一时之间看不清对面。烟消雾散,空中四名碧蓝衣衫侍女已各执紫色缎轿一角,踏空而去。
武林大会,以齐云山弟子洛青阳胜出而告终。
“既是齐云山少侠胜出,那这武林尊主之位就交由袁长晟道长。”
“我不是袁长晟门下弟子。”洛青阳斜睨了眼雪衣白发的袁长晟,后者遭到否定,依然一副仙风道骨,面无愠色。袁长晟的主意,他如何不清?带身染重病的青荇师妹出山,又唆使她上台参赛,置师妹于危险之中,只是为了引他出现罢;神器认主,袁长晟觊觎神器却又杀他不得,便强迫自己祭出惊天剑救下师妹,此后的江湖之行定然纷扰不断,若是遇到高手,自己死去,那这神器便成无主之物,即便是被他人所得,袁长晟也能设法杀掉夺剑之人,美其名曰为己报仇,实则满足一己私欲罢了。洛青阳低叹一声,“江湖乃是非之地,师妹身体不适,还是早日回齐云山。”寒剑入鞘,黑眸盯着半山腰树梢片刻,翩然离去。
尹青荇眼中水雾弥漫,望着那白色身影,心中恨恨:师兄……
“除了须蛇使和洛青阳之外,其他人皆不入我的眼呐……”雪砚芝故作深沉,复而黑眸流转,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容岩,我们出发。既然天地至宝是神器,那剩下之事与我们无干。”
忆情山庄召开的武林大会,梵音寺中途退出,齐云山代表遭到否认,各参会门派多少受了创伤。一日之后,决定由东道主忆情山庄庄主暂任武林尊主,带领众人去寻宝。但是,神器的诱惑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各大门派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忆情山庄的动向。
是夜,忆情山庄——
“不知尊使大驾光临,有何指教?”白衣中年男子低眉顺目,仔细看来,却是那山庄庄主狄白染!
紫衣女子轻纱掩面,凤眸平静无波,“主上有令,寻宝之期提前三个月。”
“可是……主上计划难道不是先寻得神器,再通知武林众人,将之一网打尽?”
“计划有变。你是质疑本座还是质疑主上?”
“属下不敢。”
“寻宝之事提前三个月,剩下的依计行事。”
“属下……遵命!”
树上两人却不知,离开后的第二天,便从忆情山庄放出消息:忆情山庄庄主自认无力承担重责,愿无偿放出消息,令天下有能之人得之:三个月后,昆仑将有神器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