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台阶的尽头,前面突然宽了起来,形成一个长长的地下长廊。一团团浅绿色的光亮就是从长廊两侧的石壁上发出来的。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最近的一团绿光走去。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透过绿光,我看到里面竟然放置着一具穿着灰色长袍的尸体。这些浅绿色的光亮就罩在它的外面,像一团保护层。
当我看清灰色长袍的一瞬间,立刻想到古墓冲大队院内井下的那些尸体的样子来。他们惊人地相似,或者根本就一样,除了这里的尸体外围会发出光亮之外。尸体依然保持着临死时的状态,显得平和安详,没有给人恐怖的感觉。
原来这一团团绿光笼罩着的,都是一具具死尸。不知道是谁在石壁上刻下一个人形凹槽,然后,把他们安置进去,他们站在那里安详地死去,像一尊尊庙宇的神灵。
我往长廊的尽头望去,两侧绿莹莹的光影,辉映交错,似乎没有尽头。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墓地。我正疑惑着,听见苏丽在不远处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借着绿莹莹的光线,我快步往前走,终于在长廊的前面,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地下。
“苏丽。”我叫了一声,奔过去。
“刘红旗。”我听到那暗色的身影动了一下。
我伸手想把她拉起来,但当我的手触到苏丽时,感觉像触到了一团粘稠的液体,跟着看到自己的手指竟然插进了她的肩膀内,我吓得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我看到自己的手掌上布满了鲜红色的液体,在绿光的掩映下,格外醒目,它们顺着我的指缝,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我看见苏丽的身体抖了一下,肌体一块一块地在腐烂,簌簌地往下掉,转瞬变成一具泛着晶莹柔和光泽的骷髅。她似乎还不知道,扭动泛着蓝光的头颅,冲我说:“刘红旗,你来了。”然后,她伸出皑皑白骨,要我拉她起来。
我惊得浑身缩成一团,不停地往后退。那泛着蓝光的骷髅在地上爬着,要我拉她起来。她叫我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而且越来越显得不耐烦:“刘红旗,刘红旗……”像一串咒语,让我头疼欲裂。
我后退得有多快,她就爬得有多快,如影随形。突然,我身后一凉,发现自己靠在石壁上。来时的路不见了,我已经无路可退。她探出白骨手指,一把抓住我的脚腕。一股冰冷的寒气一下子传遍我的全身。
她的白骨手指一点点地攀爬,整个骷髅慢慢地依附到我的身体上。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变凉,我能感觉到骷髅在进入我的身体内,来取代我的存在。
我想,我是要死了。真的。
整个上午,我都在被昨天晚上的梦境困扰。南漳望着我郁郁寡欢的神色,问我这是怎么了。于是,我把这个怪诞经历说给她听。她的脸色也开始暗淡下来。
苏丽的失踪不是一桩好事。在她失踪的背后肯定会有事情发生,但什么时间发生,我们无法左右,只能被动地等待。
第三天的早上,一帮声称是摧毁资产阶级联络站的人群冲进我们家里,其中有两个我看着面熟,像我们魏营中学的老师。他们牢牢地把我抓住,拖到院里面,要我交待苏丽的动向。
摧资派的动静很大,把我爹妈吓坏了,他们卑微地央求这些革命造反派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武,并且一再声称自己也是摧资派的人。南漳小心地把我妹搂在怀里,躲到一边,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想,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造反派们在确定我的爹妈和他们同处一个派系之后,态度有些缓和。其中一个年长一点儿的说:“好吧,那你就老实交待苏丽躲到哪儿去了。”
“苏丽去哪儿了,我也很想知道。我有三天都没有见她了。”我实话实说。
“你不可能不知道,她跟你一起下乡,一起回来,只有你跟她最熟,她的动向你能不清楚?”那脸熟的老师在质问我。
“我真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找她,她家里人也在找她,都急坏了。我也很想知道她是怎么了,跑哪儿去了?”
熟脸老师满脸疑惑地问:“你真的不清楚,还是装傻?苏丽把一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给劫走了,你真不知道吗?”
我脑袋嗡地大起来。苏丽,劫走了反革命分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熟脸老师一字一句地说:“就在前天晚上,苏丽潜入魏营中学,趁看守人睡着,把关押着的反革命分子王长佳劫走了。”
王长佳?地理王。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苏丽把反革命分子地理王给劫走?揭发地理王最终导致他成为反革命分子的人,现在却把他又劫走了,这是什么逻辑?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事实就是这样。她把王长佳给劫走了。”熟脸老师也解释不清楚这内在的逻辑。
“我相信,他们跑不了多远,王长佳的一条腿还断着。如果你有他们的信儿,要及时向我们报告,如果隐瞒不报,后果自负。”他放出了狠话。
我说:“是,是。”但脑子里一片混乱。苏丽怎么了,我压根就搞不懂她把地理王弄进去,然后又救出来,这是干嘛?
摧资派在走之前,指着我妹和南漳问:“她们是谁?”
老妈连忙说:“这个是咱家闺女,这个是走亲戚的。”
“有什么能证明她的身份?”他们指着南漳问。
南漳不卑不亢地说:“等着我给你们拿证明信去。”说完转身回屋去了。
这群人大约等了有几秒钟,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走吧,还站着干嘛,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去做。”他们没有等着南漳出来,就挤着出了院门。只留下我们一家人,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南漳神色不安地拿着那张古墓冲开据的证明走了出来。她说:“刘红旗,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漳把证明信递到我面前。我不解地接过来,心里还是想着苏丽让人不解的行为,但当我把目光投向证明信时,还是不禁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