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皇上,也许只有包拯一个人知道,今天的上朝,是皇上为一个人准备的。昨天他把已经赦免了展昭的奏折呈上去之后,他没有想到皇上突然来了兴趣,皇上要见一见这个展昭。皇上昨天让吴公公传密旨给包拯,让展昭在众文武面前表演一下,好给展昭讨封一个官职。吴明传旨说,只有这样,包拯才好把展昭留在开封府。包拯已经给展昭安排好了下一步,他将通过展昭将名扬天下的北侠欧阳春和丁氏双侠都招募到开封府,借以査办大名府血案和缉拿襄阳王。包拯现在很需要展昭这样一些头脑机灵、身手快捷不凡的帮手。包拯好比一个猎人,需要展昭这样的鹰犬。只是包拯心中还藏着一个深深的疑惑,他有些想不到的是,皇上如何对武林中事这般清楚?皇上过去对武林中事是从不感兴趣的。
皇上赵祯坐在了殿上,他的前边放下了一道金线垂帘。这道垂帘,使皇上看文武众臣清清楚楚,而文武众臣则看不清皇上。文武众臣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也许皇上真是病得厉害,怕臣子们看到他的病容,有碍龙威?太监吴明传出话来,今天皇上与文武众臣观看武艺演示。
文武众臣仍然不明白皇上今天临朝就是为了让大家观看有人演示武艺。
包拯走进宫殿的时候,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实在不知道展昭的本事到底怎么样。他只是听了公孙策的建议,才向皇上保荐展昭的。或者展昭果真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人,那样的话,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包拯心情有些焦躁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赵祯,垂帘后边的赵祯就像是一脸的淡然。赵祯似乎并不在乎眼前这个被他赦免的展昭本事如何,他似乎是准备看一位梨园弟子的演出,他只在乎演得精彩或者不精彩。他近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身旁的太监吴明高声喊了一句:“传展昭进殿。”
一身新衣的展昭进殿来了。殿下的文武众臣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大步走进殿的展昭,他们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他们没有想到皇上今日突然临朝,第一个上演的是这样一个节目。大臣中有人认识展昭,他们心中很是不解。让一个赦免的囚徒在堂而皇之的宫殿上表演,是否合适。他们看着英俊的展昭脱去长袍。有些人已经非常奇怪,这样一个英俊的禁军教头怎么会渎职下狱呢?
短衣短靠的展昭拔出剑来,剑光在森森的宫殿上闪动,冷阴阴晃着众人的眼睛,许多人感觉很晕眩。展昭一声喝,闪转腾挪之间,剑光就搅成一团白雾,众人正看得眼呆,却见展昭燕子抄水一般腾空跃起,剑在宫殿上划出一道寒光。众人禁不住喝一声彩,展昭早已经收了剑,轻轻落在了阁楼上。赵祯提起精神,向上去看,展昭这一次竟将双腿夹住了阁柱,溜溜地顺势而下。滑到半路,展昭一翻身,飞上了殿内的椽头,一路跑了十几步,忽地拧身,平平地将身子贴在了阁楼上,身子倏地一卷,像一片落叶般轻飘到了殿上,伏身跪下。众人发声喝彩。包拯悄悄看了赵祯一眼,看到帘后的赵祯似乎有了满脸的笑容。包拯悬着的心暗暗放下了。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赵祯让展昭平身,笑道:“哪里是个人,分明像朕的御猫一般。”他招招手,太监取过文房四宝,赵祯就在龙书案上题写了“御猫”二字。太监举起向众人展示,殿内一片欢呼。赵祯放下笑,传诏封展昭为四品带刀护卫,在开封府供职。展昭叩头谢恩。赵祯似乎有些累了,他挥手示意退朝。文武众臣退下去。展昭随着包拯出来。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仅要把包拯当恩人看,更要作为主人看待了。他看着走在自己前边矮矮胖胖的包拯,他心里想的是将来自己的荣华升迁就系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金灿灿的阳光水一般泼下来。展昭随包拯走下宫门前的台阶,包拯转回身笑道:“展护卫,你得到了天子的器重,可要尽心效力啊。”包拯笑得意味深长,展昭感觉到包大人心事重重。他在包大人的目光里看到一层重重的雾气。
