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觉得身体一空,跟着失重跌落下去。身体触底,身下的蚂蚁像无数个细小绵软的弹簧,缓冲了重力之后,反而向上反弹一下,又稳稳落下来。我们好像掉到了地下面的一个隐秘的暗道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些卖力的蚁群,又开始托着我平着向前移动。
大约过了几分钟的样子,我的身体才停驻下来。玉山长老拖着长长的腔调说了句:“散。”
四周传来沙沙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又安静下来。应该是那些长腿山蚁悄然离去了。这会儿我心里明白了一点事儿,这些长腿山蚂蚁是玉山长老调动的。
它们竟然训练有素,听从于一个老人。我曾经听说也曾经见过许多动物被人驯化后,服从于人的命令,能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但像这样精妙地控制一群强大的蚂蚁兵团,我还是第一次遭遇。我不得不惊叹这个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你想到的,和你没有想到的,都合理存在。
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而不远处,似乎发着星星点点的绿莹莹的光。这样的场景让我突然升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摸索着站起来,说:“南漳,我来过这里。”
隐约的绿色光线里,我看见南漳诧异地瞅着我。
“我真来过,在梦里面。这里面的墙壁上,镶的全是会发绿光的死尸。”我说。
玉山长老点点头:“果然是有缘人,禁地来的信差。这是玉山道观的墓地,就在道观的下面。你们放心,这里谁也进不来,除了那群神蚁。它们是我最忠实的守墓者。”
没有比长腿山蚂蚁这种守墓者更可怕的了,我估计擅闯进来的盗墓贼在这里只会留下自己苍白的尸骨,而不是拿着什么殉葬品出去。
我往绿光处望去,一个两三米高的身影在前面形成一个大的阴影。玉山长老由南漳扶着,一起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近到跟前时,我发现那个身影是一尊高大的神像。神像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衫,放在胸前的手里面,正抱着两条首尾相交的鱼,因为阴影我看不清楚它的脸部雕塑成什么样子,但我也能知道它就是传说中的盘古。玉山道观已经失踪很久的神像,原来暗藏在这里面。
我很好奇,这座地下墓地非常隐蔽,把如此大而且重的神像弄进来也并非易事。玉山长老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他说:“神蚁。它们驮着盘古爷,把它引进来的。”我脑子里立刻产生一张图像,铺天盖地的蚂蚁,趁着天黑,簇拥着盘古神像,在往地下陷。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地下墓穴最奇特的构造也许就在于它没出入口,是吧,长老?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外人进来,神像放在这里最安全。”南漳突然开口说。
“没有出入口?那送葬包括死去的人怎么进来?”我对南漳的话感到奇怪。
玉山长老用颇赞许的口气说:“小姑娘说得很对,这才是此处墓穴与其他墓葬的最大不同。是的,在这里你找不到墓室的进出口,如果没有神蚁领路,不可能有一个人进得来。而在这个世上,能听懂神蚁话,并且能调度它们的,怕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玉山长老的话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人世,那么,再也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地下的墓葬。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趁玉山长老敬拜盘古神像的空当,南漳小声跟我解释这座墓地的进入形式:这块墓穴之上的土层粘性特别大,表面上坚实无比,但土层中的某些化学物质,只要碰到酸性物质产生化学反应之后,就会变得异常柔软,形成像沼泽一样的地貌,人在上面会不知不觉间陷下去,最终掉到坟墓里面来。这些训练有素的长腿山蚁,就是利用嘴里分泌的酸性物质让土地变软,然后,托着我们以穿越土层的方式进入。因为土层的粘性与弹性作用,在我们掉下来之后,会自动复原成原来的样子,而没有一点儿遭人为破坏的痕迹。
竟然会有这么结构巧妙的墓地入口。简直太神奇了。古代的帝王将相,想尽一切办法与技巧构建的陵墓,在这块墓地面前都相形见绌。见多识广的南漳也是第二次遇到如此精妙的构思,之前她在成都一个叫三星堆的村子里碰到过,因此在这里,她能立刻揭开墓穴的入口之谜。
可是我还是有一个疑问,如果有人像南漳一样聪明,悟到这层道理,利用酸性物质,不就轻易进来了?
“这就要说到这座墓地最了不起的地方。任那些盗墓者耍聪明闯进来,那他们也只是自投落网,怕是再也出不去了。”玉山长老站起身来,走到我们身边,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呢?”我实在有些不理解,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得去。
“我们头顶的土层复原速度非常快,也就是说在我们下坠的过程中,只要往下掉一点儿,上面的那些土层随之就已经复原变硬。当我们从上面往下面下时,只靠自身的重量就能沉下来。你从里面往上出的话,不借助于外力的帮助,又靠什么力气往上升呢?再者,酸性物质软化土层之后,土层没有一点儿支重效用,人更是不可能悬挂在墓穴的顶部往上爬。就是他有这个能力,以他的速度,在头部刚刚进去,怕是脖子以下的土层就已经恢复原状了,那么,这个人会被勒断脖子,窒息而死。”
这简直太恐怖了,我都不敢想象一个人脑袋插在墓顶的土层里,身子却悬挂在墓室内来回摇晃。
“这块墓地,除了顶部是这种土层结构之外,其他地方全是石壁。于是,顶部成了唯一的出口。如果你不能从那里出去的话,就只能死在这里。不是饿死,而是被神蚁一口一口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别忘记了,神蚁才是这里面最大的守护者。”玉山长老解释说。
南漳接着说:“而且,要想出去,只能靠这些蚂蚁,是吧,玉山长老。”
“对了。小姑娘真是聪明过人,可惜,可惜生不逢时。”玉山长老长叹一声,道,“神蚁过人之处就在于,它们能托着你爬到墓顶,利用嘴里面的分泌物在你的身体上方一点一点软化土层,外围的神蚁却不分泌物质,只出力气,扒着硬质土层,带着你往上走。它们分工合作,软化土层的软化土层,出力拖你的出力拖你,利用精密的计算,环环相扣,像个鱼网一样拽着你,把你带出墓地。墓穴最大的难点就是在于,你如何从这里出去。”
玉山老人的话,把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对这些倏忽即来挥之即去的长腿山蚂蚁,由恐惧变成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