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如雪,偶见星光点点。潮平岸阔,秋水寒凉,寒江夜晚烟雾茫茫,像是多情的少女,不肯揭开轻柔的面纱,更显江面宽广,一眼望不到边际。
月光高树之下,空旷泥土地上,一辆马车停靠在大树后。空地篝火旁,火光映照出或清秀或苍白或平凡的脸庞。
凌宇舟看着酒饱饭足的雪砚芝和容岩,拨弄着眼前篝火,小小包子脸鼓鼓的。想到了几天前,英雄大会那天傍晚的情景——
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逃离师兄的视线,却听闻雪砚芝和容岩商量着离开。
“我跟你们走行吗?”
“让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你唱歌!”
“我现在不缺歌姬。不过嘛……倒是缺个厨娘。”
于是,凌宇舟便担负起三人的一日三餐。
秋风阵阵寒凉,送来幽幽清香,浓而不腻,沁人心脾。
“什么味道,好香,”凌宇舟嗅着香味是从雪砚芝身上传来,“砚芝,前几****就一直忘了问你,你身上好香。你用的什么香料啊,也送我一份?”
酒足饭饱之后,调戏小包子乃人生一大乐趣!雪砚芝黑眸里笑意吟吟,嘴角轻勾,“想要?”
“想!”篝火印得碧眸碧水般清澈。
雪砚芝盯着那双碧眸,黑眸里印出两抹蓝色的身影,嘴角笑意不减,“若是在药水里泡上个八年,每天泡两个时辰,就有香味了。”
“啊?那岂不是皮肤都泡皱掉了。”凌宇舟皱眉,耳边少女清朗的声音继续:“不过,这有个坏处,就是身上带香味之后,只有十年可活。如此,你还要?”
凌宇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抬头却见雪砚芝那惨白的脸上带着阴仄仄的笑容,心中发寒:“不……还是不要了……”谁会为了身上带香味就泡八年澡,还只能活十年?
“来嘛……很香的,来试试?”
“不要!”
“来试试吧……很香的!”
“不……不要了!容颜大叔救我!”
一红一蓝两抹身影,围着大树和容岩,打闹躲藏。容岩低叹,这两个小丫头啊……
更深露重,好夜似水,雪砚芝深深地打了个呵欠,“困了。”便钻进马车。
空气之中丝丝血腥气息传来。“谁?”树下小憩的容岩眼中精光一闪,拿起身侧大刀,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点点荧光,到底是人还是野兽的眼睛!
“容颜大叔这是在干嘛?”凌宇舟伸了个懒腰,撇着小脑袋,看着一脸谨慎的容岩。
“你在这里守着,若是有危险便放出这信号弹。我去去就来。”容岩递给凌宇舟一枚焰火,凌宇舟“哦”了一声,容岩便朝着那风中的血腥气方向走去。
“容岩大叔小心过头了,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嘛。”凌宇舟挠挠脑袋,碧眸里水光潋滟,“好困啊……”爬上马车,找到另一角落,沉沉睡去。
车窗外,树影婆娑,黑影闪动,尖锐的破空声起,雪砚芝惊醒,一枚银针插入马车车内。银针上带着一张纸条,雪砚芝取下纸条,摊开,上书:“若想花子芪不死速速跟上”三字。
雪砚芝五指蹂躏着纸条,神色复杂,“猥琐花……”回头却看凌宇舟睡熟,容岩不在,心知其中必然有诈。去还是不去?权衡之下,一个闪身,跳出窗户。
夜色寒凉,草香清幽。夜风送来阵阵暗香,静谧而祥和。
黑衣之人轻功卓绝,雪砚芝快他就快,雪砚芝慢他也慢,始终保持着一丈有余的距离。雪砚芝看清了这个情况,也就不紧不慢跟着,心里惊疑不定却又放心不下。扯下头上花朵,每隔一段距离,便丢上一瓣。只盼着容岩能够早点回到马车附近,发现她留下的暗号追上来。
顺江而上大约十里,密密麻麻的高树,一眼难及。江水从高树密林一侧悠悠淌过。黑衣之人一个跃身进入密林。
身上所带两朵迷雾之花已然用完,雪砚芝停于密林之前,踌躇着要不要跟进去。
“跟上,否则花子芪之命……”密音入耳。
雪砚芝一咬牙,钻进了树林。
密林冷风浸骨,木叶簌簌落下,枯枝残叶,踩上去咯吱作响。分明就是初秋时节,此处却如同深秋一般落叶堆积。
深林之中,黑衣人长身独立背对着身后少女。黑衣之人转身,黑巾蒙面,只余双目在外,男子音色深沉,“快把《百草集录》交出来!”
