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窥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只有瓦片缝隙中隐约的星光显示着方才的情形。狭长的桃花眼扫过那遗留的痕迹,最终停留在青染绯红的容颜上,心中震惊不已,方才的他,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而忘形!
只因为她伪装的温柔和顺从,他便轻而易举地陷了进去。曾几何时,他竟然变得如此儿女情长?
不,不可能!他要做的事情惊天动地,绝对不会为一个女人轻易乱了章法!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燕邪挥手甩开青染手臂,翻身坐起,竭力让声音平静无波,漠然道:“既然你醒了,那么好戏就要上演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有什么安排,你说吧。”听燕邪话中之意,青染知道不速之客已经走远,努力撑起身子,靠在床栏上直视着燕邪木然道。
残烛渐渐燃尽,最后的灯蕊忽地明亮起来,却在刹那璀璨后瞬时熄灭。燕邪那独特悦耳的嗓音,就在这黑暗中徐徐响起:“明日,全南燕国的人都会知道,出生之日克死生母,祭祀之时雷劈图腾的不祥之人,俊美无双眼高于顶的九殿下,终于找到了决定挚爱一生的妃子。为了这个女子,他可以倾尽一切,只为博她欢颜。什么壮志豪情鸿鹄之志,都难抵这温柔乡片刻欢愉。本就温文平庸的九殿下,彻底变成了风花雪月的无能之辈。这些,你可记住了?”
“嗯。”青染淡淡回应。虽然猜不透燕邪如此意欲何为,但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陷阱。她没有急着追问,因为她知道燕邪接下来自然会说个清楚。
果然,燕邪在片刻停顿后再次开口:“而你所要做的,便是让别人时时刻刻看到你的幸福。还有……用你最美丽优雅的容貌与声音,使得所有接近你的男人沉醉与痴迷。尤其是一个人……”
“是谁?”虽然看不到燕邪的表情,但是他语气中猛然涌出的汹涌恨意令青染心惊,忍不住出言询问。
“燕肃!”这两个字被燕邪冷冷掷出,仿佛卷着寒夜中最刺骨的风雪,青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向锦被中瑟缩。
这样的燕邪,比平日更加令人恐惧。那语气中浓浓的恨意,铭心刻骨,绝不只是因为权力争夺而起。但是到底是因为什么,青染不想问。他与她之间,只是一个交易。除此之外,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知道了。”简单地回答之后,青染便欲躺下。毕竟是重伤初愈,她的精神还颇为虚弱。这一番对话,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谁知,身子在碰到床榻之前,已经先行落进燕邪的怀中。胸口随后覆上了他的手掌,温厚的内力涌入青染身体,被燕恒打伤的患处憋闷之感顿时轻了许多。
“七日之后,便是初一,是南燕国庆功封赏之日。到时,你须得和我一起参加。”语音淡淡,燕邪如此解释道,说着将手掌移开,转而握住那肿胀的脚踝,“所以,你必须尽快好起来。”
“庆功封赏……”低低念着这几个字,青染水润的明眸流淌着异样的光芒。她以为燕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无法觉察,却不想他早已经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行了,睡吧。”收回内力,燕邪没有揭穿青染的异样。他除去外袍翻身躺下,手臂伸展,轻车熟路地将青染搂进怀里,垂头便吻了下去,辗转着继续在青染白皙的肌肤上烙下痕迹,就如同先前的那个夜晚。
他要把自己的印记,留在她的全身,彻底抹去其他男人的味道。他的东西,只能属于他一人!
