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既然肃儿也答应了,那就将这女子赐你为妃,潭州封地收回,只赐楚王封号。”燕留远说完,起身坐回上位,抚掌道:“此事已定,接着歌舞痛饮吧!”
“儿臣谢父皇赐婚。”燕邪喜不自禁,拉着青染一同叩头谢恩,然后退回坐席。
众人皆以为此事已了,正准备各自回席继续饮宴,却忽然听到一个娇柔清亮的声音响起:“邪,你是不是把染儿说的事情给忘记了?”
嗓音甜美,带着微微的娇嗔,在大殿之中回响,令人心中一醉。觅声望去,正是刚刚被赐封为楚王妃的女子——青染!
见众人的目光皆看向自己,青染显然有些羞赧,悄悄地将身子向燕邪身边依偎,一双水润明眸却是执着地看着他,满面祈求之色。
听到青染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燕邪狭长的眸中立刻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这个女人,果然准备在今日有所举动吗?这些日子的乖巧温顺,都只是为了在今日让他毫无戒心,以便出其不备吗?
“染儿,今夜乃是皇家晚宴,你的私事,还是明日再说吧。”燕邪温柔笑着,轻言软语地劝阻道。
“不要,邪,染儿此刻就想见到他。求求你,你答应过会求皇上放了染儿兄长。今夜皇上已经将染儿赐你为妃,何不双喜临门,让染儿兄妹团聚?求你了,邪,染儿求你了。”青染挽着燕邪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哀求道。语气哀哀,眼中泪花已经泛出,望之楚楚可怜。
这个女人,还真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啊。燕邪心中暗自冷笑,为了那个男人,她还真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选在今夜这样的场合提出这样的要求,是算准了他无法拒绝,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答应,那他沉迷女色的形象岂不是要大打折扣?到时候,一定会重新引起燕肃和燕黄的怀疑。时机未到,绝不能多添麻烦!
“好了,别哭啊。我答应,我答应你就是了。”燕邪轻轻拭去青染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最易碎的珍宝,“你的眼泪,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说完,燕邪转向燕留远,恳切道:“父皇,请容儿臣再斗胆求要一人。”
“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燕留远很是不耐烦,冷冷道,“竟然对一个女人唯命是从,真是胸无大志。说吧,你想要谁?”
被燕留远训斥得面上赤红,燕邪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却执着道:“这次抓获的魏国俘虏中有一人,名为林涯,是四皇兄和儿臣在郊外密道中偶然抓到的。事后谈起,方知他是染儿的表兄。所以儿臣想求父皇放了林涯,也免得染儿整日里以泪洗面,耗损了心神。”
“一口一个染儿,真是没有出息!”燕留远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来人,把那个林涯送到楚王府!楚王夫妇同时回府闭门思过!”
燕留远说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满堂舞姬乐师见状,急忙灰溜溜退下。本来欢喜的宴席也就此不欢而散。
“九弟,你怎么如此……唉,算了。”燕黄走到燕邪面前,摇头叹道。虽然是惋惜之色,但是眼角眉梢却满是幸灾乐祸之情。哼,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父皇好不容易转了心意想要补偿他,这下子彻底寒了心,想必日后再无机会得宠了。
“四皇兄,我……”燕邪苦着脸想要辩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正喃喃间,燕肃也走了过来,微皱着眉,口气中略带责备:“九弟,父皇难得今夜心情好,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惹得他龙颜大怒?听本王一句话,快去赔个不是吧。”
“是呀,九弟。”燕恒也走来劝道,眼睛躲闪着不看青染,低声道,“你就听兄长们的话,去和父皇道歉吧。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值”二字就在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含糊了半天,终是不了了之。
“多谢三位皇兄良言相劝,可是燕邪心意已决。身为男儿,若是连心爱女人的唯一请求都无法做到,还有何颜面对她?”燕邪说着,执起青染的手,低声道:“染儿,我们回去吧。”
“好。”点点头,青染将身子偎在燕邪旁边,顺从地点着头,轻声道,“邪,谢谢你。”
“我们已是夫妻,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燕邪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柔声道。
青染抬头回以浅笑,二人牵着手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大殿,渐渐将身影隐入月光,离了众人视线。
“我说大皇兄啊,看老九这痴迷的样子,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这些太过娇艳的女人啊,本来就是祸水。”燕黄笑着,不阴不阳地说道。
原本闷在一边一声不吭的燕恒,听到燕黄这句话,突然暴跳起来大声吼道:“青染才不是祸水,不是!”