展昭拱手一揖:“今后还要仰仗相爷提携呢。”包拯还要说什么,宫里跑出来一个太监,匆匆追上来低声说道:“包大人,皇上要您到宫内议事。”包拯愣了一下,他已经猜到皇上找他谈什么事情,性急的皇上也许已经迫不及待了。包拯眉头皱了一下,他点点头,对展昭说:“你去开封府等我吧。”就回身随太监进宫去了。
展昭大步向开封府去了。他现在心里像头上的天气一样晴朗,他首先想到的是不日丁兆惠就要把丁月华送来成亲了,丁月华知道御封这件事后,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三年前展昭突然人狱后,他与丁月华的婚事便搁置了。展昭已经三年没有见到丁月华了。展昭心中的渴念十分强烈。他想到很快就能与丁月华见面,他心中便兴奋得很,但是兴高采烈的展昭却没有想到,皇上的这一个御笔,竟演成了下边的故事。他与一个并不相关的人成了生死冤家。后来展昭很是不解,天下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要奇奇怪怪地发生呢?
人生到底有没有宿命呢?这是以后展昭常常想起的一个问题。
太阳已经升高了。皇宫前的几棵苍松傲慢地站着,三伏已经过去,季节已近白露,天气不再酷热,温和的秋风习习吹着,除去天气稍稍有些干燥,一切都十分正常。
当然,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展昭被包拯紧急叫进开封府,他接下了一道密旨,而且包拯要展昭亲手承办那件滔天大案。于是,一切都不再正常了。
复出江湖
从一个叫陷空岛的地方来了个名叫白玉堂的男人。
远距东京百余里的白玉堂干什么来了?他来找展昭,找展昭干什么?决斗。
秋高气爽,天蓝得像一块刚刚水洗过的滑滑爽爽的缎子,让人生出想伸手触摸的欲念来。年轻英俊的白玉堂一袭白袍骑着一匹白马,紧随其后的家仆白叶也是一袭白袍骑着一匹白马。看上去白叶的年纪要比白玉堂大出许多,二人一脸的平和,坐骑却跑得飞快,官道上扬起一阵阵尘土。尘土飞扬中,像是有两朵欢快的白云在悠悠地飘动。
白叶到现在也搞不清楚,年轻气盛的主人去到东京找那个姓展的干什么?白玉堂只是对他讲要去找一个姓展的比试一下,白叶不好细问,他曾经试着猜想那个姓展的是个什么样子,多大年纪?长没长着胡子?主人为什么要与这个人作对呢?在蓝天白云下策马疾走的白叶心情很灰暗。他认定年轻的主人这些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白叶想了白玉堂临出门的前一天,还偷偷把四爷蒋平的两只心爱的鸽子捉来下酒吃了。气得蒋平跳脚大骂,几乎还把看守鸽子的家仆陈青暴打一顿。而白玉堂却躲在家里一声不吭。总之,在白叶眼里,这些日子的白玉堂十分反常。所以,白玉堂进京找展昭这件事,白叶认为更是反常。
其实白玉堂也不会对白叶讲更多的情况。白玉堂对展昭的情况知之甚少,他只听说这个展昭在江湖上是很有名气的。否则怎么会被人称做南侠呢。展昭是终南山大隐罗子纲先生的徒弟,出师之后到京城谋事,后来做了太尉府里的禁军教头,是一个没有职位只有名分的位置。后来展昭卷人了一场禁军营中酒后失火的案子中,被以渎职罪判刑下狱。关于展昭的情况,白玉堂只听说过这些江湖上的传说。至于展昭现在为什么从狱中放出来,而且又封了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一无所知,他没有想过南侠展昭这个人会这样狂妄,或者说,即使知道展昭狂妄白玉堂也不会与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决斗。两个人很可能各自沿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者快乐或者苦恼地生活下去。而白玉堂却前后收到两封匿名。