就这样,几日时间眨眼而过。这几日青染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每日里三餐精致,日常起居皆是侍女簇拥,还有燕邪那温柔的眼神和无微不至的呵护,时时围绕在她的身边。
从侍女们羡慕或是忌妒的眼神中,青染明眸微眯,笑得嘲讽。她们怎么会知道,白天温和文雅、风度翩翩的九殿下,到了夜间二人独处之时,便成了一只狂野傲慢的狼。细细地密密地,一寸一寸地在她的身上留下他的印痕,他的唇时而冰冷,时而滚烫,让她无所适从。
七天时间,终于过去。
这一日,南燕国张灯结彩,百姓们纷纷换上新衣,涌出家门聚在街头狂欢,犹如新年到来。
百姓们如此喜悦自然是有原因的。与魏国一战,胜得实在漂亮。虽不敢说是兵不血刃,却也轻而易举。欢喜地迎回出征的男人们,以及他们带回的战利品和军饷,心中的欢乐便止不住地荡起了涟漪。
南燕国皇宫,狂欢的气氛更加浓重。火树银花,与天上星辰相映成辉。
在白天的朝堂上,燕留远已经对众将论功行赏,所以这晚宴,便成了众人畅饮开怀意气风发的场合。几个皇子和朝中众臣纷纷携着王妃正妻迤逦而来,珠光鬓影,香风阵阵。
“老三,你在干什么?”燕肃身着太子服饰,雍容尊贵,霸气隐隐。他一边和身边靠上来的大臣含笑寒暄,一边向大厅走来。路过正门时却被在门边探头探脑的燕恒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讪笑着站直身子,燕恒满面不自然地向燕肃施礼问安,随后犹豫着开口道:“大皇兄,你有没有看到……九弟?”
“他在后面呢,你找他有事?”燕肃说完立刻想明白了,嗤笑道:“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去登门赔罪啊,躲在这里做什么?”
“谁躲了?”燕恒粗着嗓门反驳道,“我只不过是看这里景色不错,所以赏景,顺便等人。”
“赏景?”燕肃不屑笑道,“你几时有了这种风雅的念头?今夜的月亮莫不是从北面升起?”
“大皇兄,你真是……”燕恒被说得涨红了脸,气得跳脚正要辩解,忽听得不远处有轻微的骚动之声,随即一片寂静。
顺着众人视线望去,燕恒顿时呆在了那里。
前方,有二人相携款款而来。男子修长挺拔,女子婀娜婉转,一个飘逸若仙,一个清冷如泉,不同的优雅,不同的美丽,却又无比的相衬和般配。踏着满院碎银,披着烁烁星光,使人望之如入仙境。
原本喧哗的人群全都安静下来,屏气凝神看着联袂而来的这对神仙璧人。
“大皇兄,三皇兄。”燕邪轻轻挽着青染的纤腰,护着她走过微微崎岖的卵石小径,直到来到二人面前,这才小心放开挽她的臂,转而拉住那青葱般的指,引着她和燕肃、燕恒二人行礼问安。
“九弟不必多礼,今晚宴席众臣狂欢,不分尊卑,这些虚礼就罢了。”燕肃笑着扶起燕邪和青染二人,点头赞道:“青染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倾城之容,难怪九弟如此着迷。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太子殿下过奖了。”青染浓密的睫毛轻轻飞舞,扇动间便掩去了满眼星光,只留下淡淡的羞涩和娇柔。
纵然燕肃阅人无数,却也在霎那间有些失神。掩饰地轻咳一声,燕肃稳住了神智,转移话题笑着道:“老三,你刚才不是找九弟有事?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
“啊?没……没事了。”燕恒呆呆地站在一边,下意识地搓着双手,一副愧疚不安的样子,听到燕肃问话,燕恒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回答道。话出口却又立刻纠正道:“不是,有事,有事。”
皱着眉看了看语无伦次的燕恒,燕肃有些不耐烦:“有事你就快说,父皇还等着咱们呢。”
“九弟,那日的事……三哥对不住你。”被燕肃不断催促,燕恒终于下定了决心,憋红了脸挤出这句话来。
“小事而已,三皇兄何必如此介怀?若说有错,我这调皮的妃子也应该反省。”燕邪说着,看着身边的青染,宠溺笑道:“染儿,还不快些和三皇兄道歉。”
“青染之前冒犯了三殿下,请三殿下见谅。”青染轻轻抽回被燕邪握着的手,乖巧地福身施礼。声音清如甘泉,听在耳里,无比舒服。
“哪……哪里……”燕恒更加手足无措,想要伸手搀扶,却又在半途中惶惶收回,口中结巴道,“你……的伤,可……可好了一些?”
