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看着黑暗中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的文鸢很是心疼和内疚,他就不明白了他明明只闭了一会儿眼睛,那个看上去虚弱到不堪一击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年轻男子怎么就平白无故不见了,文鸢去了一趟学校交报告,回来夜椎就不见了,亚瑟还躺在他睡过的床脚边上,却一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一连四五天,文鸢没有闭眼,她大街小巷的走着,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和地下室,她了解夜椎,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知道他不会再轻易出现,他可以在再恶劣不过的环境下毫无怨言的生存,他生来仿佛就是为了活着的,不为了别的。
文鸢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她的黑眼圈已经不需要烟熏妆,亚瑟一遍遍的对她说,“塔拉,你必须休息一会儿,他会回来的,或者警方找到他也会想办法与我们联络的。”但文鸢就是充耳不闻,那个人是夜椎,他就算让自己死在伦敦街头某个角落他也不会让自己被警察找到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不想的事情就绝不会让它发生。
白天的时候她在路上找他,晚上的时候她就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街道,她整个人变得阴沉下来,看得叫人害怕。亚瑟不得不低头,他打电话给可雅和堂,他说你们过来看看她,她的情绪会崩溃的。任何一个不睡觉的人情绪都会崩溃的。
文鸢的希望每一天都在减少,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她也知道他不想让她见到宋家明,所以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而他不出现她找到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他愿意被她找到。
堂开着车载着可雅过来,他们看到文鸢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她的满眼通红,人也瘦了一圈,她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可怖的光芒,好像能够刺穿人似的。可雅流着眼泪劝文鸢睡一小会儿,菲比去了非洲,现在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她也不知道谁可以安抚文鸢,她想到了贝利。
文鸢不是不想睡,可是她每次睡下去都做噩梦,梦到火烧着了她的头发,梦到菲比见到了威廉姆斯太太,她告诉菲比其实自己是被文鸢烧死的。她还梦到夜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夜椎在梦里总是很模糊,唯一清楚的是他的身体在流血,一边流血一边他的身体就变得透明起来了,文鸢去抓他的手,抓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变成实体,可是手一松开他又继续变得透明了,文鸢觉得他是恶劣的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他在拿自己的生命玩捉迷藏,她愤怒极了,可是无可奈何,因为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要一闭眼她脑海里就都是这样的景象,她恨极了,所以再也不闭眼,就算困倦的时候她也不闭眼,她想象自己是夜椎,夜椎小时候照顾她生病的时候就可以几天不睡觉,有时候就趴在床边闭一下眼睛。
可雅看着文鸢消瘦下去,萎靡下去,害怕的拉住文鸢的手一遍遍的哀求她,“塔拉,对我说说话,你别这样,我们看着心里难受。”
文鸢心里也难受,她看到亚瑟心里更难受,想起去了非洲的菲比心里就觉得抽痛。但是她没有办法对人说,这个故事太长太复杂,她没有办法一次性说清楚,她也没有办法开口说清楚。所以她就避开亚瑟,不再看他的眼睛,也不跟他讲话。
贝利看到文鸢的时候眼底是惊痛和愤怒,他抓住亚瑟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塔拉怎么会变成这样。堂扯开他抓住亚瑟衣领的手,淡淡的说,“夜椎,是夜椎。他来了英国,可是又失踪了。”贝利愣了愣,怎么能失踪了呢,在英国什么人会失踪呢。“报警了没有?”他看着另外三个人,亚瑟摇了摇头,“那时候他受着伤,模样看上去也很古怪,我看他那个样子怕是偷渡来的,不敢报警。”
堂,可雅,贝利都震惊了,夜椎没事偷渡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好好办签证坐飞机入境呢。
“那个叫夜椎的男子,可真古怪。”亚瑟忍不住皱眉。
“他是塔拉的哥哥。”可雅解释道。
可雅要留下来照顾文鸢,堂和亚瑟凑和着睡在一起,贝利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他悄悄拨通了一个伦敦警察局的表亲的电话,他说他要找一名亚裔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消瘦,黑色头发,身上多处受伤还缠着绷带。
几天后,可雅古怪的看着文鸢,她说,“塔拉,贝利进了医院,现在很危险。警察说他是在找一名亚裔男子的时候被人袭击的,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脑部曾经一度缺氧,进医院的时候他的瞳孔都扩散了。”
文鸢猛的站了起来,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可雅,“还有呢?”
“警察推测袭击贝利的是一个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健硕,如果不是特种部队人员也应该受过类似的训练。塔拉,你觉得,会不会是你哥哥呢?”