这一嗓子立刻震惊了殿内剩余的所有人,大家疑惑地看向燕恒,神情复杂揣测纷纷。
“老三,你发什么神经?”燕肃恼怒地瞪着燕恒,这个家伙最近一直不正常,先是求他每天去燕邪府上探望,然后再急巴巴地来打听消息。今夜更是反常得厉害,满腹心事慌慌张张,现在又为了燕邪的妃子和燕黄争辩。难道他……
想到这里,燕肃急忙将燕恒拉住,向众人道别离开。
走到无人处,燕肃站定,回头一把揪住燕恒衣领怒道:“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没有!我没有!”燕恒毫不思索,矢口否认,“那是九弟的妃子,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要急着否认,说心里话,若她不是老九的妃子,你会不会喜欢她?”燕肃不给燕恒反驳的机会,步步紧逼道。
“我……”燕恒忽地没了声音,片刻之后喃喃道,“我不知道。”
“老三,你……”燕肃气得气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天下女人多了去了,比她美的也不乏其人。你何必非要看上一个云英二嫁的勾栏女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该是多大的麻烦?”
他倒是不怕燕恒与燕邪从此结下梁子心存芥蒂,他担心的是他和燕恒是同母所生,一旦燕恒出事,恐怕自己也要牵连其中难脱干系。这样一来,多少会给燕黄留下把柄,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他来说,任何微不足道的麻烦都可能会致命,所以,一定要及时扼制。
“天下女子虽多,却都不是她。”燕恒闭着眼,绝望地呢喃。其他女人再美,却都没有那么清冷镇定的眸。她的美,无形却比有形更甚。
“够了老三,我不想听这些,总之以后你不准去燕邪那里,也绝对不能去见那个青染。若是出了什么丑事,你们三个都完了。”燕肃放开手,语重心长地劝道。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青染的容貌,却被他甩甩头,毫不犹豫地甩开。女人,他多得是,这种会惹麻烦的,他不需要。
没了燕肃的力道支撑,燕恒立刻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嗓音嘶哑:“我知道,大皇兄,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即使你让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那就好。”燕肃点点头满意道,“时辰不早,快点儿回去歇着吧。”
蓝紫色的夜幕,月光渐渐隐去,乌云密布堆积。冷风扬起,带着淡淡的阴谋的味道,围绕在每一个人周围……
“染儿,今夜累坏了吧?”回府以后,燕邪搀扶着青染回到卧房,软语轻言道。接着屏退房内恭候的侍女,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几个侍女齐齐躬身答道,偷偷看了一眼燕邪俊逸的面容,红着脸退了下去。虽然明知道没什么机会,但是可以服侍着这样英俊的主子,也是好的。午夜梦回之间,幻想着被他拥在怀里细心呵护,这样的美梦,不知多少人做过。
只可惜,如今他的怀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子。纵然失落,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只盼着有朝一日,他的视线会落在自己身上,即使做不了侧妃,能有一夜欢愉也是此生无憾。
见侍女们离开,燕邪侧耳听了片刻,确定周围再无闲杂人等,原本温柔的神色突然不见,面上阴寒涌起,极是可怖。
揪住青染纤细的手腕,狠狠地将她摔倒在地板上,燕邪阴沉的脸上浮起冷笑:“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的演技如此之好。”
“只是帮助你实现承诺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赞的。”青染面色不惊,淡淡回道。
“承诺?哼,你只知道急巴巴地救他回来,就不想想他落在我的手里,还有活路吗?”燕邪蹲下身子,视线与青染平齐,笑容中带着血腥,仿佛有地狱寒风刮过。
“当然会有。”青染笑得傲气,慢慢从地上爬起,伸出右手轻轻按摩左手上方才摔倒磕出的印记,胸有成竹地回道,“他若有不测,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东西?”