红衣少女青丝披散,黑眸中满是冷凝,“花子芪呢?”
“识相的就交出《百草集录》,否则……”
“花缭乱,何必废话?杀了她也一样。”似男似女的声音响起,斑驳的树影疏光下,青衣之人,面具遮面,双目阴蛰,分明是个男子形态,却手作兰花指,扮着女子的妖娆。
雪砚芝这下明白,两人根本就没猥琐花的下落,要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心中暗恨自己的鲁莽,猥琐花已然弃她而去,为何还因为一张纸条就置自己于危险不顾,盲目追上?
“你……”唤作是花缭乱的黑衣蒙面男子气结。
“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本座被仙教所不齿,你凭何名利双收?”青衣人心中如是想,扭着身子,斜靠在花缭乱身上,兰花指翘,抚着花缭乱胸前衣衫,挑逗着鬓下碎发:“你也别气,气大伤肝。本座只是帮你做出决定而已。况且风惊蛰那老头不也赶你离开?若是杀了她……迷雾谷岂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哪还差区区一本《百草集录》!”
“哼!水晋翼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别碰我!”花缭乱侧身打掉青衣人作乱的双手。后者拍拍身上,对花缭乱的冷然毫不在意,“等先收拾了这个小的,再来收拾你这个老的!”前面半句杀气森森,后面半句柔情似水。
虫笛声起,密林深处走出六七具毒尸,脸色乌青,十指大张带着森森黑气弥漫,向着红衣少女扑来。
青丝三千泼墨挥舞,红袖翻飞点染星河。
雪砚芝脸色苍白,唯有一双黑眸深沉如满天夜空。凭借着一身卓越的轻功,旋转,翻滚,跳跃,双方相持不下,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花缭乱,你还愣着干嘛?”水晋翼双目含怒,大声嚷道:“就算你念惜同门情谊,她未必会认你!”水晋翼单手伸向花缭乱,花缭乱只当水晋翼要扑上身来,侧身一让。却不料水晋翼五指作爪,一把扯下了花缭乱面上黑布。
花缭乱面上黑巾掉落,露出一张男子面容,男子没俊朗的外表,倒也是清秀干净。
“哼!现在她看清你的模样,若是你还不打算灭口,那便等着坐实叛徒名号!”
“你……”花缭乱双眸喷火、面露愠色,直瞪着水晋翼。
水晋翼勾起一张自以为妩媚却是让人发憷的笑容,贴上花缭乱的身子,沙哑的男音带着柔媚的腔调,直让人浑身一怔,“不过也好,如果你拿不到《百草集录》,那我们就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花缭乱厌恶地再次拍开水晋翼,取出腰间竹笛,雪砚芝脸色大变,正待逃离,却听得笛声轻灵,身形不复轻巧。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相传迷雾谷祖师爷闲六曲的唯一传人桀骜难驯,老头子便在“五清曲”之后添上一曲名为“清控”,专为整治不服教的后辈所用,旁人不受影响,只对迷雾谷后辈管用。每当她犯了大错的时候,猥琐花便用这笛音惩罚她。她记忆之中,便也只有两次,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竹笛轻灵,虫笛惑心。两股乐音高低起伏,交织在一起。毒尸扑上来,雪砚芝身形不如方才潇洒灵动,只得借由树林粗壮的树干闪躲身形。
水晋翼愤怒,选择此地诱杀,主要还是考虑到此地人烟稀少,树林方便藏匿毒尸。没想到高树深林反而成了雪砚芝躲避毒尸的利器。
笛声急骤凌厉,杀气顿起。雪砚芝暗道一声不好,若没这竹笛声,这般情景虽不易应付,但也不至于狼狈如此。毒尸从两侧扑过来。一声破空龙吟之音传来,雪砚芝猛觉得竹笛声停,浑身骤然一轻,一个凌空飞转,跳出了毒尸的包围圈。
雪砚芝回头,洛青阳手执湛蓝长剑,地上竹笛碎成两节。
风停树止。高手过招,胜负一念。
“阁下何人?”花缭乱双目戒备盯着来人,心中暗忖,一招之内破了清控之音,对方的身手相较于自己,只上不下,不得不慎重待之。
