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门口,蜂拥而入十余个美貌女子,或雍容或清雅,各有千秋,且歌且舞,扭动着腰肢带着醉人的芬芳飘入大厅中央。
“这些都是亡国的公主或是俘虏来的民间女子,父皇常赞本王风雅,特将她们赐来解闷,一个多月的调教下来,算是初见成效了。”燕肃得意洋洋地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燕黄。
燕黄脸色更加难看,狠狠灌下一口酒,却不小心呛咳起来。
原本偷偷打量着青染的众人视线被这些妖娆的舞姬吸引,暂时移开,所以没有人发觉青染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
紫衣!那是紫衣?青染难以置信地看着夕浅身后那舞动着的身影。虽然长高了,也丰腴了些,但是仍可一眼看出那正是当日卷走她所有家当一走了之的紫衣,那个伤透了她心的妹妹。
她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是被俘来的吗?可是看她神色却又不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衣并未看到青染,她从一进来便将视线锁在了端坐上首的燕肃身上。媚眼如丝,缕缕缠绕在他的身上。可惜燕肃见多了这样的视线,毫不动容。
青染不动神色地侧过身子,将背影留给紫衣,免得被她认出来。
她并不是因为当初的背叛才不认紫衣,而是因她的立场,相认之后非但不能帮到紫衣半分,反而会连累了她。一旦紫衣落入燕邪手里,那便多了威胁她的筹码,也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紫衣。所以,相认不如不认,待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才是。
至于燕邪,压根没有看向那些公主舞姬,自然也没有认出其中之一便是山中擒到的女子。
就这样各怀心事,很快便一曲舞罢。舞姬们纷纷退下,宾客们轰然叫好。
“好什么啊?真是没见过世面。”叫好声中忽地插进一个嘲讽的笑声,让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诸人愤愤然瞪向这声音的主人,这才发觉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燕肃安排在魏际岚身边的娈童荷香。
见是他出言讽刺,众人虽然气恼,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谁都知道这个比女人还要妖冶的男子是燕肃身边的红人,就连太子妃也不愿与他正面冲突,在座之人又哪会自讨没趣?
“荷香,休得胡言乱语。”燕肃皱眉叱道。今夜本不该荷香出场,但是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加上他确实有功在身,便默许了他在燕留远离开之后出现。谁知他一出场便冒出这么一句,怎能不令燕肃微微愠怒?
“人家才没胡言乱语呢。”荷香毫不计较燕肃的态度,扭着身子撒娇道,“在座便有一人,舞技堪称举世无双。太子殿下不让她来助兴,却找来这样一群庸脂俗粉瞎折腾,真是暴殄天物。”
“哦?有这样的人?”听荷香这样说,燕肃顿时来了兴致。荷香向来眼高于顶,向来只有贬低别人的份儿,何时主动夸赞过人?能入他眼的人,又会是谁?
“当然有,就是她。”荷香抬起手掩着唇笑得妩媚,随后手臂直直伸出,葱白似的食指微微翘起,指向一处,“艳名远播的幽雅阁花魁,倾国倾城的亡国太子妃,现在楚王倾心相恋的王妃——青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确实如此啊,早就听说幽雅阁女子皆为人间极品,而这青染更是个中翘楚。虽然距离遥远不得相见,但是她的名声确实早有耳闻。今夜晚宴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却已经像是皎月一般将在场女子衬托得星芒黯淡,若是真的载歌载舞一番,又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若是楚王妃,倒是担得起你这番夸奖。”燕肃颔首淡笑,语气中微微嘲讽。他眼线众多,自然知道最近燕黄与燕邪走得颇近。而凡是与燕黄亲密的人,他便看着有几分不顺眼。所以对荷香的无礼,燕肃非但没有苛责,反而还笑着赞同,“可惜九弟爱妻甚深,哪里舍得让她辛劳?所以,恐怕本王没有这个眼福欣赏了。”
对于燕留远之前对燕邪的厚重封赏,燕肃也是心中不悦,所以正好借着今天的机会略加羞辱,再顺便试探一番,看看燕邪到底有几斤几两。
燕肃这话一出,燕邪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起身便要开口,却被青染抢先拦下:“青染姿艺粗陋,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是既然太子殿下如此谬赞,那便斗胆献丑,还请太子殿下不要笑话。”说着将满面不悦的燕邪按坐下去,露出一个浅笑安抚他。
“是呀九弟,今日是大皇兄生辰,难得他有兴致,你就不要太小气了。”燕黄也笑着劝说道。
看到青染同意,又见燕黄也如此劝说,燕邪也不好再加阻拦,只好阴沉着脸色坐在那里,向青染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看着燕邪言不由衷的样子,燕肃颇为满意。无论如何,这燕邪终究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虽然不愿也只能强忍下来。倒是这个名叫青染的勾栏女子有些不凡,观神色知进退,不得不防。
