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紧不慢地向前厅走去,直到临近门口,燕邪这才拉着青染加快了脚步,刻意地放重步子,装出一副急切的样子奔进厅去,满面忐忑道:“四皇兄,父皇有何旨意?”
“九弟莫急,先坐下喘口气。”燕黄托着茶盏,看着燕邪急切的样子,略带嘲笑道,“看看你那王妃,可是沉稳多了。”
“谢三皇子夸赞。”青染福身施礼,淡淡道。这个燕黄,她一看就觉得讨厌。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可是燕黄眼中的光芒太过狡诈,使得整个人都显得阴暗猥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更是令她觉得恶心。
相比之下,她宁愿与狠辣邪魅的燕邪相处。虽然他心机颇深,也时常做出一些凌虐之事,但是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尤其是最近几日,他更是温柔了许多,再没有如先前般夜夜在她身上烙下印记,只是用坚实的手臂拥着她入眠,直至天明。
开始的时候她很抗拒这种亲近的姿势,可是渐渐地,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甚至下意识地依赖着他怀中的温暖。原本噩梦连连的她,近来睡得渐渐安稳,在他平稳坚实的心跳声中,所有的恐惧和悲戚都远离了她的梦中。
或许,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可怕,那么邪恶吧?只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成见,以及那并不愉快的第一次见面,使得她对他不由自主地畏惧和警惕吧?
天!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青染蓦然惊醒,自己怎么会忽然走神,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她要做的,是要救林涯离开这里。虽然现在燕邪还是好吃好喝地对他,那是因为林涯还有利用的价值。万一有朝一日她不小心惹恼了燕邪,那么林涯肯定是牺牲品。所以,她必须尽快救他离开这里,不择手段!
该怎么做,她早就已经想好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契机……
“好了,闲话待会儿再聊,现在就请九弟接旨吧。”燕黄放下手中茶盏,看着跪地的燕邪、青染二人,双手展开明黄圣旨,清清嗓子道:“天子昭:今有皇九子燕邪,受令闭门思过至今,恭谦自省,颇有悔意,特传朕旨意,免其软闭之责罚,钦此!”
“儿臣接旨,谢父皇恩典。”燕邪双手接过圣旨,恭声道。
“父皇果然还是偏爱于你的。”燕黄看着站起的燕邪,笑道,“那夜虽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可是这才几日,便免了你的罪。想来是不想让你误了大皇兄的生辰之日,惹得百官轻视于你,才如此安排吧。”
“父皇宅心仁厚,对谁都是一样的。”燕邪惶恐解释道。
“行了,不说这个了。”燕黄甩甩手,岔开话题道,“九弟,那个上官玄雨,现在何处?”
这件事,燕黄早就想问了,这也是今天他主动请了燕留远的旨意前来的原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此战大捷,燕邪带回的情报确实占了绝对的首功。而情报的提供者,那个神秘的上官玄雨,他手中掌握的情报网络,自然成了野心勃勃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可是,燕肃和燕黄明里暗里四处寻找,却始终毫无音讯。这个上官玄雨,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多日寻找无果,燕黄终于失去了耐心,准备直接从燕邪这里得到消息。
“自从两国交战以后,他便消失无踪了。”燕邪回答道。此事他倒是没有说谎,自从幽雅阁分别之后,上官玄雨便离开了魏国,不知去了何处。对上官玄雨的性子,燕邪很是清楚,想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不想来的时候,即便你去求他,也绝不会来。
“九弟,听说那上官一家天赋异禀,能观星象知吉凶,可有此事?”燕黄没有得到答案,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这一点燕邪不曾听说,四皇兄若有兴趣,不妨等找到上官玄雨之后问他便是。”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燕邪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一颤。那月夜之中桂树之下,玄雨说的话字字在心:“这么多年我守着这幽雅阁,就是要遵照星象的指示,等候你命中最重要的人!”