“又是一个美人啊……”水晋翼双眸含春,直勾勾地盯着洛青阳。
洛青阳空濛的黑眸扫过众人,白皙的脸庞分明如玉温润,却又冷若寒霜。却不言语,长剑入鞘,意欲转身离开。
雪砚芝咬唇,黑眸流转间便有了主意,大喊一声“夫君!”便死死拽住洛青阳的袖摆。
洛青阳长眉微拢,正待拂开雪砚芝的双手,却被雪砚芝抢了话语,“夫君,我知道我不该动你的惊天剑,十几天前你受伤之后不告而别,我……我……”面带委屈,泫然欲泣,似哭非哭,玉面红花的少女也好似染上了一丝艳色。雪砚芝故意强调“惊天剑”,便是为了警告两人,她的“夫君”是神器之主,要杀她也得掂量掂量;而又说到“十几天前”,便是提醒洛青阳别忘了她的救命之恩。
洛青阳黑眸空濛盯着少女抓着的袖摆,忽略了她口中的“夫君”二字,这也在后来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美人可别多管闲事啊……”水晋翼冲着洛青阳抛了一个媚眼。
惊天剑出鞘,放出月白寒光。
水晋翼即便不识得此剑,也能从光芒上看出此剑绝非凡品。正在掂量此人分量的时候,却听得身旁花缭乱一声高呼“神剑惊天!”
“神剑惊天?”
花缭乱瞪了水晋翼一眼,低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月华清光,剑之尊者,神剑惊天。”
花缭乱拍拍前襟,好似没事的样子,抱拳道,“今日姑且卖惊天剑主一个面子……”
“等下!他是我的!”阴影处,蓝衣女孩头带双髻,唇红齿白,略黑的小脸泛着红苹果般的健康红色。蓝衣女孩喘着气,双目痴痴地望着洛青阳,“总算追上你了。”
“你是……狄天狄小姐?”花缭乱一顿。
“你认识我?”狄天这才发现,除了洛青阳之外,还有三人。
“在下同红袖女侠有过数面之缘,认识这把武器‘红绸’。红袖女侠现年三十有余,不会如此年轻。在下听说红袖女侠早年嫁与忆情山庄庄主狄白染,并育有一女名为狄天。如此年龄又能拿着红袖女侠的成名武器,想来姑娘定是两位大侠的千金狄天小姐。狄天小姐,久仰大名。”
“算你有眼光。”
“不知狄小姐所为何事?”
“我是来找我的压寨相公的!”
“压寨相公?”
“就是他,洛青阳!”狄天手指着洛青阳。
花缭乱和水晋翼对望一眼,看着狄天满脸欣喜可洛青阳眸底的厌恶,片刻便明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人眼中分明写着两个字:利用!若是让这小丫头捣乱,那便有机可乘。
花缭乱道,“狄小姐武功盖世,风姿绝伦,令人倾倒。可是……”
狄天本来小脸微扬,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花缭乱看着狄天的模样,自是知道她无视了“可是”二字,便接道:“可是面前这位洛公子,却是有家室的人了……”
“家室?谁!”狄天满脸愤怒,“谁是他的家室,站出来!”阴蛰的双眼一扫,指着雪砚芝,“是她?”
狄天盯着洛青阳那绝色冷凝的面容:“你不要跟她了,跟着我吧!”
洛青阳长眉轻拢,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这破小孩,极为难缠。最初经过一场大战,身已负伤,却遇到一个小贼,盗走了随身玉坠。若是平常的玉坠,盗走也就罢了,但这玉坠是师父捡到自己时的随身之物,也许是寻找双亲的唯一线索,于是负伤之下与之纠缠。最终快要看到她真面目的时候,自己被暗算,小贼被同伙救走。他也被雪砚芝所救。第二天醒来便收到消息,说要找回玉坠便到城外十里的长亭相见。蓝衣女孩强要娶他,玉坠当作聘礼,令他哭笑不得。十几日,从客栈纠缠到忆情山庄,又从忆情山庄到去昆仑的路上,若不是忌惮他手中的惊天剑,说不定这破小孩已经再次扑上来。
雪砚芝眸光流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神女有梦,襄王无心。雪砚芝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女,红若苹果的脸上,一双圆目偶见阴蜇,这不正是那天晚上同洛青阳纠缠的蒙面人!