见燕邪不语,青染这才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了乐师旁边,低语几句,转身随着侍女走向后面的房间更衣。
满厅人或是轻声议论,或是伸颈期盼,只有燕恒不闻不觉,依旧拿着壶灌着闷酒。
就在众人等得心焦的时候,终于乐声响起。令他们意外的是,这曲子并非是委婉缠绵的靡靡之声,而是铿锵有力的军曲。节奏激越,仿佛万马奔腾,隐隐含着刀枪交鸣之声,直听得这些已经酒至半酣的沙场汉子亢奋不已。
突然,急促的曲声骤然停止,突然而来的静寂顿时占据了方才还嘈杂缤纷的厅堂。就在这片静寂中,飘飘远远响起了空灵的箫声,若有如无,捉摸不住。
随着悠远的箫声,一个红色的身影终于远远出现。随着她的身影渐渐清晰,那些引颈期盼的人顿时直了眼睛。
一身最纯正的红,裹着青染婀娜精致的身子,色泽如血,眩晕了众人的眼。纱衣样式极为简单,高领云袖,长裙百褶,除了腰上束着的丝绦之外,再无任何装饰,亦无其他色彩。
然而,就是这一身简单的装束,却牢牢吸引了每一个人的视线。埋首喝着闷酒的燕恒听到了箫声,终于抬起头看去。只这一眼,他便再也无法移开。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满室的烛火和明珠的光辉便黯然失色。窗外透过的月光清冷纯净,笼罩在青染红色的身影上,像是淡淡的雾,如梦如幻。就在这水样的月色里,青染手持一只玉制长箫,腰身轻摇,飘飘而来。平日里清冷素静的容颜,此刻染上了浓烈的妆彩。迷蒙的眼影,艳丽的额帖,眉心正中一朵花黄绽放得夸张而又热烈。唇如花瓣,涂着精选的红蓝花制作的胭脂,与腮上淡淡的红晕相映,像是绽放在暗夜中的彼岸花,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见惯了她平时的清冷幽静,此刻的青染,即使是燕邪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个女子,可以淡雅如菊,也可以热烈若火。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面貌,都有着特殊的美丽与惊艳。这一点,从厅堂中轻轻的吸气声和那直勾勾的视线便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端着酒盏,燕恒愣愣地看着已经走到大厅正中的青染,呼吸几乎凝滞。似乎每一次见到,都会看到一个绝对不同的她。无论是哪一个,都会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痛苦而眷恋。这样的滋味,苦涩却又微微甜蜜。直爽豪迈的燕恒,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纠缠的滋味。
此时,大厅中乐声又起,迎合着青染的箫音,重新展开一副沙场雄浑的画卷。磬响筝鸣,却掩不住那箫音呜咽,像是凭栏远眺的相思女子呼唤着沙场征战的情郎,闻之令人心酸不已,也勾起了在座众女子的共鸣,有的人,已经开始悄然拭泪。
忽地,曲声骤然拔高,鼓声急切。就在这急切的鼓声中,青染长箫离口,转而为剑,之前那殷殷呼唤的娇弱女子化为征战沙场的巾帼英雄,辗转跳跃,风姿凛然。长袖拂动之间,有着女子特有的柔美,却又饱含少年飒爽的英姿,众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揪起,仿佛随着她在沙场上厮杀。
一曲将尽,激越的节奏渐渐缓慢了下来,青染的舞步也随着节奏渐渐减缓,长箫重新送到嘴边,箫声又起,却已无之前的悲戚思念,转而变得欢喜缠绵。随着这箫音,青染慢慢地旋转着,最后柔柔地伏在了地上,长裙在身旁盛开,黑发妖娆。
“好!果然是一曲倾人城!”燕肃早已看得呆了,直到身边的荷香重重地推了他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听到燕肃扬声称赞,文武百官也纷纷惊醒过来,轰然叫好。
青染含笑站起身来,脚踝处虽然经过了燕邪的按摩,却依然并未痊愈,加上前些时候被燕恒打出的内伤也未完全好转,所以这段舞蹈下来,已经令她精疲力竭。胸口处阵阵憋闷,让青染有些欲呕之感。
“你……”燕恒坐在一边,离青染距离极近,所以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她浓妆遮掩下惨白的脸色。眼看着她刚刚站起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下意识地急忙站起想要伸手去扶。手方伸出,却又觉得不妥,顿时僵在那里。下一瞬间,青染已经被燕邪抱了满怀。
“王爷?”身边的侧妃见燕恒异样,急忙轻声唤道。燕恒惊回神,立刻发现众人的目光尽皆落在他的身上,顿时面红耳赤。
“三弟若是醉了,不如去歇着吧。”燕肃也看出了燕恒的失态,自然知道他因何而起,急忙出声解围,让他速速离去。
“谢大皇兄。”燕恒自然明白燕肃的意思,顺势施礼谢过燕肃,立刻低着头快步离去,再不敢看一眼青染的方向。
“是不是不舒服?”燕邪抱着青染回了坐席,急忙询问道。
“只是有些疲累,不碍事的。”青染淡笑着回答。