当时,他嘲讽地笑着,轻易便否决了玄雨的话,若是换做今日再提,他是否还能笑得云淡风轻?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准备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整个棋局都已经布置妥当,他决不会为了一个棋子乱了计划!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视线落在旁边的青染身上,燕邪那原本斩钉截铁的否决忽然无力起来。心,有些乱了……
“原来九弟也不知道啊?”燕黄有些失望,半信半疑道,复又打起精神来,向燕邪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九弟,你回都城这么久,本王身为兄长,却始终忙于国事,没有时间与你好好聊聊。今日终于得了空闲,有些早就闷在心里的话想告知九弟,只当是未雨绸缪,九弟也不必太过认真。”
燕黄先前压根未将燕邪放在眼里,一个失宠皇子而已,毫无利用价值。但是经过晚宴那夜,他的想法渐渐变了。看样子,燕留远随着年纪渐渐老去,想法开始发生变化了。毕竟燕邪是燕留远最爱的颜妃之子,纵然前些年发生了那些不祥之事,令燕留远对他颇为疏远,但是过了这么久,血脉亲情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开始想要补偿。
正是基于这一点,燕黄决定拉拢燕邪。虽然用处有限,但是聊胜于无。说不定经过自己一番调教,这个懦弱无能沉迷女色的兄弟会有意外之功。
当然,前提条件是先要离间燕肃和燕邪的关系。这一点,燕黄早就想好了,酒宴那夜他躲在花丛之后听到的话正好派上用场。
“四皇兄有话请讲,燕邪洗耳恭听。”燕邪先挽着青染坐下,随后自己才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看着二人恩爱的样子,燕黄暗自耻笑,面上却做出一副羡慕的样子接着说道:“九弟真是幸运,能寻得如此绝色佳人相伴左右,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说着,忽然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接着说道:“只是……福兮祸所依。只怕九弟这安生日子过不长久啊。”
燕邪闻听此言,急忙正襟危坐等着燕黄细说端倪,哪知道燕黄唉声叹气之后,竟然没了下文。
“四皇兄,你何出此言?”燕邪急急追问,“父皇已经赐婚于我,莫非又有什么变故?”
“变故倒是没有,只是……”燕黄拖着调子,犹犹豫豫支吾道,“此事多半只是误会而已,九弟听过便罢,可千万不要多心啊。”
燕邪急了,起身离了座位,急声道:“四皇兄不必顾忌太多,燕邪保证不会胡思乱想,只是我和染儿之事,还请四皇兄知无不言!”
“这……好吧!”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燕黄咬牙道,“九弟你苦了许久,终于找到相爱的人儿,身为兄长,本王实在不忍见你痛失所爱,所以才说这番话。九弟你……你要小心大皇兄和三皇兄啊。”
接着,燕黄便绘声绘色地将那一夜听来的话语尽数说与燕邪,并不时地添油加醋,将燕肃和燕恒的那一番对话彻底扭曲成了那兄弟二人因贪恋青染美色,准备设计陷害燕邪,谁知二人一言不合,在后花园中内讧,失态争吵起来,才被燕黄听了个正着。
不等燕黄讲完,燕邪便已暴怒而起,转身便欲向外奔去,却被燕黄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九弟,你干吗去?”
“我要找父皇评理,说个清楚!”燕邪面容扭曲,额际青筋暴突。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燕黄将燕邪按坐在椅子上,责备道,“现在无凭无据,你就这样冒冒失失跑去告状,父皇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他们?更何况,你刚刚才因为沉迷女色惹恼了父皇,再这么一闹,万一父皇恼怒,收回赐婚成命事小,斩了这红颜祸水事大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燕邪终于镇定下来,抬头看着燕黄,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手问道:“四皇兄,你足智多谋,快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看着慌成一团的燕邪,燕黄得意地笑了:“九弟莫慌,本王一定会帮你的。办法已经想好,你就如此……”
青染坐在一边,仿如置身事外。看着得意洋洋对着燕邪耳语的燕黄,青染忍不住冷笑在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谁是最终的赢家,不到最终的结局,便无法妄下论断。此刻燕黄只当燕邪是一个助他成功的垫脚石,殊不知,自己却成了燕邪计划进行的牺牲品。
两人一直商量了近一个时辰,燕黄方才起身告辞。目送着燕黄上了马车离开,燕邪与青染这才转身回府。
进了卧房,检查了四外并无异状,燕邪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唇边那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清淡嘲讽,再不是先前那个惶恐慌张的样子。
真是有趣啊,想不到这燕黄竟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这样更好,倒是省了他许多手脚。看着坐在桌边沉思的青染,燕邪眸光深深。终于,她的戏份要开始上演了,这也是他早已计划好的部分。可是为何他的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悔意?现在更改计划,可否?
青染坐在桌边,虽然背对着燕邪,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炙热的注视。想要忽略,无奈那视线太过霸道,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忍无可忍,青染终于开口:“有什么事情你明说便是。”只是不要这样盯着她看。在这样的视线胶着下,竟然使得她那平淡如水的情绪微微有了起伏。
“五日之后便是燕肃生辰之日,到那天需要你跳舞助兴。需要我请舞师吗?”听到青染开口,燕邪立刻收回了视线,淡淡问道。
“不必。”青染冷声回绝。他是不是忘记了她本就是青楼花魁?歌舞乐器无一不精,哪里用得上请师傅来教?只是她想不明白,虽然燕邪想要她来迷惑燕肃,但是到时她该如何进行?总不会是毛遂自荐吧?这样做,于理不和啊。
既然理不出头绪,青染也就不再去想。反正燕邪既然有此安排,那便自有他的打算。与其浪费精神想这些,她倒是宁愿计划救林涯逃离的细节。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准备吧。”燕邪冷笑道,“若是你那日不能一鸣惊人,后果你是知道的。”说完拂袖而去,临出门时泄愤般的狠狠摔上门扉。
心烦,真心烦!明明是计划中的一环,可是为何想到她要在别的男人面前歌之舞之巧笑倩兮,他便没来由地愤怒?这是怎么了?