若是放在平时,雪砚芝定然是笑着围观此等好玩之事,可现有花缭乱和水晋翼虎视眈眈,她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让狄天缠上洛青阳,便能悄然对自己下手。细细想来,方才洛青阳折断木笛已经救了她一命,两人算是扯平。洛青阳急着离开,想来是为了躲避此人。雪砚芝思及此处,脸上笑意越发深切,心下有了计较,附在洛青阳耳边:“我们来做个交易,若是我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就保我昆仑之行性命无虞。”
洛青阳黑眸轻抬,空濛的眸子盯着雪砚芝半晌,却不知在作何计较。半晌启唇轻道:“好。”
“那等会儿我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你也不能反抗或是出言反驳。”
“好。”
雪砚芝巧笑嫣然,黑眸盯着狄天,似有无限惋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子没我高,皮肤没我白,而且……你长得没我漂亮。试问,有这么优秀的美女在他身边,他还会选你?”雪砚芝一双黑眸,灿若星辰,嘴角带着笑意。
“你……”狄天盯着雪砚芝,自己才十二岁,身量没长开,是没眼前的红衣少女个子高;常年在外疯耍练武,皮肤也没她白;眼前的少女脸蛋小巧,黑眸晶亮,而看自己,红扑扑的圆脸,黝黑的皮肤。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好像……好像是没她漂亮。
“看吧,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雪砚芝笑意盈盈,墨发披散,广袖红衣,倒是说不清的风流。
“你……我武功比你高!”
“是么?那我们就来比划比划!谁赢了他就归谁。”
“打就打,谁怕谁啊!”
正中雪砚芝下怀!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洛青阳同这小女孩动手,另外两人突然发难,她无法相救,也将己方陷于被动之中;反之,自己动手,另外两人暗中算计,洛青阳倒能解决。
“亮出你的武器,别说本小姐欺负人!”
“与你动手,本姑娘还不屑于拿出武器!来吧!”
“狄天小姐,不要中了她的奸计!”花缭乱眼见着是雪砚芝和狄天相斗,洛青阳并不动手,这样岂不是不能趁机抓走雪砚芝?低沉的话音刚落,狄天如乳燕投林,向着雪砚芝扑去。
蓝衣女孩的武功,轻灵招快,红衣少女的轻功,踏波无痕。
狄天的剑光快,一招一式带着破空声响,雪砚芝的闪身更快,踏叶飞花,如风过隙。每每看到剑刃要砍到雪砚芝,少女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每每让长剑扑空。
“光躲不打,你不是英雄!”
“小女子不才,从来不当自己是英雄。”
水晋翼见狄天扑,雪砚芝躲,雪砚芝分明轻功步法高明许多,却每每以为剑光将要打到她的时候,飞身旋转,堪堪躲开。暗中拿出一个小瓶,扒开瓶塞,黑烟盘旋升起,瓶中爬出一只一寸大小的金色蟾蜍。蟾蜍并非纯黄,身上有着斑斑黑点,豌豆大小的赤红双眼,怪异骇人。
一声蛙鸣,蟾蜍扑向雪砚芝,少女踏空而起,墨发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线,与此同时,月白光转,惊天剑放出湛蓝光芒,蟾蜍劈作两截,翠绿血液迸射,沾染上的枯枝残叶发出“嘶嘶”之声,化为缕缕黑烟。
洛青阳黑眸轻抬,望向水晋翼,手中惊天剑蓝光寒芒。后者一口黑血喷出,阴柔的双目里满是戾气,死死瞪着洛青阳。原来这金蟾是水晋翼身上精血炼化而成。金蟾一死,于水晋翼而言,大有损伤。饶是对方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水晋翼也没有半丝兴趣。
雪砚芝回身,冲着狄天浅浅一笑,五指伸张,狄天只见眼前一片粉色,接着颓然倒地,动弹不得。
“你使诈!”狄天双目忿恨地盯着雪砚芝,后者苍白的脸上浅笑盈盈,黑眸中带着狡黠,“没听过兵不厌诈?我赢了,按照赌约,他现在是我的人,以后别缠着他!你看,这又多了一样,你没我聪明!”红衣少女唇角弯弯,明媚可人。雪砚芝在狄天身上一阵搜索,得到一块玉坠,“呐,现在这个归我了!”