那两封信都是被人寄刀留柬在白玉堂院外的那棵柳树上的。这件事发生的十分突然,让人意外。第一封信上字不多,大概的意思是说:东京那个展昭被封做了“御猫”。猫是要吃老鼠的,你若是有胆量,就应该到京城与展昭决一胜负。白玉堂看罢,一笑了之,退出江湖的白玉堂,早已经不是当年那般气盛了,他没有心思或者没有必要去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展昭去比什么高低。但数日之后,白玉堂又接到第二封信,文字比前一封激烈起来,信上说你白玉堂真是鼠,胆小如鼠。展昭已经放言要杀尽天下鼠辈,你还这样躲在陷空岛,你还枉称什么英雄?如果你不去找展昭,那你就把锦毛鼠两个字去掉好了。对这第二封信,白玉堂认真了,他把信反复看了两遍,同样的信笺,同样的笔迹,当然是同一个人写的了。他感觉每个字的下面都展示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冷笑。他猜不出写信的是什么人,但他猜出了写信的人那种挑唆的心态。可不管怎么样,白玉堂终于还是决定了,他要去会一会这个展昭。南侠的武功他只有耳闻没有目睹过,此去是凶是吉,白玉堂已经全然不顾了。
与其说白玉堂去找展昭一决高下,倒不如说白玉堂好奇。他想会一会那个展昭身手到底如何?许久没有外出的白玉堂心情挺好,一副好心情的白玉堂一路上却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即大名府的滔天血案,三个王爷在大名府聚会时被人杀害了,连及几十个随从统统被人屠杀了。什么人干的呢?白玉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白玉堂已经退出江湖几年了。儿年之前,白玉堂是一个很优愁很孤独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几乎像一个行踪飘忽不定的影子,他几乎就是一个漆黑的秘密。他当年是一个让人胆寒心颤的杀手。许多杀手在作案之后,便去喝酒赌钱或者找女人,而白玉堂却不是这样。他没有事情的时候,总把自己关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他总是细心地擦着他那把寒光凛凛的刀。他似乎总在等待杀人。
白玉堂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张玉亮。张玉亮是青风会的总舵主,青风会是太原城里最大的帮会。张玉亮一生杀人无数,且武功高强,如果有人想去杀张玉亮,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张玉亮居住在太原城一个豪华的宅子里。他一向深居简出,他的仇家太多了。张玉亮用重金雇用了许多江湖高手,为他看家护院。任何人想进人他的宅院都要经过十道关口。但这些还不够,张玉亮身旁总跟着八名保镖。这八名保镖的武功究竟如何,几乎无人知道,但人们知道,六扇门里最好的捕快“云里飞”黄勇,就死在其中一名保镖的一剑之下。黄勇之死委实让江湖人胆寒了好一些日子。
在这样的戒备森严的保卫下,杀张玉亮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张玉亮本人就是一个武林中绝顶的高手。他当年曾一剑独闯武当山,在江湖上留下了永久的威名。
当然,张玉亮的仇人还是不肯放弃信念,他们多年来雇用了许多杀手去取张玉亮的性命,但都是有去无回,一一被张玉亮取了性命。据说有人还曾雇用了北侠欧阳春,但欧阳春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于是,所有张玉亮的仇人都近乎绝望了。
但还是有人找到了白玉堂,白玉堂几乎没有皱眉就答应了。他带着那把杀过许多人的刀去了太原城。一个月后,张玉亮被杀的消息传遍了江湖。张玉亮的仇人们欢呼着饮酒庆贺。但没有人知道白玉堂用什么方法杀掉了张玉亮。白玉堂由此在江湖上声名大振。
