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旗和苏丽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地上,死去没多久的样子。我怀疑似乎还有活着时身体的余温,甚至身上还散发着地瓜的香甜味道。他们衣着完整,没有一点儿受伤的痕迹,像两具逼真的道具。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讽刺。刘红旗已经死了。
那,我是谁?
没有答案。无所不知像个全能上帝的南漳在这个时候,也让一个没有解的谜团缠裹着,不能解脱,自顾不暇。
青铜剑下南漳的头颅已经化成皑皑白骨,从黑洞洞的眼眶内流出暗红色的液体,蛇一样在三合土地面上蜿蜒爬行,眼看着奔流到我的跟前,却最终僵死在离我一寸的地方。
一具南漳的尸体腐化了,还有一具在腐化。她们像蜡遇到高温一样,迅速地腐败溶解。
但让人意外的地方是,我没有闻到腐烂变质的味道。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地瓜的香甜气息。
活着的南漳终于从长长的迷茫中清醒过来,她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头骨跟前,小心地拔出铜剑,把自己的头颅放回到尸体旁。然后,她右手攥着铜剑,左手举着油灯,往墙内的夹层里看。
夹层内竟然还堆放着两具穿着绿色军装的尸骨,在油灯下灿灿发亮。南漳刚走近,尸骨身上的绿军装由于空气流动磨擦,顷刻间化为灰烬,仅剩下两具皑皑白骨。它们被藏在这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墙的夹层内,竟然会藏匿着这么多尸体。荒唐的墙,不可思议的墙。
“你就别软在那儿,像个男人一样起来,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南漳对我的表现极其失望。
是啊,事情到这种地步,我就当自己是一只鬼。既然做了鬼,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暗示着自己,终于踉跄着爬起来。
“把你和苏丽的尸体先拖过去,我想把这里的地面挖开看看,这里面也有端倪。”南漳要进行她未曾完成的挖掘。
我心惊胆颤地望着自己的尸体,不敢下手。南漳看得不耐烦,一把推开我,自己动手。
看着她把我的尸体拖到一边,我心里泛着疼,那可是我的真身。
南漳显然看出我的心思,没好气地说:“你怕什么嘛,你自己不好好的吗?那个你只是个死尸。你把苏丽的尸体也挪开一些。”
我只好听从她的命令,拎起苏丽的双腿……就在这个时候,屋门口猛地暗了一下。我抬头望去,苏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盯着我们。
“你,你拖着……的……的是……谁……谁?”眼前的情景,让苏丽的意志在迅速崩溃。
南漳反应快,她说:“苏丽,你在做梦,什么都不要信。”
我拎着死去的苏丽的两条腿,点着头,示意苏丽应该相信南漳的话。
苏丽眼珠在眼眶内四周迅速转动,突然向上一翻,昏倒在地上。
麻烦大了,如果把两个苏丽放在一处,我还分不出哪个活着,哪个已经死去。我可不能把她们给弄混。
南漳快速地用铜剑挖着墙角处的地面,我战战兢兢地立在她旁边,问:“你挖什么,想把我们的尸体埋了吗?”
她起初不吭声,喘着粗气只顾挖土,越挖越快,心里似乎积聚着郁结,终于,她忍不住,把铜剑摔到地面上,表现出少有的沮丧和痛苦。
“如果猜得不错,地面下应该是一块阴沉木,木板的下面,又是一具尸体。”南漳忧伤地低声说,“我烦透了,刘红旗,我以为你们的出现是个转机,我终于可以解脱。可是没有,我还是在这里面无休无止地打转转。我完了,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南漳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了如指掌,而且还能预知结果。
“你的话什么意思?南漳。”我不安地问她。
“你想知道吗?好,你往下挖,看看有没有一块阴沉木板,上面刻有北斗七星。死人用的,俗称七星板。你小心点儿,阴沉木可是很珍贵的稀罕物,最好别损伤它。”
我曾经听我老爹说过,阴沉木是埋在土里很久,介于木与石之间的一种木材。它是一味中药,用来泡酒或者烧成灰泡水喝能治感冒。当然,它还是一种上好的家具材料,用菜油抹过之后,几乎不用上漆,用得越久,色泽越光亮。可是阴沉木产量非常少,而且大块的材料更少,所以没有几个人能用得起它做家具,除了旧时的皇帝和有权势的王公贵族。
如果这里有一块阴沉木的话,我想它一定值很多钱。如果有人把它做棺材板,那更好。用得起上等木料的人,他就不是一般人。那就意味着,他的墓穴内将会有丰厚的陪葬。
我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我会把这些殉葬品交给国家,我将得到无上的荣誉,并且,以往常惯例,有关领导心情一好,还会很亲民地问我:“刘红旗,现在,你有什么要求啊,组织上会为你考虑的。”
我会说:“报告领导,我想回家。”这样,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到我朝思暮想的城市里去生活。
这就是我智慧的曲线,再也不要在这里待下去。我要回家。如果有可能,我还要说服南漳和我一起去南阳。这个女孩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先知,跟着她,我应该会在社会上混得不错。自己没本事,找个有本事的朋友依靠着也不错。
我个人始终认为,一个好的朋友,胜过十本好书。
我捡起南漳丢在地上的铜剑,卖力地挖下去。一想到回家,我满脑子的亢奋。我要把所有不合理的恐怖的莫名其妙的一切,都抛在这里。我要靠自己的智慧,来实现回家的规划。
在我挖掘的时候,南漳把自己其中一具尸骸上的散乱的骨头,一根根仔细地捡起来,小心地放回到墙壁的夹层里。然后,依次把我们的尸体都重新拖进去。
她在拖苏丽的尸体时,我提醒她:“你注意点儿,别把活着的苏丽给弄里面去了。”
南漳没有理我,狠狠地用眼睛剜我一下。做完这些,她把活动的墙重新合上。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面完好无损的墙就又立在我们面前。但,它是我们的墓葬。
我在大约挖到三十多公分的时候,铜剑哧地一声,像碰到什么坚硬的异物。
“阴沉木。”南漳皱着眉,自嘲地嘟囔一句。
“然后呢?”我问她。
“你往东南挖,扩大范围,把整块阴沉木拉出来,然后,下面会有一具尸体。”
“又是尸体,是不是我们的?”我惴惴不安。
“不是。你放心吧。”南漳突然问,“我看你两眼放光,是不是想着会有什么宝物藏在下面?”
心思让她一下猜到,我支吾着,不肯承认。
她说:“你别指望,尸骸上面仅盖着一块阴沉木做的七星棺材板,下面连个棺材都没有,还想找什么宝器。”
“我才不信,有本事用阴沉木做棺材板,能没有财物做棺材?你别骗我。”我悻悻地说。
“是真的,我也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但这里埋着的坟墓,就是这么怪异。院落的主人用整个宅院做坟场,还不够异想天开的?”
我没有闲心跟她斗嘴,对墓中殉葬品的期待,让我一心只想把墓给赶快挖开。
坟墓,是我通往回城理想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