狄天双目喷火,圆圆脸蛋涨得通红,满脸不服气。
雪砚芝玩心大起,“其实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弯嫦娥细眉下黑曜石眸子似有浅光流动,瞬间带着整张苍白的脸略显三分媚色,挽上洛青阳的臂弯,少女身上药香幽幽,洛青阳身体一僵,雪砚芝附在洛青阳耳边:“别动,配合。”这情景落在他人眼中,便是红衣少女撒娇地攀着白衣侠士的胳膊,亲着侧脸来宣告自己的主权,“他喜欢的不是你……”可我也没说他喜欢的是我。雪砚芝故意漏掉后半句话,更引得三人各怀心思。
狄天眼中泪光盈盈,分明就是被气的;花缭乱最初想着趁火打劫,没料到这师侄与身怀神器的齐云山弟子是此等关系;水晋翼却道毁他金蟾,与此人誓不两立!但两人心知大势已去,待到雪洛二人收拾完狄天,定要取他们性命!两人对望一眼,恨恨地召回毒尸,隐于深林。
其实两人担心纯属多余,否则他们以为还能观戏如此之久?雪砚芝眼见两人离开,递出玉坠,“这个物归原主,那我们走吧。”洛青阳望着挽着自己的小手,有片刻的失神。雪砚芝却道是洛青阳不喜有人靠近,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拔出手,“刚才……”
“我跟你拼了!”狄天右手挥剑,雪砚芝转身躲过;左手出掌,正中雪砚芝背心。后者脸色惨白,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倒地。
狄天双目怔怔,“我……没想要……”
洛青阳剑未出鞘,狄天手中长剑断作两截,惊天神剑击于狄天胸口。狄天“噗!”地一声,口中鲜血喷出,狄天怔怔地望着手中断剑,眼中含泪,嘴角带血,“你……你……”洛青阳眼中满是厌恶,“滚!”狄天一跺脚,扔掉半截断剑,向着深林跑去。
洛青阳扶起雪砚芝,少女脸色惨青,唇色苍白,嘴角带血,却又勾起一抹笑意,黑眸盯着眼前的人,眸中却不见人影。
原来,方才那一掌,雪砚芝那已臻化境的轻功,如何躲不下?洛青阳心软,不欲伤害狄天,这就使得狄天一路相缠。既然他不能做决定,雪砚芝就帮他做决定!有什么办法是眼见着情敌在面前宣誓主权更让人恼羞成怒,又有什么办法是见着爱人为了情敌要伤害自己性命更让人心灰意冷?先是假意亲热激怒狄天,后又让狄天对自己出手,本来珍惜自己的身子,不做这最后一步,却不料狄天从迷药中恢复地那么快,这也让雪砚芝灵机一动,让洛青阳一怒之下打伤狄天。不过,雪砚芝心中苦笑,这带价也太大了点,没料到自己已经顺着掌力方向转身,化掉了大半掌力,还能让自己吐血。
洛青阳瞬间便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如此心机!冷哼一声,欲甩袖离开。走出几步,回眸却见少女脸色苍白,唇角带血,脸上似笑非笑,狐狸般狡黠的黑眸认真盯着他。后者空濛的黑眸与雪砚芝对视半晌,轻声一叹,“罢了”,回头扶起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吧。”
树影斑驳,阴风阵阵,离开的雪洛两人并未注意,花缭乱和水晋翼没有走远。
“狄天小姐……”青衣面具人从深林里走出,带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赫然是那水晋翼。
“滚开!别惹我!”
“狄天小姐,想要报仇吗?”
“报仇?”
“抢了你的压寨相公,难道不想报仇?本座可以帮你。”
“怎么帮?”
“那便是——借你性命一用!”黑烟一起,狄天缓缓倒地。
“啧啧……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树影下,水晋翼挑起狄天泪水血水混合的小脸,啧啧有声,话虽如此,但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你要我离开时解她迷药,就为这事?”花缭乱皱眉,并未弄懂水晋翼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将狄天的尸体送给忆情山庄,你说红袖会有什么反应?”