文鸢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见过夜椎威胁爆表,她知道他完全做得到,但是夜椎现在身受重伤,而且她也不相信他会对贝利出手。
看到贝利的时候文鸢吃了一惊,这个平时笑容灿烂而阳光的少年现在就像棵植物那么一动不动躺着,他的身上插着输液管,嘴唇不自然的痉挛,护士说他一直都在吐泡泡。
“为什么会这样?”可雅不解的看向堂,堂叹了口气。“他的脑死亡过,而且他窒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医生是强行将氧气打入他体内的。不知道什么人下的手如此狠戾。”文鸢低垂着眼眸,掩盖过那一抹仇恨,她可以猜到是谁,宋家明派来找她的人,他们可以如此伤到夜椎,自然也不会对贝利手软。
站在贝利被袭击的地下隧道里,文鸢的眼眸因为光线昏暗而眯紧了起来。这里一带最近不太平,聚集的流浪汉特别多,贝利可能想到这里打听些什么,却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文鸢站在那里,夜晚的冷风萧瑟,她竖起了衣领,流浪汉们一开始躁动的斜睨着她,后来发现她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便又安然的躺在报纸铺垫的床上,酣然入睡。文鸢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尴尬,她像闯入陌生人卧室的不速之客。
转身走了几步,她突然感觉到来自背后紧盯的视线,她快步走出了隧道,转了一个方向,那种逼视感却依然跟随着她,她知道自己又被人盯上了,但是这次她坦然多了,毕竟这才叫求仁得仁。
进入一条逼仄阴沉的小道,附近只有街灯孤零零的照着,她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耐心的等着身后的人跟上来。但是等了有一会儿却不见半个人影,她有些焦虑,可是她一路走得不快不可能让人跟丢的,于是只好沿着原路返回。她也会疑心,万一跟来的人并不是她要找的人,或者只是个流浪汉,但是她不愿意再束手待毙的枯等下去了。
几个穿着T恤运动裤的男子歪倒在小路旁,他们嘴角残留着血丝,从他们的身材来看都是结实有力的,而且有四五个人,不像轻易被撂倒的角色。文鸢走到他们身旁溜了一眼,没有重击的外伤,她的心里有一丝恐慌,难道是夜椎。
可是一回头,她的心骤然猛跳起来。那个人不是夜椎。街灯下站着一个高挑修长与夜椎差不多个头,却更健硕的年轻男子,从脸部轮廓看得出是亚洲人,但是他的头发在灯光下却泛出红光。
他也发现了她正在打量她,却并不靠近,只是远远的仍由她打量。他身上有一种笃定的气质,与夜椎很像,又与夜椎不同。
最终他慢慢的走过来,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装,背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耳机,与一般清晨的背包登山客没有两样,若不是他周围歪倒着若干强壮的男子,他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何况他还带着压低的棒球帽。
他一步步的走过文鸢的身边,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蓦然伸出了手,只一把就扼住了文鸢的咽喉,文鸢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原来就是他,生生掐死贝利的人,就是他。文鸢心里想着,是不是她也要死了。她死了夜椎会不会知道,会不会告诉宋家明,宋家明会不会伤心,因为他得不到她的心脏了,他救不了他的亲生女儿了。夜椎,又会不会伤心,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他养父的女儿,还是他没有血缘的妹妹。
她张开了口,想叫夜椎的名字,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想到夜椎的名字了,她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她的脖子被一只有力的手,确切的说是几根有力的手指掐住了。
他看着她,却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是经常在生死边缘行走的人,所以他可以一眼分辨出求生的人与求死的人,可是他却分辨不出她来。他好奇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说,“你不是一个过路人。”他的英语带着很重的东南亚口音,让她听起来很吃力。
“他们是跟着某个人走到这里的,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你。”
文鸢虽然可以喘气了,但依旧说不出话来,她看看这个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却又神色平和的男子,再看看歪倒在地上的人,深深的不明白起来,许久她终于耐不住心了,“你不是宋家明派来的人?不是要带走我的心脏的?”
“宋家明是谁?我为什么要你的心脏?”她对他说中文,于是他也回答她中文,虽然他的中文不算流利,但却容易听得懂的多。
“那你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她本来想说杀了他们,但仔细想想他们并没有被他杀死。
“因为夜椎让我阻拦他们。夜椎说他们会伤害一个他需要保护的人。”
“你——认识夜椎!”文鸢几乎惊叫起来,她压抑着对他的恐惧,冲到他的面前,好像夜椎就藏在他的背后似地。
男子的神色也警惕起来,“你也认识夜椎?他在这里应该没有认识的人。他在哪里?”听到最后一句话,文鸢蓬**来的希望又覆灭了。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不见了。”
“你叫,宋文鸢?”文鸢点了点头。男子也点了点头。“我叫卡龙,你也可以叫我小卡。我就是来找你的,夜椎说如果我找不到他了,我就来找你,并带你离开这里。”
“他要你带我去哪里?”
“他说不能回上海。不能留在伦敦,任何时候都不能经过菲律宾。”
菲律宾,为什么是菲律宾?文鸢在心里猜测着,并问道,“你从哪里来?”
“菲律宾。”
“那夜椎呢?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叫卡龙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文鸢心中已有计较,宋家明,一定就在菲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