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过后,陈默对每天的课余生活做了更为详细的计划,一如盖茨比为了重新俘获黛西的芳心而做的精心准备一样。
如此井井有条的生活,让我有种仿佛又回到了刚上大学那会儿的感觉,更确切地说,即便是当初,我也从没见过陈默按部就班到如此地步。
我隐隐地感到陈默也是在准备着什么,无论是上课也好,训练也好,或者做些其他什么事情,都像是场盛大的仪式上必须走过的乏味环节,本身毫无意义,但又似乎不可或缺。
问题在于贪恋虚荣的黛西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盖茨比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那陈默最终又是否能在现实的夹缝中求得自己期望的结局呢?我不知道,事实上我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无从知晓。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陈默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后到东区的体育场跑步,先是匀速慢跑四十分钟,然后逐渐地加速到临界状态。
起初几天陈默只是在所能承受的限度内保持尽可能长的时间,后来我发现他开始尝试越过界限,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如此堆叠直至更长的时间。当精力耗尽的陈默疲软地倒在跑道上时,我像其他晨练的人一样无法理解他这种玩命般的跑法。
大约半小时之后,陈默慢慢恢复,步行到食堂吃早饭,早饭通常是烤馒头片或者吐司面包,鸡蛋牛奶必不可少。吃完后回宿舍洗凉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因为课程寥寥无几,上午大多数的时间陈默都是待在图书馆里搜集毕业论文的相关资料。这又是一个可疑的地方,众所周知,对于一个行将毕业的人来说,找工作远比写论文来得实际来得迫切。
午饭以素食为主,吃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电脑里存储的电影或者娱乐节目。出于招揽睡意的需要,陈默往往把电脑调成静音模式,看着屏幕上的人物在悄无声息中手舞足蹈,这时我才发现没有声音映衬的世界是那么的滑稽与可笑。
难怪大文豪柯尼卡库卡在批判蓬勃兴起的影视产业时曾经说过:不要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因为你的耳朵已经欺骗了你。
午觉醒来,陈默整个下午都泡在本部的健身房里。
训练以能提升心肌耐力的项目为主,比如哑铃侧平举、负重深蹲、俯卧撑等,腰腹力量也会兼顾,比如仰卧起坐、负重悬垂举腿。做完既定一组项目后陈默在跑步机上慢跑十五分钟,然后开始重复之前的项目。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陈默渐渐松软的肌肉便再度紧绷起来,流畅的线条也随之跃然而出。然而和许多怀着健美目的人不同,陈默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上面。
到了晚上,陈默基本上都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既不参加宿舍楼内小团体的娱乐节目,对热火朝天的社团活动也敬而远之。只是把门一关,如同理所当然般地把自己同外界隔绝开来,或者用电脑看怎么也看不完的电影、娱乐节目、肥皂剧,或者躺在床上看小说。
近来陈默在看茨威格的《马来狂人》,对照热带癫狂症的种种特征之后我惊奇地发现:
虽然身处北温带的凉爽秋季,但陈默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该病症诸多的早期病理性表现。
之后的一场高烧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
十月十七号下午3点,东区文晖楼的107阶梯教室里,学院别出心裁地搞了一场0实习动员大会。大会上,先是主持人介绍领导来宾,然后副校长致辞,接着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发言内容下载痕迹严重,更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冒牌货。
教室两边的窗户都开着,秋天的空气悄悄涌入,十月刚刚过半,气温便不由分说地下降了不少,而陈默却如同反应迟钝般仍旧一副夏天的装扮。
我看见院长走到话筒前,开始做动员演讲。听说院长年青那会儿对于维多利亚中期英国文学的批判性研究曾让他在学术界闻名遐迩,而如今他已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将煽情与鼓动练就得轻车熟路。
院长抑扬顿挫的语调,一流的音响效果,再配以院办精心打造的排比句式,一扫学生心中沉闷的情绪,掌声响起,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主席台上方悬挂的彩带适时地伴随着窗外涌入的气流开始轻轻飘动,台前摆放的吊兰在射灯明晃晃的光线中,也仿佛吸足了水分般青翠欲滴,枝头微颤。
此时的陈默坐在最后一排边上,两眼看向窗外。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松树,只是树上没有两只背部长着金色条纹的松鼠。枝杈纵横交织,遒劲有力地撑起一顶巨大的树冠,一簇簇的松针又长又密,仅仅看过去就让人感到如同扎在手上。
在幻想的刺痛中,陈默感到有缕云雾状的物体从耳朵里飘了出来,它飘出窗外,飘向那巨大的树冠顶端。我看见教室里的陈默离我越来越远,一如德?雷纳尔夫人眼中于连的身影一般。
回到宿舍,陈默发现脸上烫得像是火炭一样。撑到第二天晚上,情况非但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体温更是如同挣脱了地心引力般大有一路飙升的趋势。于是陈默连忙到附二医院挂了急诊,量了体温发现已经烧到了40度。
等护士在手背上扎下吊针,陈默便又昏沉沉地一觉睡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输液袋里的药水早已空空如也,皮管里红红的,仔细一看,是血回流到了输液管里。
“醒得还算及时,不然又得多挨一针。”护士瞅了陈默一眼,然后熟练地换上一瓶淡黄色药水。
第二天陈默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就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不过烧成这样倒是不太多见。于是又挂了两天水,高烧这才如同被扑灭的燎原大火一般退去。
最后一天晚上挂完水出来已将近十点,陈默在医院对面的排档点了炒饭。排挡里人不多,只有一对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夫妻和一对默默无语的情侣。
“这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准备要出去?”吃了几口之后,陈默听见旁边有人跟自己说话。抬起头,陈默看见SHITA正用纸巾来回地擦拭桌子。
“都快认不出来了。”陈默上下看了看,然后说。
SHITA穿了一件亮蓝色的短袖POLO衫,衣领直挺挺地竖着,就像他头上精心打理过的短发一样,衣襟服服帖帖地塞在下身的修身西裤里,脚上是双锃亮的棕色尖头皮鞋,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个细长的皮包。
总之看上去和当初在宿舍里短暂借宿过的那个家伙完全判若两人。
“虚张声势罢了,下午去签了一个合同,所以特意拾掇了一下,平时也不会穿得这么正式。”SHITA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准确地丢进地上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