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玲去浙江采茶回来的那天晚上,夜色好,心情也好。小两口温温和和地钻进被窝的时,秀玲咬着文哥的耳根子说,要把现在的家,搬到依河而居的盐河岸边去。文哥大半年没跟秀玲在一起了,那样的夜晚,他缠住秀玲,爱都爱不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建房子的事哩!他连秀玲在浙江那边是怎样采茶的?都没心思去过问。
可秀玲说得认真,她让文哥表个态。
文哥却缠缠绵绵地没个完。秀玲骂他是个闷嘴驴儿,就知道“吭哧吭哧”地钻被窝。
秀玲嫁给文哥三、四年了,整天被文哥宠着爱着,凡事由着她自个的性子来,至今还跟个闺女似的,打扮得粉粉朵朵的,看不出半点做媳妇的样子。开春时,镇上组织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到浙江去帮助茶农采茶,秀玲第一个报了名。后来,采茶的旺季过去了,有人回来了,有人又留在那边干零工,秀玲却一直坚持到最后。
眼下,临近腊月,山镇上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家家户户正忙着蒸年糕、压卷子、迎新年,许多男婚女嫁的人家,还张罗着赶在新年前后建新房、闹洞房哩!秀玲眼馋人家住高楼、建新房,一回到家,就跟文哥商量,要在盐河边上建栋二层小洋楼。
文哥现在的家,深藏在盐河上游的山坳里。
盐河上游,依山而居的人家,一半住在盐河岸边,一半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半山腰的山坡上。近几年,政府要求退耕还林,住在山里的人家,陆续都要搬到山下来,搬到盐河两岸去。
盐河岸边,政府统一规划出清一色的两至三层的木质小楼,夹河而建,相对集中。那种仿古的马头墙、吊角楼,古朴典雅,雕梁画栋,错落有致,倒也好看。只是那样的小楼造价太高,建一栋,少说也要十几万。
秀玲就看中那样的房子了,尤其是她跟二套家她们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到南方大城市跑了一圈回来,更不愿意住在大山里面了。
文哥何曾不想早点搬出大山!可他苦于手头没有票子。他问秀玲:“钱从哪里来?”
秀玲扳着指头算了半天,尽管没有说出钱的来路。可她,还是坚持要在盐河边上建房子。
破土动工的前一天,秀玲从高根鞋的鞋帮子里拽出一张绿莹莹的储蓄卡,割来肉、买下鱼;运来砖头、备下木料,还满怀憧憬的跟文哥说,要把室内装修得好一些。
文哥大惊失色,问秀玲:“哪来那么多钱?”
秀玲说:“采茶挣的。”
文哥鼓着嘴说,小镇上一起去采茶的女人很多,她们怎么没挣到多少钱?
秀玲白了文哥一眼,说:“你个呆子,她们回来的早,俺们回来的迟,这个你都不知道?”秀玲说的俺们,自然是指她和二套家她们几个小媳妇。秀玲还说,这年头,谁在外面挣到钱,还挂在脸上,贴在脑门上不成?
文哥想想也是那个理儿。
但,文哥的脸上还是半信半疑。
后来,文哥看秀玲花钱如流水,心里直犯嘀咕,可他装聋作哑,不去刨根问底儿。偶尔,晚间躺在秀玲身边,他会猛不丁地问到浙江那边采茶的事,秀玲不想跟他细说,文哥也就不去深问了。凡事都依着秀玲。文哥只管闷头干活儿。
秀玲说,新房子要铺木地板,要紫红色的。很快,就买来了油光发亮的紫红色的木地板。
秀玲说,新房子里要有卫生间,还要有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楼上楼下,便各自建了一个卫生间,安装上了银亮亮的淋雨喷头。
秀玲说,房子建好后,要好好庆贺、庆贺。
于是,正式竣工的那天晚上,秀玲文哥大摆宴席,宴请各路工匠和一些远亲近邻。
大家推杯问盏的时候,都夸秀玲一个女人家,有能耐,能持家。都说文哥憨人有憨福、泥神住瓦屋,娶了秀玲那样一个女人……后面的话,大家就不细说了,只管乐哈哈地喝酒。
文哥呢,同样也是一副乐和和的样子,他跟在秀玲屁股后头,到各个桌上去敬酒,一时间,如同又做了一回新郎一样,很风光!
回头,酒桌上盘羹狼籍的时候,文哥自个儿握个酒瓶,歪歪斜斜地又到各个桌上去敬工匠、敬亲友、敬自己。敬着敬着,文哥喝醉了。
喝醉了的文哥,不吵、也不闹,就知道撇个大嘴傻傻的乐。众人看文哥那个喜笑颜开的样子,都说他住上新房,不知道怎样美了。可背过脸去,就有人戳他的脊梁骨!显然是在鄙视文哥没本事,靠一个女人在外面挣钱……
文哥呢,喝醉了,别人说他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可,谁又能料到,当晚送走了客人,文哥突然疯了一样,掀桌子、砸门窗,骂爹、骂娘,骂采茶!秀玲上来拉扯,被文哥一脚给踹到门外去。随后,文哥燃起一把大火,要把刚刚建好的新房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