白玉堂杀掉张玉亮之后,正式退出了江湖,他回到了保州府,举家迁到了他朋友徐庆的陷空岛,朋友们都发现白玉堂憔悴了很多。朋友们当然都猜得出,杀张玉亮,消耗了白玉堂极大的心血。否则,白玉堂绝不会得手。
后来白叶问白玉堂,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做杀手了。白玉堂淡淡地说:“真正的杀手是不应该有声名的,既然有了声名,就不应该再做杀手。如果人们都知道了你,你就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而杀手总在暗中行动。”
白叶记得很清楚,自从白玉堂搬到陷空岛之后,就把那抦杀人无数的刀收起来了。那柄杀人无数的刀就悬挂在白玉堂的客厅里,上边已经有了尘土。而现在,白玉堂又重新摘下了那把刀。白叶知道,一场血腥的争斗又要重新进人年轻主人的生活了。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主仆二人过了襄阳地界,到了一个名叫上原桥的小城。小城有些破败,城墙已经多年失修,软弱无力的夕阳扑落在灰蒙蒙的城头上,有几只鸟儿飞起飞落,十分悠闲。白玉堂觉得有些饿了,他抬头看看天色黑得紧了,决定就在这个小城住下。他回头跟白叶招呼一声,打马进了城门。城中的青石板路,被马蹄踏得一片碎响。
城中的集市已经散了,人迹已经稀疏。白玉堂在街中寻了一个客找下马。店中一个胖胖的小二迎了出来,把两匹马牵去喂料。白玉堂和白叶进了客房洗了把脸,就出了客找,白玉堂想找一个酒店用饭,二人在街上走着,就看到前边有一家酒店门前的幌子在暮色的风里招摇。走近些去看,酒店的字号赫然在目:仙来聚。这三个字写得很有气魄。门楣上有一副对联:
铁汉进门一杯软脚悠悠如梦
金刚到此半盏摇头飘飘欲仙
白玉堂心念一动,回头对白叶笑道:“我二人今日权且做一回神仙。”
白叶笑道:“做神仙也是主人这样的,我白叶不敢存这个念想。”
二人刚刚要进店,听到酒店外有人喊道:“占凶吉、卜祸福;占前程、卜来生。二位不想占一卦吗?”
白玉堂转身去看,见是一个卦摊,摆摊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正朝他二人微笑,书生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白玉堂就要走过去。白叶忙扯住他:“主人怎么相信这些江湖铁嘴。”
白玉堂笑道:“自是无事,找一个兴趣也就是了。”二人就走到卦摊前。
那书生笑道:“二位是占卦还是相面?”白玉堂看到书生的卦摊上有笔墨,就说“简便些最好,我们测一个字吧。”
书生便取笔递上来。白玉堂接过笔,递与白叶,笑道:“你先测一字。”
白叶接过笔,正看到街上有一卖糖葫芦的叫卖着走过,他想了想,就挥笔写了一个“串”字。
书生接过看了看,又打量了白叶一下,思忖片刻,笑道:“双口相叠,一言封住。先生是少言多做之人,我看此字俏皮,先生供食于大户人家,两口相叠,必是子承父业,口口相连,先生每日里少不了递话传达。先生必是主人的管家。先生心口相一,必是直性人。”
白叶与白玉堂相视一笑。白叶摆手道:“莫要再说了。”就把笔递与白玉堂。
白玉堂接过笔笑笑,心念一动,也写了一个“串”字递与书生。
书生接过看了,皱眉道:“双口传一信,先生心中自然是信实了。先生是外埠人,必是听了外人的两次言语,才出远门的。其实先生不宜出行,此字心头一串疑问,必是一个患字,心头之患,怕是要……”
白玉堂哈哈笑了:“先生,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二人前后测的字一样,说辞却是不同呢?”
书生也笑了:“这位爷问的极是了。同是一个串字,那位爷是无心而测,你却是有心而写。那位爷便是无患,你便是有了心头之患了。宇一样,事端却不一样的。”
白玉堂点头称是,就让白叶掏出一锭银子交与书生。书生却摆手:“真是用不了这许多的,先生出手阔绰,莫不如请我吃一杯好些。”
白玉堂朗声笑了:“请。”就大步走进酒店。书生随后跟进去了。