越想越心烦,燕邪忍不住咬牙怒道:“该死的,这乱糟糟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是爱情。”清清淡淡的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燕邪眸光一闪,看也不看便是一道掌风击了过去。随即面前人影一闪,洛尘一袭白衣,飘飘然落了下来。
“数月工夫,你的轻功更是精进了。”燕邪放下手,继续向前走着。
“不是我的轻功精进,而是你心乱如麻,所以没了警惕之心。”洛尘依旧是那样飘逸清雅的模样,淡笑着跟在燕邪身后,口中道,“平日的你,即使在睡梦之中都是警觉的。为何方才连我的气息之声都未发觉?你的心,在为青染而乱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到青染两个字,燕邪蓦地站住,转身看着洛尘,眉峰皱起。是错觉吗?为何他觉得洛尘在提到青染二字的时候,淡淡的语气中忽然带上了微微的起伏?
“既然你的心已经接纳了她,那就将你的感情告诉她,好好待她,免得彼此再次错过,后悔终身。”洛尘神秘依旧,一如那夜他对他的劝说。只是这一次声音微微苦涩,没了之前的淡然。
“怎么?你又看到了什么所谓的命运?”燕邪语带不悦,冷冷问道。他不想和别的男人讨论青染的事情,即使是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不行。那个女人是他的私有物品,别人无权干涉。
“不管你信与不信,自从见了青染,我便渐渐失去了预知的能力。或者说,命运的痕迹已经改变,早也无法掌握了。”洛尘表情依旧淡漠,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语一般,“我只想劝你敞开冰封的心,好好待她。否则……我会带她离开!”
“你说什么?”这句话像是炸药一般,轻易便点燃了燕邪的怒火,他狠狠地揪住洛尘的衣襟,怒道,“若是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休怪我不顾多年情谊!”
说完,燕邪抬腿踢在洛尘膝盖上,愤然而去。
开什么玩笑,她是很重要的棋子,怎么可以让洛尘带走?不可以,绝不可以!
洛尘从地上踉跄站起,看着燕邪的背影,脸上淡然的表情隐去,笑容苦涩:“我也不想为了她而与你反目。所以燕邪,请你一定好好对她,不要给我这个借口和机会。”
腊月二十四,入夜,太子府邸。
偌大的偏厅,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礼品,甚至连落脚之处都没有了。即使如此,依然有侍从源源不断地抬着各色珍宝摆进来,一直堆到屋外。
燕肃穿着太子服饰,笑容满面地坐在燕留远身旁,与前来道贺的百官寒暄。视线扫过坐在下首的燕黄,脸上笑容更甚。
今日的寿宴,是燕留远特意安排宫中御厨为他操办,又放下繁忙国事,亲自前来。这等荣耀,足以令燕肃满面生辉。如此一来,尊卑立现。燕黄再是不忿,也是无奈。
但是,令燕肃极为失望的是燕留远只稍坐了片刻,菜未上齐,便称身子疲累先行离去了。
好在燕留远走后,酒宴的气氛非但没有冷清,反而更加热烈。百官们少了约束,自在了许多,欢笑畅饮,气氛越来越高昂。这让燕肃脸色好转了许多,兴致也逐渐恢复。
青染身着月白宫装,靠坐在燕邪怀中,长发以同色缎带束起,斜斜插了一只珠钗,除此之外再无饰品,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格外清雅出尘,引得在场诸人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飘向这里。
燕邪浅浅地笑着,温柔的眸光像是碎了的星辰。他单手搭在青染单薄的肩上,似有意似无意地抚摸着。另一只手托起杯盏,细品慢啄,并不时拈起案上的糕点水果,喂到青染口中。
在他们对面,是满腹心事的燕恒。虽然也带来了一名府中侧妃,但是他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也不抬头,只是一个劲地举杯痛饮,不多时便已微醉。
燕肃瞥了一眼春风满面的燕邪,又看了一眼借酒消愁的燕恒,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举杯笑道:“今日本王寿辰,烦得诸位前来道贺,还请不必拘谨,一醉方休。”说完起身击掌道:“上来吧。”
正在席间歌舞的美姬闻声垂首退下,众人不解,顺着燕肃的目光望去,视线顿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