“太聪明的女人,是会惹人讨厌的。”燕邪也随之站起,视线扫过青染手上的淤青破皮之处,微微一颤,随之挪开对上她的眼,声音冰冷。
“若是可以让你讨厌,却是歪打正着。”青染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若无事,我想去看看林涯。想必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等着看这出好戏,和王爷你的反应吧?”
“不用你来提醒。”燕邪嗤道,“不过,若是说了不该说的,结果你自然清楚。”让那个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他有得是。“还有,若是他敢碰你,我便剁了他的手。”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令青染不寒而栗。
语毕,燕邪转身推开房门,神情复又变得柔情款款:“染儿,我带你去见你的表兄。”
“谢谢王爷。”青染深呼吸着平静下方才瞬间剧烈的心跳,强笑着答道,将手搭在燕邪伸出的手上,向庭院另一边的孤立小楼走去。
三转九曲,绕过假山回廊和池塘小桥,二人终于到了小楼前。
“王爷,染儿表兄颇为执拗,对魏国旧情颇深。若是你我同往,怕他一时激动,伤到了你。不如让染儿先去劝慰于他,待他心意回转,再来见你,可好?”青染仰起头,看着燕邪娇滴滴道。
说得真是好听。燕邪心中冷笑。若不是听到五丈之外的屋檐上那刻意压低的呼吸之声,他真想好好教训这个女人一顿。
聪明如她,定是猜到了他有所顾忌,所以才如此要求,理所当然地将他留在外面,以便她和那个林涯独处密谋。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燕邪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伸手抚上青染长发,淡笑道:“那我便在这里等你好了,只是不要太久。”说到这里,手指暗自加了力道,直抓得青染后脑剧痛。
“是,染儿知道了。”强忍住剧痛,青染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闪身进了小楼。
借着微弱的烛光,青染摸索着到了二楼。推开虚掩的门扉,只见一个男人正坐在桌旁发呆。
“林涯!”青染轻呼一声,泪水立刻滚滚而下。眼前的林涯,虽然还是那般儒雅的模样,却消瘦得可怕。双颊微微凹下,在满面胡茬的衬托下,憔悴落魄。身上的囚衣虽然换下,匆忙中却没有顾得上沐浴,污垢之中血迹斑斑,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听到青染的声音,林涯明显一愣,接着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忽然出现的人儿。双唇颤动,急忙想要站起,踉跄了一下却还是跌落在地。顾不得其他,林涯挣扎着站起,视线自始至终都集中在青染身上。
“琉璃……”林涯喃喃道,伸出手想要拥住青染,“真的是你吗?”
见林涯举动,青染急忙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拥抱。燕邪那恶狠狠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哪里敢冒这个险?虽然燕邪现在在楼外,但是不能保证这楼内就没有隐藏着他的眼线。在燕邪身边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什么叫步步惊心。对于那个男人,半点儿大意不得。
“琉璃,我……”见到青染的举动,林涯显然误会了,看着自己血污的手,讪讪收了回去,“我好担心你。”
“林涯,我也是。”见林涯落寞的样子,青染有些不忍,想了想,终于还是伸手将他拉住,一并坐在桌边,低泣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这个因为她流落异世的男人,从不曾对她有半分责怪,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为她牵肠挂肚。
“不要这么说,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林涯笑着,眼里隐隐有着泪光。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此生与她诀别,谁知道老天可怜,竟然让他再次看到她。莫大的狂喜简直难以承受,使得林涯这个男儿亦有些失态。
“琉璃,你这些日子……还好吧?”二人伤感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林涯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心里却极为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青染可以过得很好,不受任何苦,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去想青染这一身锦绣绫罗是从何而来。同是魏国皇族,夕浅公主在牢里受尽苦楚,而青染这个亡国太子妃却如此滋润。凭着男人的直觉,他也多少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中抱着一线侥幸,不愿相信罢了。
“林涯,我现在……是燕邪的妃子。”青染哀声道,“你一定会恨我吧?”
