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只是穿着上。”陈默抬手打了个招呼。
“是吗?能看出来?”
“之前叫你开口说话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
“没办法,在学校里别人可能还会迁就迁就你,外面就不一样了,你不说话,别人就会把你当成傻子。”
排档老板在SHITA面前放下一盘炒面,又拿来两瓶啤酒嘭嘭打开。
“本来不该喝酒的,看见小弟兄高兴,毕业之后还头一回遇见学校里的人。”
“没有同学?”
“怎么说呢?一来当初跟宿舍里的人相处得不是很融洽,不然也不会跑到你们宿舍去。二来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回老家了,还有两个去了北京,留在这里的只我一个。”SHITA递给陈默一瓶,很是老练地说道。
“你怎么不回去?”
“小地方,不想回去。”
“在这边工作了?”陈默问。
“恩。”SHITA喝了一口啤酒应道。
“做什么?”
“在一家照明公司跑市场,名片上印的是业务经理,其实就是业务员。满城地转悠,看哪里有新开张的饭店、服装专卖店、大型的卖场、4S店什么的,然后想法设法地弄到老板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上门推销,瞅准机会一起吃饭喝酒,简单说就是这么一回事。”SHITA低着头一边吃炒面一边说。
“不是说要考公务员的吗?”
“考上了也不待在这里了,笔试过了,面试没过。没想到怯场怯成那样,声音抖得像是心电图一样。”
“哦。”
“心理素质不行,所以才找了现在的工作历练历练。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时间一久,发现也没想象的那么困难,说来说去,大家想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什么事情?”
“无非是钱跟女人。”SHITA一吸鼻子,然后做出无可奈何的耸肩模样,“以前我说你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多看了几本书,就自觉得与众不同,总想要跟那些变着法儿哄骗女生岔开双腿的人划清界限,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也是一样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跟女朋友分手之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是吗?”陈默埋头继续吃饭。
“据我所知你睡过的女生也不少吧?还有那个叫姚远的家伙。”SHITA凑近了小声说。
陈默没有接话。
“说来你都不信,我可是一个女生也没睡过。”
“不是有女朋友吗?”
“哪里都碰过了,唯独那里不让碰,每次到动真格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什么这样让她心里感到不安啦,问我有没有跟别的女生睡过啦,或者干脆一声不吭地把我晾在一边。”SHITA放下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公考我没过,她过了,她回了老家,我留在这里。过了大概一个月,她告诉我家里人给她介绍对象了,也是公务员,比她大两岁,看上去比我成熟稳重。又过了两个月,她发短信告诉我她要结婚了,还问我跟她在一起到底是因为想跟她睡觉还是因为真的爱她。”
“你怎么说?”陈默笑起来。
“我能怎么说。跟我在一起两年了都没让我碰,跟那个家伙认识三个月就要结婚了,就这样还问我当初是想睡她还是真的爱她。我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说我还能怎么说。”SHITA的语速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陈默拿起酒瓶跟SHITA碰了一下,浅浅地喝了一口。
“不好意思啊,有点激动。”SHITA跟着喝了一大口,“事后想想也觉得合情合理。你说我吧,工作不够体面,家庭也着实一般,长相也好性格也好都算不上出类拔萃的类型,凭什么就要跟着你呢?动物的世界里为了争夺办那事的权力,雄性之间免不了争得头破血流,弄不好连命都能丢了。相比较来说,人类表达诉求的方式就显得文明得多了,你说是吧?”说完,SHITA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
“是这么回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住在附近?”陈默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是,住在新区那边。你呢?你怎么在这?”
“发烧,刚挂完水出来。”
“是吗?我也刚挂完水,挂水的时候也没注意到你,出来正好看见你了。”
“怎么了?”
“前段时间刚在下面剌了一刀,去掉了一些多余的皮肤,下面肿得像是手榴弹一样。”SHITA直截了当地说。
陈默注意到那对年轻的情侣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这边。
“其实留着也没多大影响,在那方面,不过想想还是割了,就像回忆一样,这东西还是短点比较好。”
我很惊讶他能在那块多余的皮肉与回忆之间建立起某种看似合情合理的联系。
SHITA三口两口地吃完剩下的炒面,又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然后不以为然地说道,“看看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吧,就像一条高速运转的生产线一样。我们就是生产线上的半成品,经过一番加工改造以及精挑细选之后,我们迟早都变成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完成品。”
说完,SHITA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拿起皮包又夹到胳膊下面,站起来跟陈默说,“有多少谎言是在打着梦想的幌子呢,真******看不清……还得去凤凰街上赶公交车,改天约几个美女,你没见识过的类型,再找你玩,近来不太方便啊。”说着,SHITA指了指两腿之间。
“那改日再说好了。”陈默应道。
“下午签合同,晚上挂消炎水,明早又得去上班,唉!SHIT!”说完,SHITA独自往凤凰街走去。
“压根不是之前认识的那个SHITA嘛。”陈默在心里嘀咕。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他更可爱啊。”我说。
从排档出来,陈默沿着十梓街往东走。进了学校,拐过东吴门的时候遇上一群做完活动的学生。
打头的两人一左一右地抬着海报展架,海报上红一块绿一块,写了什么完全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活动,只知道后面跟着的一群少男少女们仍在聊得意犹未尽。
陈默从边上走过时,我很是羡慕地盯着他们看了好大一会儿。往前又走了一段,路过羽毛球场,场地边上的桂花落的满地都是,空气中仍残留着馥郁的香气。
我看见西面的草坪边上有两个IC卡电话亭,我想起大约一个月之前的某个晚上,那个叫雨的女孩正是在那里给陈默打了电话。
左转右转地上了百年桥,陈默停下来,把胳膊搭在桥栏上,看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情人河水。河水泛着黑漆漆的亮光,像是在诉说着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暗语。
我不知道此时的陈默正在想什么,当他不想让我窥见他的心思时,我总是这样的无计可施。
那我知道什么呢?我只知道整个十月就是在这样的暗语中不温不火地悄然逝去,后面还有十一月,十二月,然后又是新的一年,周而复始,如同莫比乌斯怪圈一样。我想起SHITA刚才说的话:
我们迟早都会变成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完成品。
是吗?我不能肯定,我有些怀疑,我更愿意把这话当成是SHITA的抱怨之辞。我确实期望从目前的处境中摆脱出来,但可不是为了摆脱出来后成为一罐货架上的可乐、一台展柜里的组装电脑、一个跟别人一模一样的人。
我更加希望自己的未来可以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陈默,不是时间,不是其他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手中。
额……我好像想得有点多有点远了,固然满心渴望着崭新的生活,但对我来说,能不能真的摆脱出来都还是个问题。
十月的晚风轻轻拂过,两岸的枫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无从破解的暗语,我顺着陈默的目光看向远处。
你的谜底何时才能向我揭晓呢?我暗自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