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穆泽的信已是凌晨三点,气温微凉,阳台晾衣绳上的衣服在夜风里微微晃荡,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
我试着寻找睡意,无奈睡意全无,眼皮这边刚一闭上,那边立刻又被黑暗中潜藏的浮力轻松弹起。
我把手伸进枕头下面,另外拿出一封信,本想拆开,复又塞回枕头下面。残留的信息仿佛都隐藏在剩下的几封信里,但我并不确定读完后就一定能够找到我所期望的答案。
关于那个叫穆泽的女孩,我宁愿能够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让所有的事情都停在原来的位置,也不愿在答案揭晓时落得失望。
“怎么你也开始自欺欺人起来。”我听见陈默的声音传入耳朵。
“何苦要把这些信拿出来给我看?”我问道。陈默平躺在床上,盖一条细绒的毯子,虽然他的眼睛一直闭着,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一直没有睡着。
等了一会儿,陈默没有动静,于是我接着问,“既然把信拿出来了,不如再多讲一些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
我的问题像是陷进了深深的沼泽里,连个泡泡都没冒出来。虽然明知道所做的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我还是在陈默的记忆里横冲直撞了一番以示抗议。
“说实话,我也几乎快忘了信的事情,只是忽然想起来。”陈默半梦半醒般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并非故意对我隐瞒什么?只不过是没想起来罢了?”
“你可以这么想,有些事情即使告诉你,你也体会不了,只是给你徒增烦恼罢了,不是吗?”陈默转了个身,面朝墙壁。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
“……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记着,没想到中间还是忘了。”陈默小声呓语。
我没再接话,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陈默也不会再给我回应,他转向里面便是一个信号。陈默的话在静静的夜晚中等待着回应,却始终悬而未决,这让我觉得在此次的交谈中终于是我占据了上风。
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陈默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坐在电脑前一边吃苏打饼干一边看电影。到了午饭时间,肚子再度咕噜咕噜地发出饥饿的信号。
陈默用热得快烧了热水,泡了方便面,对付过去之后,躺到床上看《现当代文学选读》。音响里流淌而出的是陈美的小提琴独奏曲,顾城则在《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里面说道:
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将晚,我闻见了楼下飘来的麻辣烫的香味,但是陈默依然没有出门的打算。看了会儿《老友记》,晚饭不出所料的还是红烧牛肉面。
桌子下面还有整整两箱,我开始怀疑陈默是在故意地针对我,我不喜欢调味包在眼皮底下被开水冲开的样子,那会让我闻到一股机器的味道,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他却似乎吃得有滋有味。一边吃,陈默一边对我说,“以后不打算再踢球了。”
“是吗?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意思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踢球当成一种职业理想了。”
“我的意思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在吃着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再去谈一些我不感兴趣的话题。
“你对踢球好像从来也没多大兴趣。”
“是吗?没想过,不过你不觉得一帮人围着一个皮球跑来跑去的样子,真的很傻卵吗?”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过如果不踢球的话,你又能干点什么呢?”我试图刺激一下陈默。
“是啊,没有头绪呢,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继续下去,即便是在那次意外之后。”陈默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在怪我喽?”
“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谈谈我自己,之前总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未来的方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是啊,难道就因为能把皮球射进球门里,你就觉得可以控制自己的未来了?真是可笑。”
“说来也是,现在就快控制不了了,撑得很辛苦。踢球也是一样,一开始踢9号位,后来改踢8号位,再后来是4号位,估计再这么踢下去,估计只能踢1号位了。”陈默难得地跟我牢骚起来。
“所以你的决定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放弃了,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如果你只是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我,我倒是没多大意见。但是如果你想让我替你分担那种不好的感觉,那我只能跟你说无能为力了。”
“换作是你,你准备干什么呢?”
“没想过,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或许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了。”
之后几天,陈默一直待在宿舍里,像是一只躲在墙缝里的西瓜虫一样。除了方便面,宿舍里还有火腿肠、切片面包和牛奶,用以充饥绰绰有余。电脑里还有从网上下载的各国影片,美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香港的、内地的、韩国的,当然也少不了日本的。
电话再没响起,安静得就像连接着废弃的普里皮亚季一样,手机短信也没收到一个,所有的讯息都仿佛被屏蔽在了这间屋子的外面。我想起那个叫雨的女孩,想起她在微雨的夜晚如同从琴键上跳出来的甜美声音。
屏幕上******饰演的家庭主妇被一个假冒的推销员按倒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我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留着一撮小胡子的男演员,然后一泻而出。
如此度过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国庆长假,陈默也告别了自己“1”字打头的十个年华。
10月7日,陈默的20岁生日如约而至,昨天还是19岁,今天就变成了20岁。时间就像卫星一样,按照固有的轨道,悄无声息地画下一圈崭新的年轮,丝毫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世界上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加奇妙的事情了。
“祝贺你安然迈入2的时代。”我对陈默说。
“去年就满20岁了。”陈默答道。
“是吗?”
“之前把年龄改小了一岁。”
“能从时间的手中偷出整整一年的光阴,不简单。”
“没人能从时间的手里偷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光阴。”
“不管怎样,生日快乐。”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点没有想到这会是我给陈默的最后一次生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