“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听到此言,林涯顿时惊跳起来,不顾碰翻的桌子,只用一双赤红的眼睛牢牢盯着青染,厉声吼道:“不!这不是真的!”
“对不起林涯,我是有苦衷的,我……”青染急急想要解释,却被林涯怒声打断:“滚,滚出去!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快滚!”
“那我以后再来看你。”见林涯狂躁的模样,青染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快步离去。
和燕邪回了卧房,青染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哭肿的眼依旧泛着红,憔悴哀伤。
燕邪不发一语,走到外间屋子端来一盆水,将青染的手按进冰凉刺骨的水中,使劲揉搓着。
寒冷的水惹得青染一个战栗,却未挣扎,任由燕邪将她的手洗净擦干,拉着走到床边。
不知道接下来,燕邪会是怎样的勃然大怒。毕竟今夜一连耍了他两次,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善罢甘休?
“睡吧。”出乎青染预料,燕邪并未多言,只是伸手除去了她的外衫,便扬起掌风扑灭了烛火。黑暗中,燕邪伸过手臂,自然地揽住青染的肩头,便没了举动。
青染僵硬着身子,没有反抗。二人均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
夜幕之上,一颗孤星眨着眼睛,从卧房的窗口看向那矗立在阴影中的孤立二层小楼。楼内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寂寥而凄凉。
“琉璃……琉璃……”林涯跪在一地狼藉中,丝毫未觉腿上被打碎的茶盏划出的伤口正在潺潺流着鲜血。在他手中,珍宝般捧着一方绢帕,借着黯淡的星光,隐隐可以分辨出上面暗红色的杂乱字迹:等我救你!
方才,青染抬手握住林涯的手时,便趁机将这手帕塞进了他的手中。林涯感觉到了手中的异物,接着便见到青染眼含深意地望着他,问他“你一定会恨我吧?”
六年相处,青染的一举一动都深深镌刻在林涯心里,对于她的暗示,他怎么会不知?当下顺着她的意,借题发挥,暴怒地将她撵了出去。
躲在窗边看着青染在燕邪的扶持下渐渐远去,直到不见踪影,林涯这才苍白着脸色颤颤抖开手中的绢帕。上面的字迹尚未干涸,带着腥甜的味道,湿了林涯的眼。这样暗红的颜色,就像他方才在她颈上看到的齿痕和吻印一般的颜色,妖娆暧昧却又带着疼痛的色彩。
琉璃,她一定是为了救他,才这样做的!看着绢帕,林涯心如刀绞。深深的无力感伴着愧疚一并升起,林涯手握成拳狠狠打在自己头上,仿如受伤的野兽般癫狂。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啃噬着他的良知,使得他在心底发出凄楚的悲鸣:“琉璃,若是有朝一日你发觉我骗了你,你会如何看待我?”
不!他绝不会让她发现,绝不会!退一步讲,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爱她,只是为了和她厮守。他没做错,没有!狠狠抛开隐约浮起的后悔的念头,林涯眼睛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琉璃他早已放弃了全部,就更没有理由要将实情和盘托出换取她的原谅。既然错了,就索性错到底吧!
……
这一日刚用过早膳,便有侍卫来报:“王爷,魏王爷来传皇上旨意,现在正在前厅等候。”
魏王便是四皇子燕黄。他原本封为宣王,此次出征回来,便求着燕留远改了封号。此举不言而喻,无非是炫耀他在与魏国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也是向燕肃示威,向大臣们昭示,自己有多么受燕留远的宠爱。
“嗯。”燕邪点点头,桃花眼眯起,冷冷地笑了。
起身绕过桌子,挽住青染的纤腰,燕邪笑得邪魅无比:“走吧染儿,别让四皇兄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