燕邪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之后,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在干什么?这原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可为何当他看到那些痴迷甚至有些淫邪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竟然会有杀人的冲动?他想剜出这些直勾勾盯着她的人的眼睛,更想宰了那个让她抛头露面在众人面前献艺的混蛋!而讽刺的是,那个混蛋恰恰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看着她在众人眼中盛开,等到一曲终了,立刻迫不及待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将她拥进自己的怀抱,也隔绝掉那些想要继续纠缠的视线。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哎呀,本王真是疏忽了,竟然忘了楚王妃尚且有伤在身。”燕肃好似忽然想起一般,急忙笑道,“来人,速速带楚王妃去后厅休息,传大夫前来诊脉。”
“不敢劳烦大皇兄。”燕邪抱着青染站起,告辞道,“我这就带她回去休息,顺便服药。”
“如此也好。”燕肃也未挽留,颔首道,“那本王改日再去府上探望。”说完吩咐身边侍女送二人离开。
燕邪抱着青染,疾步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很快便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至无人处,青染便挣扎着想要离开燕邪怀抱,岂料他并未如往常那样放开她,反而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青染不解,抬头望向燕邪,却见他神情冷凝,满面愠色。当下心中有些忐忑,应该是自己方才的舞姿并未让他满意,所以恼火了吧?
这样想着,青染也不敢再动,免得激发出燕邪隐忍的火气,迁怒到林涯的身上。
就这样骑着马,直到回了楚王府邸,燕邪都没有放开青染,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洛尘正在后院对月独酌,忽见燕邪冷着脸抱着青染远远走来,眼中滑过一抹失落,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燕邪自然也看到了洛尘,脚步不停绕过去,向着卧房走去,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行至卧房门前,燕邪抬脚踢开门扉,把正靠在椅子上打盹的值夜侍女吓了一跳。
“去熬药。”简短地命令一声,燕邪看也不看侍女一眼,将青染放在了床榻上,自己也侧身坐在她的旁边。
侍女得了命令,急忙跑了出去,心中暗暗咂舌,自家这俊逸的主子阴沉着脸的样子还真是吓人。
房中只剩下了二人,燕邪自从坐下后便是那一个姿势,动也未动,只是直直地看着青染。
虽然习惯了别人的打量和凝视,但是面对燕邪这样的视线,青染还是渐渐心慌起来。强自镇定地与他对视片刻,便想要移开眼睛,不敢再看。不知为何,这样的燕邪,令她更加心慌意乱。
“看着我。”青染头刚转开便被燕邪捏住了脸颊,被迫又转了回来,继续迎接他的盯视。勉强又忍了片刻,青染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染此言一出,燕邪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是呀,他到底想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好好看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中映出他的身影,只是如此而已。
“这是爱情。”那一日洛尘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这四个简单的字撞击着燕邪的心。爱情?这么无聊的东西怎么会和他牵扯在一起?不会的,绝对不会!可是,若不是爱情,那这搅得他平静的心乱成一团的感觉又是什么?
越想越是烦躁,燕邪忽地松开了青染,沉声道:“一会儿吃了药你先睡吧,我有事要出去。”说完,大步离去。
被燕邪莫名其妙的举动搅得一头雾水,青染倚在床上看着他离开,心中倒是安定了许多。今夜,终于可以自己睡一张床了吧?
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洛尘晃晃已经空了的酒壶,轻叹一声,起身准备回房。
刚刚拐过回廊,却见树影中站着一人,黑发紫衣,冷面明眸,不是燕邪还会是谁?
洛尘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唇边浮上淡淡的微笑,没有和燕邪打招呼,径直绕了过去。
“我有事问你。”就在洛尘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燕邪沉声开口。
“这样的事,你还是问自己吧。”洛尘淡淡开口,“既然心里已经明了,又何必死撑着不肯承认?”
说完再也不看燕邪一眼,继续向前走去,临到院门,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虽然你们缘分天定,但是却也不是无法更改。若是你一再错过,恐怕会失去她。而到了那个时候……”说到这里洛尘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身看着燕邪,一字一顿道:“我会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