“你是想……”
“忆情山庄召开英雄大会,天下之人都知道惊天剑归齐云山叫‘洛青阳’的弟子所有。狄天因爱生恨,欲加害洛青阳的小情人,洛青阳一怒为红颜,杀了狄天。这剑伤,这断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初秋深林寒夜,分明月光清朗,却又不见月光。
一轮明月当空。
黑衣之人前方奔跑,容岩紧追身后。
容岩手持长刀,月桂清光下,刀锋带着一道橙黄,黑衣人前方尘土飞扬,黑夜之下,更看不清前方为何物。尘土四落,地面出现一道三丈长,两尺宽的切痕。
黑衣人摸出袖中匕首,匕首为偷袭所用,如今身份暴露之下,匕首又岂是长刀对手?黑衣人只觉橙黄光过,一柄长刀架于脖颈处。容岩扯落黑衣人所蒙面罩,露出一个方脸小眼男子面容。容岩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们?”
方脸男子冷哼一声,容岩刀锋一偏,前者颈间一凉,怔怔地抬手摸向脖颈,满手是血。方脸男子眼中尽是恐惧,如若不回答,想必此人定会杀了他!口中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是南屏山追地鼠蒙端,听说昆仑有神器出世,所以跟上来瞧热闹的。”
“你说神器在昆仑?”
“难道大侠您不知道?这个消息几天前就传遍大江南北。”
“那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小的只是想,所有人都赶路到昆仑抢夺神器,而大侠却专门走这曲折又不方便的远路,便一定是有了神器的消息,所以才为了掩人耳目啊。”
容岩皱眉。没想到虽然此天地至宝不是雪莲,但出世之地却在采雪莲的昆仑,人多眼杂手乱,难免有人知道了雪莲的消息,趁机浑水摸鱼。当初选择走人迹罕至的小路,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惹人跟踪,看来此路已经不安全。
“大……大侠,您的刀……”蒙端看着容岩发愣,生怕他一不小心,砍断自己的脖子。
虽然曾为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但容岩本身却不是性喜杀戮之人。收回刀,“你可以滚了。”回头离开。
蒙端眼见容岩背对着自己离开,眼中杀意陡升,提起匕首正欲杀之,手腕处疼痛传来,匕首哐然落地。却见得耳边冷风一阵,左耳一阵疼痛,“若是再跟上来,这小刀便再右偏一寸。”右偏一寸,左眼!不过若是这般顶尖高手,便不是刺瞎眼睛了事,而是直取性命!容岩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蒙端缓慢回头,身后树上赫然定着一只耳朵!蒙端只觉初秋的夜色寒凉如深冬,双腿簌簌发抖,筛糠般摊于地面。裤裆某处,湿冷冰凉。
秋风瑟瑟,月色如水。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高树之下。
容岩推开马车门口,只见得凌宇舟在马车一角,安然大睡。却不见雪砚芝的身影。“包子……包子……”容岩推着深眠的凌宇舟。
凌宇舟挥挥手,一个翻身,继续熟睡。
容岩心下着急,提起凌宇舟的衣领,“凌宇舟,你给我起来!”少女小脸憋得通红,挥着右手,喃喃道,“你……好……烦!”却打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双目瞬间水光积聚。睁开惺忪的双眼,却见得双手打在容岩的胸口,后者双目喷火,一副欲杀她而后快的样子。凌宇舟瞬间清醒,“大……大叔……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啊,我还以为是打到石头,好硬,好疼!
“砚芝去哪里了?”
“砚芝?她不是在睡……哎,人呢?”凌宇舟碧绿的双眸瞪大,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显然,她也没明白睡在旁边的人什么时候离开。
“我让你看着她,你怎么……”罢了,这本不是她的职责,容岩放下凌宇舟。砚芝到哪里去了?没有打斗痕迹,也无迷药气味。可若是自己离开,深更半夜,她能去哪里?却见地上红缎裹着一张纸条,发出幽幽药香,抽出纸条,打开一看:“若想花子芪不死速速跟上”。容岩皱眉:看来是留字条之人带走了砚芝。不过,花子芪是谁?在迷雾谷的五年内,除了自己和阿笙,小丫头还接触过其他人?这人如此重要,能让她不等自己回来,也不顾及不会武功,就盲目跟上?
