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决定在长生赶来之前,离开大队部。临走时,她神秘兮兮地伏在我和苏丽耳边小声低语。这个样子的目的无非是怕李东听到。李东儿童般的心智,注定他听到什么都不会藏在心里,谁问他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字不落地说出实话。
在得到我和苏丽肯定的答复之后,南漳匆匆走出大院,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南漳前脚刚走,后脚长生就进来了。看样子生产队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长生直接问李东:“南漳呢?”
不等我和苏丽说话,李东指指院外,回答:“走了。”
长生也顾不得跟我们打招呼,转身奔出门外。过了一会儿,又沮丧地拐回来。估计追出很远,也没能找到南漳。
长生瞅着我和苏丽,说:“这小姑娘,妖冶着呢,别信她的话,她要再来,我就直接把她扭送公安局,押送她回原籍,省得她在这里妖言惑众。”
“她没跟你们说啥吧?”长生有意无意地问。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很在意,想知道南漳到底跟我们说了什么。
我和苏丽都摇了摇头。李东却在一旁眯着眼睛,笑呵呵抢着说:“南漳说这院子是座坟墓,埋着易木和魏勉之。”
长生脸色突然大变,傻傻呆了半天,苦涩地嘟囔一句:“怎么会呢?不可能,万不可能,别信她的话。”说完自己往外走,步态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长生又停下来,扭头警告说:“你们谁也不要乱说,李东,你跟我上工去,你要再乱说话,我扣你工分,让你没饭吃。”
李东像孩子一样抽泣起来,央求着:“队长,我不乱说,你要我吃饭,我最怕饿着。”
……
吃过晚饭后,我和苏丽没有直接回大队部,而是依据上午答应南漳的话,去东山的冢头找她。她说她在那儿等我们。与古墓冲生产队的社员相比,我和苏丽宁愿相信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她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魔力,让人对她有种天生的信任感。
出了生产队往东走,穿过一块长势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麦地,又穿过一块水稻田。
桐柏所处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整个南阳地区传统意义上属于北方,但它所管辖的最南边的桐柏县,一派南方的景象。地理划分上应该是南方。
再往前走,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山道。因为怕生产队里的人发现,我和苏丽也不敢带手电筒,只能摸黑往前行。刚踏上山道,雾就没有由头地涌出来,天地一片混沌。
我和苏丽走在这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脚下的小路是唯一的标示。
就这样摸摸索索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雾气突然散得无影无踪,视野开阔起来。回望身后,层层大雾弥漫,看不到来时的路。
透过天边星际的光亮,隐约看清我们眼前的景象,四周小山包围,形成一块凹陷的冲地。冲地东西和南北长大约各在五百米左右。
让人奇怪的是,一到晚上,古墓冲到处都起迷雾,怎么偏偏这里却一丝也没有?我试着往后退几步,身后的大雾立刻把我吞没。雾仿佛有灵性,对这里心生惧怕,不敢越进一步。
这就是被古墓冲生产队社员们极其忌讳的冢头,李东曾经出窍的魂魄,就是被他老爹从这里喊回去的。但是这里的地势,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我还以为这块冲地的中间会有一座有着高大封土的坟墓,或者最起码也会有一块凸起的台地,结果什么也没有,它就是一个四周环山的凹地。
四周的小山环绕着一块平整之地,却起名叫冢头,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据传方圆数公里之内的人死之后,灵魂都聚集在这里。一到天黑,这些魂魄纷纷从地下冒出来,各自寻找人家去投胎,或去追查阳间的仇人,终结前世未了的仇恨。所以,冢头对古墓冲生产队的社员们来说,是一处禁地。
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事,他们是不敢轻易来的。怕惊扰了先人的灵魂,也怕自己招来晦气。
南漳选在冢头等我和苏丽,可能就是出于这种心理,就是古墓冲的社员怀疑我们晚上没有回大队部睡觉,也没有人敢轻易跟踪我们到这里来。估计他们也想不到我和苏丽敢在晚上来冢头。
苏丽站在山道中间,瑟瑟发抖,这里诡异的气象让她心生恐怖。我也僵直地站在那儿,不敢开口叫南漳,怕惊动这里安静的灵魂。突然,旁边的草丛里传出哧哧的笑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跳到小径的中央。
南漳果然守信,候在这里等我们。
“你们能来真好,谢谢对我的信任。”南漳在前引路,往冢头低处走去。我和苏丽跟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来,不敢再往前。
“南漳,有啥话你就在这里说吧,再往前走,就不是咱们的地盘了。”
苏丽害怕得紧,她的意思很明白,下面是鬼魂待的地方,我们不能去。
南漳爽脆地笑起来,寂寥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怕什么,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不用怕它们,鬼也讲良心的。”
苏丽还是不肯再前行一步,我站在她们中间,左右不是。尽管我心里也怕,但既然南漳敢往前走,我一个男子汉,就不该装软蛋,硬撑也要跟着她,可我又不能丢下苏丽不管。
苏丽声音有些变调,颤巍巍地问:“南漳,你不会是鬼吧,骗我们来这里,把我们弄死,你好托生。”
苏丽这么一说,我也吓了一跳。南漳会不会是那个半夜跑到我床边的女子呢?越看越像。
南漳没有吭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声音低沉嘶哑,阴森可怖地说:“是吗,这也让你看出来了……”
我看到苏丽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倒在山道上。
“真不好玩儿,这也能吓着你。”南漳懊丧地说,“算了算了,不跟你们开玩笑了。”
她轻快地转身拐回来,从我身边经过,我闻到她身上有种迷人的气味,淡淡的,说不清楚的,混合着野花的芬芳。南漳伸手把苏丽扶了起来,说:“你摸摸我手,热乎乎的,怎么会是鬼呢,鬼没有体温,身体冰凉。”
苏丽摸了摸南漳的手,终于缓过劲来,她几乎快要哭了,央求着:“南漳,你不要吓我,好吗?”
南漳点点头,把几近崩溃的苏丽扶到道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我也跟过去,在离她们有两三步的地方坐下来,和她们面对面。
这个时候,冢头里面蓦然升出一小团蓝色的光,像清冷的火焰在燃烧。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盯着看。跟着,这团蓝光分裂四散开来,四周又亮起许多团同样的光斑,一闪一闪,上下左右,游移不定。暗夜里,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睛。
那些蓝色的光团相互追逐,上下飞舞。它们不断蔓延,越来越多,像不经意间,摇落了一树天上的星星在冢头里面,冷艳,恐怖。
南漳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有点迷茫地摇摇头,说:“不可能。”
“那是萤火虫?”苏丽问。
南漳摇摇头:“萤火虫这季节还没有出来。”
南漳神情迷离,似乎陷入到某种情绪中不能自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那是磷火,看它们像精灵一样,在高兴地跳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