“谢三殿下惦记,有邪细心照护,已经全好了。”青染说着,抬眸看着燕邪,甜甜笑着。燕邪也低头看着青染,抬手自然地抚上她的头顶,笑得幸福无比。
“好了,要恩爱有的是时间,现在话也说开了,咱们快些进去吧。”燕肃笑着打断二人,当先一步向宴会大殿走去。
燕邪也笑着,重新握住青染的柔夷,随后而行。
燕恒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二人背影,直到那紧紧相依的背影消失在灯火尽头,这才低低呢喃道:“九弟,我想说对不起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而是他那日将青染误认为是军妓,最后竟然起意要将她带回府中。回想起那番对话,燕恒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朋友妻尚且不可戏,何况是兄弟的女人!燕邪若是得知此事,会不会心有芥蒂?
这些日子,他经常徘徊在燕邪府外,想要进去解释清楚,却又下不了决心。而且,他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感觉。他……是真的很担心这个女人。那日她口中的鲜血,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苍白的小脸和羸弱的身子。无奈之下,他只得央求燕肃每日里前去探望,然后将消息告诉他。
当得知青染渐渐康复,燕恒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可是,她的身影却依然无法抹去。以为是自己征战太久,禁欲过度的原因,所以他一改先前的习惯,夜夜欢愉。谁知道,即使在其他女人身上驰骋的时候,他的眼前,却依然是她的身影。
此刻见了,更是心中憋闷。尤其是看到那二人情深意浓的样子,燕恒的心几乎揪成了一团。听这段时间的传闻,燕邪和青染的感情确实深厚,身为兄长,看着从小便命运多舛的弟弟终于找到了幸福,他也应该跟着开心。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的疙瘩就是解不开,反而越缠越紧。
他这是……怎么了?
“三皇兄,你怎么了?”燕恒神游之间,燕邪已经从前面转了回来,“大皇兄让你快点儿,宴席要开始了。”
“哦,好,这就去。”燕恒心不在焉地答道,跟着燕邪向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已经是歌舞升平。披着轻纱薄幔的舞姬,脚上带着串铃,摇曳在满堂宾客之间,将欢乐的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燕留远端坐在正位,志得意满地看着眼前的歌舞表演。此战大捷,南燕国国力大增,周边诸国闻风丧胆,纷纷派出使者前来示好道贺,更有几个边陲小国主动归降,甘愿成为属地。对于此事,提供情报的燕邪功不可没。
如此想着,燕留远的视线便落在了坐在右边第二张桌子旁的燕邪身上,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这个自幼便被他刻意疏远的儿子。
随着岁月的雕琢,他越来越出色了,眉目之间,尽数继承了他母妃的美貌,却不见半分女态。举手投足,优雅高贵,燕留远自忖自己年轻时,都没有如此气度。
“真不愧是你的孩子啊,晴儿。”燕留远喃喃低语,“只是……”
剩下的话未出口,耳边只余琴瑟之声。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燕留远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琉璃盏,站起身来。
见燕留远起身,舞姬们纷纷退下,众臣和燕肃等四位皇子以及身边家眷也都停下杯着,起身候立。
身后等候已久的太监得了暗示,急忙上前几步,取出一张明黄圣旨,尖声念道:“皇上有旨——”
众人急忙出位跪倒,太监接着长声念道:“今有九子燕邪,端正英雄,骁勇善战,智谋超群。于魏国之战大显其能,扬我南燕国国威。今赐封为楚王,封属郡潭州,赐亲王府邸,钦此。”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按规矩,凡是皇子,均会在弱冠之际受封王尊。唯有这九殿下未被封王。是以,至今夜之前,燕邪始终自称“我”,而不是本王。这也使得他备受轻视,地位尴尬。
今日在朝堂之上,燕留远也只是进行了例行的封赏,并未对燕邪进行额外的赏赐。众臣也是不以为意,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了,九殿下自幼就不受宠,此等待遇也不是一回两回。本以为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哪曾想燕留远却在此时忽然颁出此圣旨,更是将南燕国最富庶的潭州城赐给了燕邪作为属地。
按理说这样的封赏对于立下大功的皇子并不过分,问题是燕邪向来不受燕留远宠爱,今番这突如其来的赏赐,到底意味着什么?