不过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找到小丫头最要紧。出了马车,江面迷雾袅绕,似水月光泻下,朦朦胧胧,美轮美奂。江风吹起,容岩闻到一股药香,虽然清淡,但这分明就是砚芝身上所带药香!不远处的大树之下,一片月牙状的绛色花瓣红得显眼。迷雾之花,生于迷雾谷,摘下之后常年保持鲜艳,雪砚芝头上所戴便是这迷雾之花。遇土凝于地,一天一夜后消失。因此迷雾花的采摘保存都得异常小心避开属土之物。砚芝把迷雾花瓣丢在这里……果不其然,顺着这条江流沿岸而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片花瓣。
凌宇舟耷拉着脑袋,双眼似睁未睁。容岩回头却见凌宇舟离自己有着几丈距离。料到凌宇舟轻功不济,若是她跟上,追上雪砚芝的可能性更小。运气提声,“包子,你守着马车,我找到砚芝便回头寻你。”
凌宇舟一怔,却见容岩运起轻功走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容岩话中意思。听说不用半夜寻人,只需守着马车,凌宇舟自然高兴,呆呆地回了一声“哦”,也不管容岩是否听到,又回头钻进马车,继续酣眠。
似水月华下的江面雾色弥蒙,寒纱笼罩水面更显如梦如幻。
容岩一心担心砚芝的安危,无从欣赏好景月色。轻功提到急速,十里之外的寒江上游,高树林立,密密麻麻漆黑不见深处,只是从近处高木枝叶所余斑驳的光影下,微微可见地上枯枝残叶满布。
容岩正待犹疑,却见两个人影扶持着从密林深处走出。容岩紧握大刀躲于高树之后,清光之下两人人影逐渐可见,白衣男子扶着红衣少女。容岩正打算出身相见,月光清冷下的湛蓝光芒在眼前闪过,容岩连忙挥刀相避。刀剑相撞,“铮!”地一声脆响,刀断作两半。
“是我!”
“容岩!”
容岩和雪砚芝同时出声,惊天剑入鞘。
“砚芝,你……你怎么脸色如此差?”月华寒光衬着红衣如血,更显雪砚芝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后者带着那惯有的迷惑性笑容,黑眸浅浅地盯了一眼洛青阳,继而看着容岩,调笑道:“你也看到了,我遇到他就没好事。”可苍白的脸色下,少女无心的调笑却被容岩理解为求而不得的苦笑。
容岩斜睨洛青阳一眼,只道是雪砚芝迷上了男子的美色,又为救他而伤害自己身体。洛青阳心中疑惑,不过两次见面,何时得罪他?但依然面无他色,俊美的脸上冷若寒霜。
容岩从洛青阳手中接过雪砚芝,少女看着容岩那责备中带着关切的目光,心中歉然,“容岩,不关……咳咳……是迷雾谷的叛徒……”
“身体不好就别说话!”容岩轻声责骂,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己受伤还不忘帮那没良心的人说话?责骂的语气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忧。
雪砚芝眸中带笑,宛若无边深夜的黑眸看着容岩,“我知道,一切都有你。”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闯了什么祸,一切都有你。话毕,双眸紧闭,长睫宛若蝴蝶振翅欲飞。容岩赶忙接住雪砚芝。少女除却脸色较于平时更显苍白之外,呼吸均匀绵长,想必是累急,睡着了。容岩长舒一口气,抱起雪砚芝,心中不忿,虽然小丫头命不长久,但她值得最好的爱人,而这人……他打量着眼前虽然月光玉华般完美,却又寒霜冬雪般冷心的男子,此人并非丫头良配,何况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丫头需要的是对她全心全意之人。“你可以走了。”
洛青阳最初只当是雪砚芝用心计骗他伤害狄天,心中不忿;却不料她是硬撑着保持清醒,直到容岩到来。望着双眸紧闭的少女,心中有些感慨,却又不知是何。“我答应过她,保她昆仑之行性命无虞。”
如果让丫头醒来,肯定不能赶走他,不能让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有我在,她很安全。你可以走了。”
洛青阳空濛的黑眸望着寒江迷雾,并不言语。
容岩抬头,寒月西斜,秋阳东升。天已蒙蒙亮。凌宇舟还在马车内,总不能一直僵持在此。
容岩恨声瞪了洛青阳一眼,顺着江流而下。
高树之下,一架马车静静停靠。马儿悠闲地吃着树下干草。不远处的草地上,篝火已熄灭,唯留下几许残灰,几缕黑烟,于晨光早风中悠悠飘散。
容岩让雪砚芝躺在马车之中,驾着马车,不理会身后的洛青阳,在绯光晨曦之中,向着不远处小镇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