燕肃和燕黄明显一怔,燕肃眼神闪烁,想要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了头。燕黄却忍不住,脱口喊道:“父皇,这……”
“嗯?”燕留远神情立刻凝重下来,冷眼看向燕黄,沉声道,“何事?”
“父皇,这潭州,这潭州……”这潭州可是兵家重地,易守难攻。因为是南燕国军事要塞,所以兵强马壮,守军加上驻军足足占据了南燕国兵力的三分之一。当初他费尽心机想要这处封地,终是未能如愿,想不到竟然会给了最不受宠的燕邪。如此看来,自己夺嫡的拦路石恐怕不止燕肃一人了。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可是看着燕留远的脸色,燕黄却终究不敢造次,喃喃半晌,还是退缩了下来。
“没,没事。”燕黄低声道,狠狠地盯了燕邪一眼,将脸转向了别处。
“九殿下,快接旨啊。”太监宣读完毕,见燕邪原地不动,善意提醒道。
燕邪闻言抬头起身,却未接圣旨,而是跨前一步,再次单膝跪倒在燕留远面前:“儿臣谢父皇赏赐。只是,儿臣斗胆想用这封赏换得一人,请父皇恩准!”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惊异不已。原以为燕邪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一定会吐气扬眉,欣然接受。哪曾想他竟然如此不识抬举,想用这皇恩浩荡作交换的条件。他是傻了还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燕留远面色明显有些不悦,却压抑着勉强笑道:“邪儿还是如此率性啊。想当年一只苍狼换了上官玄雨一家性命,今日又提出如此条件。只是不知邪儿想换的人到底是谁?”
“儿臣想换的,是魏国太子妃!”燕邪跪在地上,字字铿锵。
“她?”燕留远有些意外,“邪儿既然随军出战,就该知道此战并未抓到魏国太子妃。既然如此,你让父皇如何交换?”
青染嫁给魏际岚,于魏国皇室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并未大肆宣扬。而青染在幽雅阁时来去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哪有资格一见?所以魏国城破,青染被燕邪带走,竟然无人发现她的身份。
“父皇,魏国太子妃就在这里,儿臣对她一见倾心,愿以这千金封赏换她为妃!”燕邪说着,伸手拉过青染,脉脉含情望着那倩影依依,十足的情种模样。
“什么?她是魏国太子妃?那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这怎么行?于礼不和,于礼不和呀!”议论之声顿起,有震惊,有反对,不一而足。
燕肃闻言,自然也是非常惊诧。魏国幽雅阁之名,远播千里,即使是在南燕国,也能听到它的传言。英雄风流、风华正茂的他自然也对幽雅阁花魁好奇不已,只是位高权重,不得亲身一探。这次远征魏国,他也曾交代手下要活捉魏国太子妃,却终究未得,深以为憾。
不想,这魏国太子妃竟然就在眼前,还成了燕邪痴迷的妃子。确实,现在想来,这青染论容貌虽然算不得是世上无双,却足以称得上羞花闭月。比这容貌更出众的,是那独特清幽的韵味。这种淡然雅静,是别人模仿不来的,是属于她的独特的气质。而方才,他在庭院之中也便是被这气质折服迷失了神智。
不过,虽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燕肃却并不沉迷女色。虽然青染很美,但是和那金灿灿的龙椅相比,分量还是轻了许多。
燕留远毫不掩饰满面的失望之情,皱着眉自语道:“真是朽木难雕。”接着垂下眼帘看着燕邪,淡淡道:“按祖制,这敌国女眷应该是按级分调。她既然是太子妃,那就应该赐给太子,即使是为奴为婢,也是由他使唤。你身为九子,哪有这个资格?”
“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不该,所以才用封赏作为交换。儿臣这一生,只愿与青染携手共度,其余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燕邪语气坚决,继续恳求道。
“唉……”燕留远长叹一声,哑声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和肃儿商量一下吧。只要他同意,父皇便允了你这请求。”
“儿臣愿听父皇安排。”燕肃本在一边静观,见燕留远征询他的意见,急忙闪身出来,恭敬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